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你的用户名】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论如何干掉我的替身》作者:月在中天 文案: 故事背景:机器人能以假乱真的年代。 恋爱版: 刚认识时,陆宽以为对方是机器人,对这个似乎拥有人类情感的“机器人”兴趣满满;而余舟以为对方来自不同物种,是个没有感情人形武器,正适合利用他来完成复仇大计…… 三个月后: 陆宽:不娶何撩?!你何必践踏我的真心? 余舟:你、你……不是没有心吗? 复仇版: 十二岁那年,一场大火夺去了他的妈妈,和他的身份——父亲为了得到母亲的遗产,用一个替身代替了他。 十年后,余舟扮成替身的替身,走向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男生…… 内容标签: 强强 情有独钟 天之骄子 搜索关键字:主角:余舟,陆宽 ┃ 配角:梁辰,天行,天枢,梁峰,老刀 ┃ 其它: ☆、第1章   这是2206年的夏天。南边一个以细白沙滩而闻名的海岛上。   和岛上往日的晴朗午后没什么区别,空气中呱噪着无处不在的蝉鸣声,吵的人心底莫名带了些浮躁——那种只有狠狠灌一瓶冰啤或跳海里游一圈,才能平息的躁意。   街边的修车棚里,店老板老李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啤酒,瓶口往工具桌边一撬,随着瓶盖落地的声音,白色的泡沫冲出瓶口,溢成一个胜利的符号。   老李刚修理完一个大家伙,此刻除了口渴,还有一种成事之后亟需要酒精来庆祝的小得意,他仰头咕噜咕噜喝掉了半瓶冰啤,发出一记满足的叹息,却被院子里忽然响起的引擎声打断。   老李皱了皱眉,两秒后像是想起了什么,大步跑了出去——果然,是那个下午才见面的青年,此刻骑在摩托车上满院子地兜圈,见到他时还朝他挥了挥手。老李脸上露出一副见鬼了的表情。青年歇了火,把车停在他跟前,俊脸冲他一扬,笑得分外好看:“李叔,下午你说的话还算数吧?如果我修好了这辆车,它就归我了。”   “啊?啊!当然算数!不过你还真的能修好啊?”   老李到现在还不能反应过来。青年是下午来他店里的,二十岁出头,单肩斜挎着一只背包,大热天右手上还戴着半截奇怪的黑色手套,露出五只手指,覆住手心和手掌的位置。青年的皮肤细白细白的,一看就是来岛上玩的旅客。额头前半长的碎发快要遮住了眼睛,显得有些没精神,五官却没得挑剔,特别是那双蓄满了光的眼睛,当它弯起微笑时,莫名就有种让人无法拒绝的力量。   下午就是这双眼睛一笑,让老李顿时忘了刚见面时对陌生青年一进门就乱瞅的怀疑,一五一十地告诉他院子里那几辆车是等待处理的废铁,并顺口答应对方只要他能修好其中任何一辆,就能骑走它——不过这样说的时候,他可完全没想到青年真的能修好。   “不错嘛,有两把刷子!”   老李上前拍拍车身,发现了一点端倪,忍不住跨上去试了下手,心里一震:车身被精简了许多零件,骑上去更轻巧了,同时引擎提速的反应不亚于一辆新车,这是怎么做到的?   他惊愕地去寻青年,却发现后者正翻他的冰箱。“李叔,刚刚我还顺手帮你整理了那堆’废铁’,这个三明治就赏给我当奖励吧。”   “额,你还真是不客气。”   “哈哈,我可帮你从里面翻了不少好东西来呢,不用太感谢我哦~”   青年几口吃掉三明治,自来熟地抽了桌上的纸巾擦干净手,然后走出院子跳上摩托车。“我今天才来的岛上,一来就净窝你这了,还没来得及玩呢——现在我要去兜风啦,谢谢你的车!”   一句话还没说完,引擎就发动了。他家的院子外面那圈根本就没砌围墙,青年向他摆摆手,没一会就消失在环岛公路上。   老李哭笑不得地摇摇头,走回屋里,意外发现青年把背包落在了桌子上。   “这孩子,可真是……”   他拎起背包塞到柜子上,转过身的时候顿了顿,最终还是回过头,拉开了背包拉链。   他当然不是想要翻青年的钱财——早在上个世纪,人们就不再使用现金了,而是使用智能手机、智能手环进行移动支付。之所以会想探探青年的包,是觉得这孩子挺神的,机车改装的手法非常特别,让人忍不住好奇。   包里的东西不多,却十分齐全:一个防水睡袋,一套换洗的短裤短T,一本口袋大小的诗集,一个装着微型手电筒、多功能刀的工具盒,一个平板电脑,一张机票票根,还有身份证和一本蓝色学生证。   “余舟,21岁,是个今年毕业的学生哥啊。可以嘛这小子,名牌大学念机械的,难怪有这一手。”   老李兀自念叨着,把东西一样不落地放回背包里,重扔到柜子上。   环岛公路上,摩托车上的青年似乎完全没注意到自己不见了行李,他俯着背紧贴车身,将越来越多的房屋甩到身后,任海风将他的蓝灰色衬衣猎猎鼓起,张成一张帆的形状。当西海岸被彤红的云层涂抹出瑰丽的色彩,青年将车子歇了火,停在一块风化成奇怪形状的岩石下,跳下车,向着堆满巨石块的海滩走去。   他漫无目的地乱逛着,像这个年纪所有无忧无虑的年青人一样,一会哼一小段歌,一会抬起胸前的相机,装模作样地拍几张海浪和晚霞,一会又踢踏着脚边的碎石,念起诗歌来。   “只有暗影下也   举琴弹奏的人,   可以先意承志地酬答   那无穹的褒美……”   伴着一记身体砸在地上的闷声,诗句的朗诵突兀地中止了。   旁边的巨石块后,跳出两个男人。其中个子稍高的那个伸出腿,嫌弃地踢了踢地上的青年:“还以为是谁呢,原来就一个送上门挨揍的。”   另一个略胖的男人皱起了眉头:“这边都是乱石滩,没几个游客会来这。该不会是看出什么跟过来的吧?”   高个子摇摇头:“应该不会,跟过来还这样吵吵嚷嚷?又是唱歌又是念诗的?估计就是个失恋的二货来这疗伤的吧。”   略胖的男人爬上石头环顾了一圈,发现没有其他人,稍放下了心,想转身回同伴一句“没事”——但就在这时,变故陡生,还不等他回头,他平日里虽略胖但还算灵活的身体忽然一抖,“啪”的一声滑落到石块下,和已然晕厥在地的高个子男人凑到了一起。   余舟收回右手,从石块上跳下来。刚刚他并没有失去意识,而是装晕倒下,趁两人不备来了个漂亮的反击。如果修车铺老李在这,肯定会惊讶地看到余舟右手上那副“奇怪”手套,刚刚滑出了一根电极,将两个男子击倒在地,而在他收手时,那根电极又悄无声息地锁了回去。   余舟转动了动右手腕,闭眼听着四下里的风声,不知听到了什么,他的嘴角勾起一个狡黠的弧度,像是自言自语般低声道:“真是莫名其妙,逛个沙滩也能遇到江洋大盗,这里该不会是他们的贼窝吧?”   他一边低语着,一边像是个纯粹犯了好奇心的孩子,顺手抄起高个子手中的木棍随意敲打着附近的石块,绕了两圈,发现了避风处的人影时,眼中快速闪过一丝亮光。   那是一个看上去三十岁左右的年轻男人,脑袋上套了个布袋,身体也被绑住了。余舟的视线上下扫视着,在男人左手腕的银色手环上停留了两秒,初步确定了对方的身份后,收敛了眼中的戏谑,换回纯粹好奇的样子,上前掀开了布袋。   虽然被绑得像只待售的大闸蟹,但这人身上还是有种让人无法忽视的气场。他右眼下的颧骨处有一道两指宽的划伤,流出的血渍将半边脸染得有些骇人。他眯了眯眼适应忽然而来的光线,待瞳孔恢复了焦距,带着一丝警惕打量来者。   余舟撕开男人嘴上的胶布,问他:“你是被他们绑来的?”   “嗯。”男人收起眼中的审视,朝他抬起双手,他的手腕上藏着一条金属锁链:“帮我解开这个,钥匙在他们身上。”   余舟低头,先看到的却是地上的断绳:看来男人在短短的时间里,已经自救一半了。他调侃道:“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坏人?也许你也是和他们一伙的,只是分赃不均起了内讧而已。”   他等着男人的反应,却只听到三个字:“我不是。”   余舟看着对方,啼笑皆非地扬起眉毛:“你就指望用这三个字说服我?”   男人却直直望着他的眼睛不说话。余舟便也不急,就站在石洞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这样对视了半分钟后,男人忽然道:“他们来了,大概在四百米左右的地方,至少有三辆车。你现在解开我的话,逃走的可能性更大。”   余舟微微睁大了眼,不过这回他只犹豫了两秒就选择相信对方。他利落地从地上被电晕的人身上找到了钥匙,解开锁链后,一边扯掉男人身上的金属绳一边絮叨:“你怎么知道他们来了几辆车?对了,他们为什么要绑你啊?你很有钱吗?有钱人不是有很多保镖吗……”   男人站直了身体,一边活动着因长时间锁住而有些僵硬的手腕,一边对眼前陌生青年的话唠属性感到无语。但他还听到了其他的声音。   他拉住余舟。“他们来了。”   余舟立刻止住话头,环顾了一圈,心沉了下去。   石子滩上,几个暗影迅速朝这边跃来。   “两边都有人啊……”余舟嘟囔道,略有些不满地看向身边的男人,像是看着个烫手山芋一样:“这下可难办了……”   虽然才见面两分钟,但男人却觉得自己神奇地读懂了陌生青年未说出口的后半句话:还带着这个累赘……   男人一直抿着的嘴角微微上扬了一个小弧度。他低声问对方:“你会游泳吗?”   余舟望向几米开外的海浪,顿时明白的男人的意思——这是个海岬,下面的暗涌肯定不少,但也意味着不易被追上,只是对他们的水性有较高的要求。   余舟点点头,转了转手脚的关节,刚想喊个“一二三”的口号,就被男人的大手用力扯了过去,毫无防备地跌落进海里。 作者有话要说:  重新调整了第一章。 乱石滩上,青年念叨的诗后半段是“只有同死者们/吃过其罂粟的人/不会再遗落/最轻微的声音”。 哈哈,他啥都知道。 ☆、第 2 章      “砰!砰!砰!”   几颗子弹朝海水中的人影射去。   但余舟除了鼓噪在耳边的浪声,什么都听不到了。对方比他更快的反应令他在心底暗骂了一声,但这时已别无选择了,他只能咬着牙,逆着潮水紧紧跟住泅在前面的男人。   不知游了多久,终于看到了人影浮动的浅滩。他跟着男人冲进游客里,随之上了岸。这处显然是一处开发良好的度假沙滩,细白的沙滩上到处都是躺椅和穿着比基尼的游客。男人的休闲衬衫似乎在游泳时丢弃在哪个海域了,他上岸时光着上身,而余舟原本就穿着沙滩裤和休闲短T,因此从海里脱险的两人水淋淋地从海里爬上岸,却没有引起其他人的旁观。   余舟看了下智能手环上的时间,他们大约游了半个多小时。他伸开四肢,摊在沙滩上狠狠喘了好一阵子气,渐渐恢复到正常呼吸后,将头发悉数捋到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过份精致的五官。余舟挤干咸腥的海水后,再摇头甩了甩湿发,做完这一切后抬头,看见男人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余舟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看啥?没见过帅哥啊?”   由于用力过度后的脱力,青年人的声音懒洋洋的,听在耳朵里像是有只钩子在搔抓一样。   陆宽收回神,暗笑自己刚刚确实看呆了。他笑着伸出手:“我叫陆宽,刚刚多谢你。”   青年挑高了一边眉毛,垂头看看他伸出的手,没有握住,而是像球场上的哥们一样用拳头轻击了两下。“没事。你体能很好嘛,游了那么久,连个气也不喘。”   陆宽笑了笑,收回被拳头击打了两下的手,心里莫名的一阵轻松。比起握手,这种打招呼的方式似乎也不错。他想起刚刚在乱石滩上,虽然没看见过程,但眼前这个青年似乎空手撂倒了两个大汉,便道:“你也不赖,刚刚悄无声息地解决了对方两个人,这身手练过吧?”   青年耸耸肩。“一般一般,世界第三。”陆宽被青年得瑟的样子逗乐了。青年却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我们是不是该报个警?”   “不用。”看到青年疑惑的眼神,陆宽重复了一遍,“不用报警,只是有点误会。”   青年不相信地看着他:“误会?哥们,你这误会有点大吧——刚刚就是你说的这一点误会,你被打成猪头,而我的小命也差点交代在乱石滩里。”   这时陆宽脸上的血渍已经被海水冲洗干净,只是还带着伤口和淤青,看着有些滑稽。陆宽点开左手腕上的智能手环,拉出内嵌的蓝牙耳机,也不避讳青年,直接和手下的人地通了两个电话。   陆宽暗自琢磨着这件事,总觉得哪里透着古怪。这次他来岛上处理的项目还不算是他的主营业务,只是想着过来度假,便顺手解决一个单子。没想到中间不知出了什么岔子,合作公司里的一个派系好像把他误认为另一个人,而底下实施绑架的人又听不进他的解释,所有才有了这趟乌龙的绑架。虽然过程有些惊险,但其实他并没有受到要命的伤害,所以事实上他并不怎么生气。陆宽和手下的人交待完之后的处理,将蓝牙耳机收进手环里,对青年笑道:“暂时没事了。”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青年瞪着他,似乎隐隐有些生气。“如果你能凭两通电话就解决问题,刚刚为什么拖着我跳海——这么浪漫的事我可只想和我女朋友一起做。等等,我这下可真的怀疑你是和那伙人串通一气的了,你假装被绑架,被殴打,排演这样一出戏……给我下套吗?”   陆宽听着青年的脑补,常年紧绷的嘴角又一次扬了起来,甚至笑出了声。也许是刚刚和对方共同经历了一场乌龙的惊险,也许是眼前的青年太逗了,他此刻只觉得分外轻松,完全没有在陌生人面前的警惕。   “刚刚时间太紧迫,我连打电话的余地都没有。真的没事,就是谈生意的时候闹了一点误会而已,现在已经说开了。要说谋划的是你,我可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   青年怀疑地盯着他,还想再问什么,这时他的肚子却响了一声。青年尴尬地捂了捂肚子,不再理他,转头向堤上的餐馆走去。陆宽听着青年嘟囔着“肚子饿的连怀疑的力气都没有了”,笑着跟了上去,走向离他们最近的一家意大利餐馆。   青年显然饿坏了,点了一桌菜,虽然吃得快,用餐礼仪倒是极好——甚至好得让陆宽惊讶,只除了对方带着手套吃饭的做法让他略觉得奇怪。那是一副露出手指的黑色手套,不知是什么材质做的,看上去不太像是市面上卖的普通手套。   “你怎么带着手套吃饭?”   青年没有回答。事实上,进入餐厅后,他试探了好几次青年的信息,都被对方忽略过去了。买单时,他在青年点开智能手环前买了单,对他扬了扬手,道:“我请你,再次感谢你下午的出现。”   青年皱了皱鼻头,当他以为青年会拒绝时,却不料对方忽然就发了火:“你可别想一顿饭就打发了救命恩人,我的相机都掉海里了,那可是陪了我三年的老家伙,加上这,你得连同我的精神损失费一起赔给我!”   “哈哈,赔、一定赔!”陆宽再一次忍俊不禁。“除了相机,其他的东西如果有丢失或坏掉的也一定赔给你。”   陆宽瞄了眼青年原本挂着相机的脖子,那里不见了宽厚的相机挂带,但还有一条银色的链子,沿着青年脖子的曲线一直垂到衣服里,似乎垂着一个鸽子蛋大小的椭圆形挂坠。   “你胸口挂的是什么?”在他问出口后,陆宽自己都愣了下——平时他可不是这样八卦的人。只是被青年绕了半天都没获得半点信息后,他心底对这个看上去像猫一样骄傲的青年生出了一丝说不清的兴趣。   青年隔着单衣摩挲了下胸口,随口道:“没什么,母亲送我的一个礼物。”   陆宽没太在意,回到之前的话题上,比划着手腕上的智能手环道:“对你的损失,我是诚心想补偿,但在那之前,我得先你知道手环的号码和个人账号吧?”   青年在认真进食中看了他两眼,咽下口中的食物,擦了擦嘴角道:“算了,今天就当我日行一善了,就这样吧,后会无期了兄弟。”   被青年再三拒绝后,陆宽莫名地来了劲——平时对他递出的橄榄枝,众人只有争抢的份,还从没被人嫌弃到这个份上。陆宽想了想,左右岛上项目已经谈得差不多了,下午更因着合作伙伴的乌龙,让自己受了不少罪,如果想得到对方更多的退让,他最好“因伤休假”一段时间。索性接下来,就开始自己真正的假期吧——在青年放下餐巾时,陆宽在心底愉快地作出了决定,在青年起身后紧跟着站起来,走了出去。   余舟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你别跟着我!”   陆宽像是完全没听到青年的话一样,笑着问对方:“你去哪儿?”   “刚把摩托车落在那边了,现在回去取。”余舟站在路旁抬手拦出租车,也许因为是晚上用餐的时间,连续经过的几辆车都满了。   陆宽站在青年旁边,抬手点了点手环,两分钟后一辆车停在了他们面前。陆宽自动自觉地为青年拉开车门,等他坐进去。余舟有点反应不过来,打量了车子两眼,又看了看路上飞驰而过的亮着红灯的出租车,认命地钻进了车后座。   陆宽跟着钻进了车里。向开车的人点点头,说了一个地名,车子很快飞了出去。   “你是来岛上玩的吧?一个人吗?”   青年打量着前排认真开车、只留给他一个后脑勺的司机,没有搭理这句话。陆宽摸了摸鼻子,觉得现在这情形有些好笑,自己什么时候这样上赶着去结交一个人过?还被人无视了……但也许是刚经历了一场突如其来的冒险,让他此刻强烈的有种和人待在一起的愿望,随便是谁都好,当然,如果是身边这个和他一起脱险的青年,似乎更好了。   “下午的事情充分证明,你规划的路线严重有问题,随便逛个海滩都能遇到绑匪。我相信你需要一个导游。”   “和你一起只会更危险吧。”青年不以为然。   “我保证下午是个意外!我一定带着你去逛好玩、好吃又安全的地方。”   “你对狼牙岛很熟哦?”   “还好,只是有刚好在岛上有一家度假酒店和十来个码头而已,哦忘了,好像还有一条航线也是我家开的。”   余舟被噎了下,“你,你……”他瞪了陆宽半天,半晌没好气地道:“财不外露没听过哦,这样对陌生人炫富真的好吗,活该被绑架……”   “哈哈,这样才能让你相信我绝没有对你图谋不轨啊,给我个报恩的机会吧。”话说到这里,陆宽除了让青年答应,已经没有其他想法了,连在下属面前维护威严都顾不上了。“包吃包住,保证全程五星级服务,包君满意!”   前排的司机瀑布汗,在他担心老板被调包了的时候,昏黑的车厢里,终于传来青年勉勉强强的声音:“好吧。”他伸出手,“余舟,你可以叫我小余。”   陆宽如愿以偿地握住对方的手,心想这名字可比合作公司的底价还难问到。想到这,他忍不住要问个透:“哪个yu和zhou?”   “‘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的余舟。”   陆宽又趁胜追击连问了几个问题,青年全回答了。虽然刚开始时青年对他诸多防备,但打开话匣子后却意外地好相处。没几句话下来,他就套出了青年的身家履历:家在北方,大学刚毕业,拿到美国一所学校的offer,听说那个学校的研究生很苦逼,因此趁入坑之前好好玩一把,旅游第一站选在狼牙岛是因为小时候哥哥曾带他来玩过,印象深刻。   得知余舟的研究生方向时,陆宽顿了一下:“记忆芯片?”   余舟以为他没听清,重复道:“对,记忆芯片,植入到大脑里,就可以直接读取对方的想法和记忆,听上去是不是很不可思议?可惜我想报的那位导师今年不知怎么回事不招生了,但能和他在同一个研究院也很不错。”   青年提起专业,语调都变了,满满洋溢着憧憬,陆宽却想起另一件事。“你想报的那位导师叫什么名字?”   余舟摇摇头:“他虽然在业内很有名,但外界很少有人知道他名字,说了你也不认识。”   “记忆芯片,我记得国际上做得最领先的研究院在C大,你说的不会是克莱恩·H吧?”   余舟惊愕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呵呵,恭喜你,你去C大也看不到你偶像了。”   “为什么?”   “据我所知,他今年年初已经转去另一家机构了。”   “不可能!课程表里明明还有他!”   “你看的应该是去年的授课表,现在他虽然还在学校挂名,但实验室全搬去新东家那里了。”   “不会吧?”青年不敢置信:“你怎么知道?”   呵呵骚年,他当然知道,克莱恩的人还是他亲自去请的,从今年开始,克莱恩就是他旗下的千霁研究所的员工了。不过他没实说,只说是从一个朋友那里听说的。他看着余舟丧家犬般的样子,心里忽然动了动,想着,其实也可以让青年进千霁跟着克莱恩……不过青年略带青涩的五官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对方还是太年轻了。   陆宽指了正确的方向后,车子很快停在之前的乱石滩前。   “谢天谢地,摩托车还在。”余舟拍了拍车身跨上去,一回头,看见陆宽正关上车门打发那辆车离开。   “喂,你不会是真的想跟着我吧?”   陆宽认真地点点头:“没错,救命之恩,很遗憾不能以身相许,但给你当导游还是可以的。”   余舟翻了个白眼:“之前怎么没发现你是个逗比的性格。”   最初见面时,陆宽被绑在石缝里,刚掀开头套的头上发丝乱糟糟的,脸上被血渍涂得看不出原来模样,即使是那样狼狈的情境,余舟都没错认这人眼中的犀利,怎么一顿饭的功夫,就从精英转二哈了。   车子掉头时,前置车灯的灯光从陆宽的脸上扫过。等等,似乎哪里不对。余舟打开摩托车车灯,向前倾去看陆宽的脸。   似乎一个小时前还带着淤青的脸,现在已经看不到任何打斗的痕迹了。   “怎么了?”陆宽问他。   “没什么。”余舟收回打量的视线。“你把车都赶走了,还不主动点爬上来?等我来请么。”   “哈哈,”陆宽从胸腔里发出愉快的笑声,贴着余舟在车后坐下。余舟背后还能感觉对方胸腔的震动,他嫌弃地往前挪了挪。“别贴我太近,我怕痒。警告你啊,手抓车后的钢管就好,敢碰我一下你就死定了。”   陆宽故意凑近他耳边吹了一口气,低声道:“这么敏感?”   “你想来真的是吧?”黑暗里,余舟的语气带上了一丝恼怒,话音刚落,陆宽的腹部就贴上了一根圆钝的钢针。陆宽愣了一下,感觉不是枪,也不是他熟悉的其他武器——也许就是这东西无声地撂倒了下午的那两个壮汉?陆宽妥协地向后移了移,举起双手:“我错了,接下来保证不乱动,你开车吧。”感觉余周收起了钢针,他忍不住问:“这是什么?”   “高压脉冲电极,俗称防狼棒。”余舟不耐烦地解释着,发动了引擎,车子飞一般向岛的另一边驶去。   陆宽被最后的三个字逗笑了,但心底的一根弦却绷了起来:虽然他刚刚并没有防备,但即使带了警戒,青年袭击他的速度同样令人抵御不及……如果余舟是来真的,那么,一向以反应速度著称的陆某人,今天也许就栽在这了。   而同一时间,余舟则反复回想着刚刚车灯扫到陆宽脸上的那一幕,结合之前上岸时,男人泰然自若的表现,仿佛在海里逆流游上半小时对他毫无影响一样。这样的体力和伤口愈合能力……他对男人有了个惊人的猜想。   这人不简单。   ——摩托车上的两人,同时下了这样一个判断。 作者有话要说:  事实上,两人都在错误的猜想上狂奔而去。。。 ☆、第 3 章   车子沿着海堤一直开,渐渐见到了一些点着灯的平房和在堤坝下纳凉的居民,最后停在了一个敞开式的院子门口。   “这是哪儿?”陆宽跟着青年跳下车,问他。   “修车店。”   余舟跳下车后,没有直接进院子,而是先侧身打量着陆宽。   法克,淤青真的不见了,连眼角方才见血的擦伤现在都结了痂。   陆宽觉得青年的视线似乎有些怪。   “怎么了?车坏了?”   “没有!”   青年掉头就走,大不迈进院子里。   陆宽摸了摸自己被热辣辣的视线扫过的脸,心想一定有哪里不对。青年看完他后说话的样子就像换了一个人一样,语气里有种气急败坏的焦躁。   他跟着青年进屋,听他喊了一声“李叔”。大敞着店门的修车铺里,只见一个光着膀子的男人坐在在简易吧台边上,一边喝着啤酒一边看电视。男人转头看到青年,立刻笑着招手。   “哈哈你来啦!我刚还在猜你什么时候会发现呢。”   老李边说着,边站起来向墙角的柜子走去。   余舟拉开吧台另一侧的高脚凳坐下,推开老李喝了一半的啤酒,捡了盘子里的毛豆掰开,将豆子抛进嘴里。   老李拿了包后转身,看他一副像是回到自己家的样子,笑着摇摇头:“你这小子,还真不客气!”   余舟接过包,也不去检查,随意放在凳子旁。他伸出手指敲了敲装着烤鱿鱼的盘子,“夜里还吃这么多,海鲜加啤酒,小心痛风啊。”   老李呵呵笑着没接话,看了一眼陆宽,问:“你朋友?”   余舟没好气地“切”了一声。   “啥朋友,手贱路上捡的。”   陆宽默默在另一张凳子上坐下,心道自己没猜错,青年对他的态度果然又变了。他仔细回想着青年情绪变化的时间点,没觉得哪里有什么特别的地方,难道是因为自己的玩笑话?那也太玻璃心了吧?   陆宽心里暗暗思忖着,余舟却没再去理他,他的视线粘在了墙上的液晶电视上。   电视里正播报着晚间新闻。   镜头从人民广场上四处乱窜的人群中掠过,停在S市议政厅门前的台阶上。声音清朗的女播音员的讲解从音箱里传出:   “今天下午5点17分,议政厅门口发生了一起爆炸事件,事故发生时,正是每月例行议会散会后的时刻,目前已确定的伤者有:基因管制厅副厅长许立业,议员马涛,议员梁天行,以及随行的工作人员……”   听到梁天行的名字时,陆宽下意识地抬头看向了电视,新闻里仍然晃着广场的镜头,并没有他熟悉的那个人——不,他并不认识梁天行,只是知道这个人而已。梁氏的继承人,拥有国内最大的生物基因库和实验基地,掌握着全球尖端的基因剪辑秘密,更有传闻说梁氏养着一支私人军队,全是由武力超强的转基因士兵组成的——这些当然是八卦小报以讹传讹的笑话,从各方面来看,这支传闻中的军队都是莫须有的,不过,确切的是,梁氏在延缓衰老以及疾病攻克上掌握的技术,以及他们在资源技术共享上的大方,让梁家人成为各方权贵都争相讨好的人。   奇怪,竟然有人会去刺杀梁天行。虽然这次受伤者中,梁天行的政治资历是最薄弱的,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梁天行才是这次刺杀的目的:那个许立业,不过是梁氏插在政府里的桩子而已,马涛更是梁氏的应声虫。呵,这个爆炸案么,有点意思。   陆宽这样琢磨着,忽然察觉了一道观察的视线,他顺着感觉看去,只见余舟不知什么时候不看电视了,而是改盯着他看。   “怎么了?”他问。   “你怎么看?”   “什么怎么看?”   “对这起爆炸案呀,你刚刚可是看得入神。”   他耸耸肩:“我能怎么看,又不认识他们。”   倒是旁边的老李接下了话题:“哎呀,梁天行也受伤了啊,他好好一个梁氏的大公子,成天和这些官员走那么近干啥。”   余舟眉间动了动,问他:“李叔,你认识梁天行啊。”   “这必须不认识啊,他可是梁氏的继承人。不过谁不知道他啊,每个大一点的城市都有他们家建的医院,岛上这弹丸之地虽然没有他家的医院,但有好几个人都受过他们家免费的手术救助。做生意做到了这个份上,大家只会盼着他家更有钱点吧。”   “呵呵。”青年发出了一记意味不明的笑声,不予置评。在老李连叹了两次梁公子无辜受伤真可怜后,青年才出口安慰:“放心吧李叔,受伤的那个肯定不是他,不过是个替身罢了。”   “啊?”   陆宽闻言也看向余舟,却与他的视线接上,四目相对。只听青年一字一句地说:“受伤的那个,应该只是梁天行的拷贝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他们这种有钱人,身边可是有好几个生物替身替自己去死呢。”   陆宽有些震惊,若有所思地低下头兀自推测,错过了始终观察他的青年眼中一闪而过的懊恼。   老李却道:“不可能吧,之前也在电视上见过梁天行的拷贝体——作为目前科技上最成熟的一个拷贝体而接受采访,可是看上去傻傻的啊,连话都说不利索,如果出现在人前,肯定会被认出的。”   “呵呵,你以为这些前沿的科技机密真会大白于人前吗?谁说了只能有一个拷贝体?梁氏自身就是搞生物的,梁立锋那个疯子肯定给自己儿子准备了好几个备胎呢,难保其中能有个以假乱真的。”   “□□的拷贝体真的可以和真人一样吗?”   青年摇摇头,认真答道:“可以不一样。如果真的执手实验,他们一定会用基因修饰、基因增强技术对拷贝体的基因进行重编,以此诞生的拷贝体,会比原型具有更强的能力。”   “那传闻中梁家的那支人型生物武器,也是可能的了?”   余舟却摇摇头:“不,目前来看,不会。”   陆宽和老李同时问出声:“为什么?”   “很多原因啊,其中最一目了然的原因是,他们无法被控制。如果真有一支这样体能、速度、能力比正常人更强的队伍,你要怎样保证他们能百分百服从于你?所以我猜,梁氏也许有培育几个这样的拷贝体,但绝对无法养一支兵。不能控制的武器,不要也罢。”   陆宽握着啤酒瓶的手好一会都没动过,等余舟说完良久,才呷了一口。   “呵,你脑洞挺大的。”   ——虽这样说着,但陆宽心底却暗暗吃惊:青年的推测,竟然和集团里的那帮每月领着高薪的智囊团分析出的结论如出一辙,他是该削减工资了,还是该认真考虑一下青年,把他挖到自己的研究所来?   青年耸耸肩:“这有什么,不过是我们学校科技发烧友中最普通的一种推理。”   “哦?那复杂点的呢?”   青年将一颗花生米抛进嘴里,不满地嘟囔道:“这不在吃东西么,不讲这些膈应人了。说真的,我一直都不怎么看得上搞基因的那班人……要我说,还是机器人更可爱点,李叔你知道吗,这年头连机器人都能有记忆了呢。”   “啊?怎么说?”   提到自己的专业,青年的兴致立刻高了起来,给修车铺老板上了一节生动的机械课,科普了一下电磁波在传递信息上的最新进展。   简易吧台上,三个不同背景的人就这样围着一碟花生和烤鱿鱼,度过了富有科教意义的半小时,直到青年左手手腕上的智能手环震动起来。   陆宽坐在他旁边,低头看到表盘上显示是“提款机”的来电,正好奇谁是青年的提款机时,听余舟笑道:“唉女朋友来巡查了,你们帮我做个证哈。”   陆宽额角的纹络跳了跳:提款机……这孩子,该不会是个吃软饭的小白脸吧?虽然长得是有吃这碗饭的资质……   余舟可猜不到其他人的瞎想,他直接点开免提,用轻柔地像是哄孩子的声音唤了一句:“哈尼~今天的电话有点晚哦,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吧台边上的另两人面面相觑:还真没看出你哪里想她了……   手环里传来一个年轻女人愉快的笑声:“宝宝,我也想你了。在干嘛呢?”   “我在新认识的朋友家做客呢,不过你放心,在座的染色体全是XY,我一直都很乖哦!来,李叔你帮我做个证~”   老李略尴尬地哈哈笑了两句,道:“姑娘你放心吧,你男朋友可听你话了,一直乖乖坐着等你电话!”   说完这句他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的谎话,老李看到青年对他竖起了大拇指,心底又轻松了:不管了,两个年轻人都高兴就好~   余舟拉出嵌在手环中的蓝牙耳机,边塞进右耳,边低声对另两人道:“我们出去说啦,你们慢慢聊。”然后一转身,就继续用甜腻的声音向女友汇报:“我晚上吃了一份意大利面、夏威夷披萨,你呢?你有没有按时吃饭?还是又加班了?”   吧台边的两人目送着青年走出院子,走下堤坝才收回视线。   老李干笑着:“哈哈哈,真羡慕这群年轻人,一谈起对象就像换了个人一样,简直甜死人。”   陆宽淡淡地抿了口啤酒,脸上没什么表情——或者说,是恢复了他平时最常见的表情。他同老李碰了个瓶,道:“你们是亲戚?”   “哈?不不,我们今天下午才认识的哈。”老李摆手,将下午的事复述了一遍。   “这样啊,看你们的样子还以为认识很久了。”   “哈哈,我也有这种感觉呢,可能是这小子太自来熟了。”老李趁青年不在,拿起了一只烤鱿鱼佐酒。   陆宽喝了一口啤酒,一丝思绪从脑海中一闪而过——真是太巧了:如果青年没有把包落在修车铺,按傍晚那时的发展,这包很可能就和相机一样,沉进海里不见了。   海堤之下,不远处有人在围着篝火烧烤,也有人三三两两在散步。余舟朝人少的地方走去,直到海浪拍岸的声音足够淹没他的声音。   他的脸朝着大海,已没有了之前温柔的表情,声音干涩地说:   “艾米,计划出错了……没有,一切都按计划进行,我成功救了他。但是,对方与我们之前想的有出入。” ☆、第 4 章   艾米那边敲键盘的声音停下了。   “怎么回事?”   余舟有些不甘地皱了皱鼻子,道:“他可能不是真正的陆宽,只是一个拷贝体。”   “不可能,我们之前调查过,陆宽没有拷贝体。”   “也许只是没有登记在案罢了,这种黑户口的拷贝体并不少见。”   那边传来了长久的沉默。过了好一会,艾米问道:   “你怎么确定对方不是本人?”   “他的体能远超常人——当然,这一点也能通过高强度的特训实现,但他的伤口愈合速度惊人,才两小时不到,外翻的伤口就结痂了,这绝不正常。”   余舟气恼地踢开脚下的一块石片,露出了少见的暴躁。“没想到我唱念俱佳的表演都白做给一个拷贝体看了,真是……”余舟爆了一串粗口,才渐渐平息心底的懊丧。   “哈哈哈,骚年,你冷静点。”艾米半点没感染到余舟的情绪,反而幸灾乐祸地笑出声来。“不管是不是拷贝体,从我们之前的调查来看,至少这个’陆宽’有资格参与千霁集团重要的项目运作,还是不能小觑。劝你一句,尽早收起对拷贝体的歧视,否则哪天死的都不知道。”   “嗯。”余舟摩挲着胸口的挂坠,神色逐渐变得凝重。“我会注意的。”   “对了,我将你的消费记录作了转移,只要不超过一万,你可以随便刷,但超过一万、需要签字的消费,你还是先用之前账户里的钱吧。”   听着艾米洋洋得意的语气,余舟略带无奈地提醒对方:“这样做还是有风险,对方只要一对账就会发现问题。”   “哈哈,放心好了,就算发现也追踪不到我身上。再说了,他们那么有钱,怎么可能会对这点小账。”   余舟露出一个拿她没办法的苦笑。   “算了,只要我原来那个账户还安全,我肯定不会去动他们的钱,你随意折腾吧。”   “哎,随便你用哪个,安全方面我来保障。不过说回你那边,你准备怎么办?”   “按原计划吧,不管他是不是真的陆宽,现在只有他能帮我接近他们。”余舟望着天际低垂的星点,喃喃道:“已经动起来的转轮,也只能继续前行了。”   他挂了电话后往回走,见到屋子里的两人正融洽地聊着天,心里一跳,问:“聊啥呢?”   陆宽转过头来看着他,似乎在打量他的脸色。老李哈哈笑着,道:“聊今年的台风呢,你和你女朋友聊好了?”   “嗯。”余舟点点头,拎起地上的包甩到背上,对老李摆手道:“时间不早了。李叔,我走啦,今天多谢你。离岛的时候,我再来还车。”   “甭还了,都说归你了。”   “哈哈,我也带不走呀。”余舟向外走着,斜睨了一样与他并排走着的陆宽,问他:“还一起?”   “不是说好了要包吃包住吗,我可不食言。走吧。”   “不是五星级的我不住哦。”   “保证让你满意。”   到了陆宽下榻的酒店,余舟果然挑剔不出什么:度假酒店的独栋别墅,室内恒温恒湿,还有私人花园。余舟看了一圈,咂咂嘴,扔下一句“万恶的资本家、活该被绑架”后,挑了个房间去洗澡。   “万恶的资本家”却被骂得挺开心。他感觉青年后来对他的态度又有了些不同——好像和女友通电话了后,余舟之前似乎是针对他的奇怪敌意就不见了。这让他松了一口气。   他挺喜欢这个突然出现在海滩上傻傻地念着诗句的青年。从小到大,他很少遇到意外,但今天却遇到了两个,第一个是一桩乌龙绑架,第二个意外则是救了他之后却想尽快甩了他的青年。生在陆家,加上他自己大学时投资的能源所中了个好彩头,让他在坐享陆家资源的同时拥有隶属于自己的小王国,不管是在生活还是工作上,他一直顺风顺水,身边也只有主动示好的人,像青年这样的愣头青,他还真是第一次遇到。   陆宽洗了澡,处理了一些工作上的事后,走到花园里透气。仰头望见二楼青年的房间灯还亮着,忽然有些好奇对方在做什么。他走到园子的暸望塔里,顺着旋转楼梯爬上二楼,从瞭望台的窗子里往外望。   屋子里亮着灯,窗户上罩着窗帘,看不清屋中情形。不过余舟并没有在屋子里,而是坐在别墅侧翼的露台上,只是他低头沉思的样子阻止了陆宽喊他的念头。   很快,陆宽就发现青年的样子有点古怪。   余舟坐在露台的椅子上,微弯着腰,他那只永远带着黑色手套的右手正握着什么,紧紧抵在额心的地方,而从掌心垂下的链条连在脖子上,提示那正是他胸口的挂坠。背光而坐的位置让人看不清表情,却还是能看见他的嘴唇不断张合着,似乎在默念着什么。   陆宽站着看了一会,什么都没说,在青年结束那奇怪的仪式之前,提早下了暸望塔。   他发现自己对青年有些过于关注了。青年很美好,他也一向知道自己的性向。但是——青年已经有女友了。他暗暗提醒自己:不管青年身上有什么秘密,那都与自己无关。他只是对青年有些好奇,也许将来,他们会成为朋友,但更大的可能是,过了这个假期,他们也许就再也不见。   * * *   两百公里外的S城,一处灯火通明的宅邸里,客厅的立式大钟的指针指向了九点三刻,女佣吴妈敲了一眼时间,端起放着牛奶和少许水果切片的果盘上楼,轻轻敲了敲门,然后推开了二楼朝南的一间屋子。   这是一间四十来平的起居室,一半是卧房,一半是学习工作的写字台,布置中带着一些孩子气,比如门口放置的动感单车,展架上大小不一的酒瓶船模型,拆了一半的迷你火车头,造型粗粝的飞机模具,单看这些,你会以为这间屋子的主人一定是个十来岁的好动男孩,但在这些布置中,却有一处格格不入的地方——书桌后方,有两个高达天花板的大书架,仔细去看,会发现其中半壁都是艰深难懂的医学:《局部解剖学》《分子遗传学》《神经电生理学》……   在这两个与整个房间的氛围格格不入的书架前,坐着一个戴着细框眼睛的青年,他大概二十出头的模样,裹着真丝睡袍的身材比平时更显瘦弱,此时他双手揉着额头,从吴妈的角度,可以看到她家小少爷漂亮的唇角微抿着,拧成一个不开心的直线。   吴妈放轻了脚步,将餐盘放在桌上,声音中带着担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二少又头疼了吗?要不要叫医生来?”   青年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没事,老毛病了。”他拿起盘中的牛奶喝了一口,想起了什么忽而顿住,抬头问吴妈:“我哥回来了吗?”   吴妈点点头,答道:“大少八点多就回来了。先回的侧楼,大概一刻钟前来主楼找梁董,现在还在书房里。”   “他没受伤吧?”   “没有,受伤的是梁辰。”吴妈回话时不起波澜的语气,仿佛这是理所当然的事一样。   “严重吗?”他继续问道。不知是因为用力还是因为疼痛,青年握着玻璃杯的手指显得比牛奶还白。   “虽然伤口看上去可怕,但实际上并不严重,宋医生说按梁辰的体质,过几天就能好。”   青年仰起脸,带着微笑道:“那就好。谢谢吴妈,你下去吧,我想一个人呆一会。”   吴妈退了出去,轻声带上房门。   青年抬手在桌面的遥控器上压了一下,整间屋子瞬间暗了下来,只从落地窗投进院子里的微弱灯光。青年摘下眼镜,仰着头靠在宽大的座椅上,随着窗纱的飘动,青年的面部轮廓也在室内的投影中忽明忽暗。   如果此刻陆宽在这里,见到这一幕一定会惊愕地睁大眼睛,不相信他所看的——房间中的青年,竟和余舟有着一模一样的五官!   同样精致的眉眼,鸦羽般的长睫,英挺的鼻梁,甚至不说话是,抿唇的角度都是一样的。   只是如果两个人站在一起,还是能轻易地区分开彼此:余舟待人时有一种市井的亲昵,对刚认识一分钟的人就能称兄道弟,而房间中的青年,身上却有一种让人只可远观而不可狎玩的清贵。   青年在暗影中坐了一会,伸手拉开写字台下的抽屉,从一个长形金属盒里取出一支雪茄,放在鼻子下深深闻了几下,脸上露出了一丝松快的表情。但他并没点上,只是放在桌面的方巾上把玩着,一点一点地碾碎它,然后和方巾一起揉成一团,投进旁边的垃圾桶里。   青年沉没在黑暗中,一动不动地、像是雕塑般静坐了半刻钟的时间。然后像是雕塑忽然活了一样,他蓦的伸出手去,在桌面上轻点了一下,启动了屋子内部的照明系统。当光线扑到青年脸上时,照出了一张表情柔和的脸,仿佛半刻钟前窗纱浮动间显露出的那个面无表情的人影,是一个只存在于暗夜中的幻觉而已。 ☆、第 5 章   书桌前的青年戴上细框眼镜,遮挡住了稍稍上扬的、天生带着些许锐利的眼梢,整个人显得更柔和了些。他推门下楼,视线先是往书房的方向扫了两眼,然后往客厅另一边的三角钢琴走去。   坐定,抬手,连绵的钢琴曲从手下流淌而出,倾泻在宽阔却只有他一人的华美客厅中,更显静谧。   在半首钢琴曲的时间里,书房的门被推开了,一个身材颀长的男人在书房门口站了两秒后,朝这边走过来。   男人斜靠在钢琴上,等青年将一首曲子弹完,抬起手鼓了两下掌。明明是欣赏的动作,但他的姿势里却带着一种不遮掩的轻慢——和他的语气一样:   “有时候我不得不感慨,父亲对你的器重是有道理的——我的弟弟是个公认的天才。呵,天枢,你是怎么做到的?明明小时候那么讨厌钢琴,逃的最多的也是钢琴课,但长大后,却还是可以将它弹得趋近完美……那么,我是不是也能以此类推,在那些你完全没表现出兴趣的领域上,其实同样也潜伏着惊人的天赋?”   青年,也就是这座宅邸主人的小儿子垂下弹钢琴的手,仰头看着比他略高的哥哥,淘气一笑:“哥,你说什么玩笑话呢。谁都知道的,这辈子我除了生物,还能做什么。”   看到他的笑容,梁天行像是看到了什么别扭的东西一样,皱了皱鼻子。   “你是要找父亲吧?他现在正有空,你进去吧。”   说完后他侧身从天枢身边走过,步子刚迈出去两步又收住,回头对还看着他的青年道:“对了,梁辰受伤了,我会放他几天假。”   “嗯?”   天枢疑惑地看着他。   天行看了他两秒,确定青年没有其他反应后,语气中似乎带了一些失望:“算了,没什么。”   梁天枢看着有些奇怪的兄长走出大厅后,才转身向书房走去。   说是书房,但房间里并没有多少书册的影子,因为书房的主人与他钟情纸质书的小儿子不同,他一向喜欢的是带有音频的电子阅读,而且看的很少。虽然公开表示了对阅读的冷淡兴趣,却并不折损他的威望——他既是这个宅邸的当家人,也是梁氏帝国的无冕之王、被一群科技发烧友狂热追捧、亲昵地称之为“梁疯子”的梁锋。   和大部分保养得宜的成功男士一样,梁锋让人很难猜测他的实际年龄,看上去只是比刚刚踏出书房的大儿子梁天行略成熟一点。从身材和面部轮廓上看,梁锋和梁天行也很相近。倒是眼前的这个小儿子,也许是更像他早逝的母亲、梁锋的第二任妻子,像父亲的地方要少一些,只是眼睛和鼻子的一些地方有父亲的模样。   尽管如此,梁家上下的人都知道,梁锋更宠的是小儿子,在他小时候将他如珠如玉般地护在手心,宠出了个任性的小少爷——梁家上下没人不被他捉弄过。大家都猜测,如果不是十年前梁锋的妻子在研究所的意外中逝世,让二少忽的转性,指不定他就被梁锋宠成混世魔王了。   那年研究所的爆炸案中,二少好像也受了伤,被梁锋紧急送到美国治疗,后来伤好后就留在那边上学了,直到大学才回来。而回国时的二少,没人不夸一句好的。学业好教养好,简直无可挑剔。也只有吴妈偶尔会念一句:还是小时候的少爷好,有活力,现在太安静了……   此刻,安静的小少爷合上书房的门,安静地向书房当中的书桌走去,然后低下头,恭敬地唤了一句:“父亲。”   梁锋看了一眼小儿子,并没有放下手上的动作。梁天枢看到,那是一个正在布置中的瓶中船。工具台上摆放着精美的船身和纤细的桅杆,而他的父亲,那位拥有世界上最大生物基因库和实验基地的男人,现在正猫着腰伏在工具台上,用磨砂纸一点点仔细地给帆船上的小房子抛光,仿佛那才是他最珍视的无价之宝一样。   梁天枢的睫毛颤了颤——每年梁锋都会做一个瓶中船,只是之前,做好的瓶中船会放到二楼“他”的卧室里,而现在,做好的瓶中船都放在了书房。他自嘲地提了提嘴角:如果可以,父亲一定想让他换个房间吧。   不过,现在可不是瞎想的时候。天枢收敛了思绪,斟酌着开口:   “我想和您谈谈关于我的博士研究方向的问题。今天李院长找我谈了话。他建议是继续在我的硕士研究基础上,在基因剪辑方向上再作深入,研究剪辑子的自我纠误的能力。”   梁锋点点头:“嗯,听上去不错,这方面正是近几年的研究热点。”   梁天枢安静地等他说完评价,再试探地问:“您觉得……细胞复制中的基因突变,是个值得尝试的课题吗?”   “这不是半个世纪前的研究热点吗?自从人类攻克了癌症,这个课题就不新鲜了。”   梁天枢手指收紧,不自然地掐了掐掌心,道:“我指的是……拷贝的细胞。”   梁锋手上的动作顿住了,他的视线终于从手中的木屋子上移开,看向面前的青年。   书房里安静了几秒。   “哈。”梁锋轻笑了一声,脸上是一个父亲面对提出异议的孩子时宽容的鼓励:“这的确是个新课题,很棒的想法。不过,你同样可以从剪辑子着手,突变的根源很可能源于剪辑子的失误,对吗?”   “可是,对没有经过任何基因剪辑、与原型一样的□□细胞,发生基因突变的原因不可能是剪辑子……”   不等青年说完,梁锋打断他道:“孩子,有自己的想法很好,但你要知道,研究只有踩在前人的肩膀上,才能望地更远,而全然开辟一块新疆域的话,意味着你要付出更多的时间和精力。你知道的,在你的研究上,爸爸一直很支持你,”说到这里,梁锋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热切的光:   “但我希望,我们可以争取在最短的时间里,取得你的博士学位,好吗?”   梁天枢垂下头,一时没有回答。   “这几年,你做的很好,好的远超我想象。”   看到青年的身体颤栗了一下,梁锋的眸色渐深,继续放柔了语气:“孩子,我很为你骄傲。没想到你在短短几年里就得了那么多的奖项,并拿下了医学硕士——22岁的医学硕士。我相信,不只是我,而是研究所里的所有人都为你而骄傲,他们正期待着有一位年轻却有着前瞻、创新思维的新领导。但不是现在。还不是现在时机还未成熟。”梁锋缓了一下,摩挲着手中迷你的房子,道:   “你知道的,在你母亲的遗嘱里,规定你必须在30岁、或是在取得博士学位后,才能从代理委员会那里取回对研究所的决策权。到时候,研究所有一半都是你的,而另一半的拥有者,也就是我,一定会站在你这边,你想做什么研究,我都无条件支持——为了能随心所欲地开展实验的那天,我们都克制一下,好吗?”   说到这里,梁锋似乎想起了一些不愉快的事,他敲了敲桌子,眉峰微蹙。   “怎么说呢,也许你也感觉到了,研究所里有一些人,正巴不得你失去这资格呢。我们得努力一下,拿回属于我们的东西。”   “可是,”青年抬起头,脸上闪过一丝挣扎。犹豫半晌,青年还是小声道:   “可是,这些并不是我的……”梁锋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猛的起身走过来,山一样的身影覆在青年身上。他直直地望进青年眼中,含着寒冬般的冷冽声音警告青年:“记住,这种话我不想听见第二次。”   有一瞬间,青年以为对方会掐死自己,他下意识地向后缩去,被冷汗沾湿的后背紧贴着椅背。   “听到了吗?”   “……是。”   梁锋紧绷的嘴角松了松,站了回去。那些瞬间倾泻而出的情绪如猛兽回笼般一点点收了回去,此刻他像是一位因为孩子的叛逆而忍不住发了脾气后、深感无奈的父亲一般,略带夸张地叹了一口气,靠着桌沿问他:“最近还头疼吗?”   “嗯,晚上十点前后还是会发作。”   “过两天我会去美国,会会脑科方面的专家。”   “谢谢父亲。”   梁锋温和地笑笑:“不用太拘束。无论从何种意义上而言,我都是你的父亲,所以不用怕我。在你十二岁那年来这个屋子时,我就交代过你了。”   他突然伏下身,凑近青年耳边低声道:   “你就是梁天枢,独一无二的梁天枢,明白?”   青年半垂着眼帘,眼眸中倒映着桌上完成了一半的瓶中船,浓密的长睫毛微微颤了颤,最终伴着一声叹息轻轻阖上。   “是的,父亲。”   在遥远的狼牙岛上,一座度假别墅的阳台里,与豪宅中的青年有着一样五官的余舟蓦然睁开眼,直视前方的视线里有着灼人的热度,似要焚烧黑夜中一切可见与不可见之物。 作者有话要说:  发了6章后,才发现断行间留白很重要,重新断行。。。敲得手指都快僵了。唔,才11月,不想开空调。。。 ☆、第 6 章      早上,陆宽晨跑了一圈回来后,发现余舟正坐在门廊的围栏上念着什么。   “主呵,是时候了。夏天盛极一时。   请把你的影子伏在日晷上,   把风放在原野。   让枝头最后的果实饱满;   再给两天南方的好天气,   催它们成熟,把   最后的甘甜压进浓酒。   谁此时没有房子,就不必建造,   谁此时孤独,就永远孤独。”   陆宽走过去,用脖子上的毛巾擦着头上的汗,笑道:“你在念什么呢,狼牙岛上可没有秋天。”   “谁说没有。”余舟向他伸出手,摊开手掌,掌心上赫然陈放着一枚半黄的落叶。陆宽饶有兴致地拾起他掌心的那片落叶,捏着叶柄在指间旋转了两圈,对他道:“你起得挺早啊,我还以为现在的年青人都爱睡懒觉。”   “你不是年青人吗?你看上去最多三十出头、不到四十吧?”   陆宽摸摸自己的下巴:“看上去已经像奔四了啊?”   “没有吗?”   陆宽有些郁卒:“其实我几天前刚过完二十七岁的生日。”   “呃,啊哈……我看人一向不准的啦。唉,这朵花开得真好。”   余舟顾左右而言他的样子逗乐了陆宽,他转身进了屋子,一边说道:“也许是我的问题,我的确感觉自己已经离年青的状态很远了。”   余舟跟了进去:“你理解中的’年青的状态’是指?”   “宿醉,群架,疯狂地陷入恋爱,狂热地颂歌生活或诅咒生活。”   “哦?看不出来嘛,你还有这种时候。”   “那你以为我是怎样的人?”   余舟瞄了眼桌上的商务笔记本,道:“出来度个假还要连带办公、坚持跑步,你应该相当自律,是那种喝酒要计算酒精度、约会要掐表进行的人,一定没劲透了。”   “呵呵。”陆宽没有否定也没有肯定,而是将桌上的平板扔给青年,道:“你点下早餐,我先去冲澡。”   余舟接住平板,看到底边空白的菜单,问他:“诶,你吃啥?”   陆宽向二楼走去,头也不回地摆着手:“我不挑的,和你一样就好。”   余舟带着恶意点了一些听上去自己绝不会碰的餐点。酒店的员工过来上餐时,由于阳光正好,就建议他们在花园的玻璃花房里用餐。余舟看了一眼紫藤架子,欣然应许,只是玻璃花房里的小圆桌比餐厅里的桌子小了一号,而余舟点的早餐又有点多,结果摆了满满一桌。陆宽下来时也有些惊讶:“你很饿?”   余舟有些不好意思:“你起床后不是去跑了一圈吗,怕你饿了。”   陆宽笑了笑,低头开吃。接过不知是酒店厨师的厨艺太好,还是陆宽真的消耗太多,最后他不止将桌上所有的食物扫荡一空,擦手的时候还夸了余舟一句:“你挺会点菜呀,以后这个活都交给你了。”   余舟忍不住抛了个白眼,恰好被陆宽捕捉到。陆宽眯了眯眼,忽然倾身过来,一双大手覆盖住了青年的眼睛。余舟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一头雾水,但眼帘上干燥而温暖的触感,让他难得地没有对男人突如其来的动作做出反击。他感觉额上的刘海被男人用另一只手拂了上去,听到对方叹息:   “好好一副容貌,白给你糟蹋了。”   “莫名其妙。”余舟挥开他的手,整理着额前的碎发。   陆宽收回手,前倾的身体恢复到原位,但视线仍忍不住盯着青年的脸。青年的嘴唇很薄,喝过牛奶后在晨曦的照射下闪耀着一层润泽的水光……   “怎么了?”   余舟觉得对方的眼神有些奇怪。   “没什么。”   陆宽压抑下心底的悸动,转头咳了咳,问:“你今天有什么安排?”   “岛上这两天有一个机器人展。”   陆宽不知从哪掏出一副半框眼镜戴上,将余舟刚刚提到的信息复述了一遍:“狼牙岛,机器人展。”两秒后,他对余舟点点头,道:“定位到了,走吧。”余舟并没有表示出惊讶——陆宽戴上的是最新的智能眼镜,除了拥有定位导航、拍照摄像、搜寻信息等普通电脑的功能外,如果与主人的座驾或屋子的智能系统相连,还能方便地解决琐碎的生活问题。比如在定位后,离主人最近的座驾会迅速进入待机状态,自动从车库驾驶到方便主人上车的地方。如果有一辆以上的座驾,不管是私人飞机、汽车还是游艇,主人都可以通过眨眼次数来选择当天的出行工具。   于是等两人出门时,余舟毫不意外地看到门口泊着一辆待命的越野车。陆宽开车的技术和他这个人一样四平八稳。一路上两人闲扯着无关紧要的小话题,很快就到了岛上的会展中心。才九点多,停车坪上就几乎停满了车,由于岛上用的还是最原始的停车坪,而非大陆上已经常见的空间折叠停车位,两人找了好久才寻到一个停车位。等到两人入场时,会场上已经挤满了人。   陆宽有些惊讶:“怎么会有这么多人?难道说全岛的人都来看展了?”   余舟大发慈心地向他解释道:“这可是国际级的一个会展,全世界最顶尖的机器人和设计团队都来了,这点人还不够看呢。”   这时候一个柔美的声音加了进来:“余先生说的没错,单是我们团队,就来了十几个人呢!”   两人转身,只见一个五官趋于完美的长发女生款款走了过来,她看上去似乎有些眼熟,但陆宽一时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她。当她走近时,自然而然地拉着余舟,贴到他脸颊上吻了一下。   陆宽眉间叠起了褶皱,余舟却哈哈笑出声:“宛宛,你今天亲了几个人呀?亲我之前嘴唇有没有消毒?”   被称为宛宛的女生挽着余舟的胳膊,认真答道:“只有你一个呀。早上有消毒的。”然而下一秒,宛宛却嘟起嘴唇,晃着他的手撒娇:“讨厌,你明明知道我只可能亲你一个人嘛!”   余舟脸上跳出大写的囧字,像是沾上了什么侮辱智商的蠢东西一般甩开她的手:“余宛宛!你不是被设计成知性婉约的淑女吗?谁改了你的代码?这种乱入的呆萌少女风是怎么一回事?”   宛宛扁着嘴,无辜地看着他,泪眼汪汪地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声来。   余舟却打了个寒战:“老刀在哪里?你叫他出来,我保证不打死他。”   身后传来了一阵大笑。   “哈哈,我刚刚就说宛宛怎么突然跑了,还担心我们这次展会的’主角’迷路了,原来是你在这里。她肯定接收到你的波长了,哈,余老师前阵子升级了她的系统,据说其中有个程序是专门为找你而写的,而且优先级别还挺高,所以你那副手套发出的机械波,对她而言可比人山人海的展会更有吸引力。”   来人中等身材,戴着一顶棒球帽,穿着浅色的Polo 衫,哈哈笑着向他们走来。陆宽这时才听出点苗头:原来这个女生竟是一个机器人吗?虽说以前不是没见过高拟真度的机器人,可是像宛宛这样表现自然的还是第一次见,几乎都能以假乱真了。   戴棒球帽的男人走到他们跟前,问:“小舟,怎么会在这?不是说不来了吗?”   “我之前不知道今年的展会是在这——刚好就是我计划的毕业旅游地之一。后来知道展会地点后,还特地调整了出行时间呢。话说回来,胡八道老师,宛宛的性格也被老刀改写了吗?说好的知性淑女风呢?”   一旁的宛宛有些委屈地看着他:“我有听话地好好扮淑女啊,可是刀老师说了,在你面前我可以小小地任性一下啦。”   戴着鸭舌帽的男人咳了咳。他真名叫胡朔,是H大学研究生院的讲师,也是这次来参展队伍的生活领队,负责一众队员的生活起居。以前在学校的时候,余舟就常常混在研究生院的实验室里,除了给他们实验室各种捣乱之外,还给每个人取了各有特色的外号。而胡朔则因为他的名字,被叫成了“八道老师”,此时在异地展会上又听到这个称呼,胡朔觉得既亲切又无奈。不过,他可不会拿这个当筏子来教训学生,而是借着宛宛的叫法趁机教训:   “什么老刀、刀老师的,小舟,你别仗着余教授宠你就没大没小的乱取名字——你看,都把宛宛教坏了!”   “切,再过两个月,我就是他同门师兄弟了,称呼上亲昵一点有什么关系嘛。”   胡朔的记性却不错:“呵呵,我怎么记得你被录取后,应该叫他师叔?”   余舟撇了下嘴,争辩道:“那也是同一个学院。真要算的话,克莱恩教授都是我师兄呢,都是一个学校的嘛。”   “好好好,不管你想怎么叫,先过去找他吧,他一定也很意外你在这里。”   “不,他一点都不意外,我一个礼拜前就和他说了我会来这。”   听着余舟和胡朔的贫嘴,陆宽有些明白了几人的关系:他记得克莱恩有一个颇有名气的师弟,不过他刚进C大不久后,克莱恩就去另一处当博士后了,所以虽说是同门,两人并没有多少交集。看来就是这位“老刀”了。   几人来到一个展位前,和其他布置得有声有色、已经吸引了一些观众的展位不同,这个展位还很冷清,展位空荡荡的,连宣传海报都没挂好,场内只站着一个瘦高的男人。他穿着浅色衬衫和亚麻短裤,踩着一双帆布鞋,背影看上去像个学生一样。不过他在平板电脑上的手指飞快操作着,指挥展位中的多功能机器人布置背景板,看得出是个中高手。   只是,不知那机器人是电源不足还是出了故障,动作显得有些笨拙,当余舟上前拍了一下男人的肩膀时,还没出声,另一旁机器人手中的海报就掉地上了。余舟忍不住嗤笑道:“像你这样布置,这展会结束了也不一定能布置好。”   男人转头看了一眼余舟,没有说话,回头继续手上的动作。   被忽视的余舟却老实了,讪讪收回手,问站在一旁的胡朔:“其他人呢?宛宛不是说来了好多人吗?”胡硕笑道:“哈哈,其他人早就去其他展位打探虚实去了。”余舟额角垂下黑线:“怎么说也该先把自己的展位打点好了再去吧。”胡朔不以为意:“这不正在布置吗?”   余舟刚想吐槽多功能机器人的笨重,下一秒就惊呆了:像是连环画一帧帧的翻页突然升级到动画片的播放,之前还笨拙无比的机器人动作一下子流畅了起来,它快速地从地上按序号挑拣海报,拉出背景板上的角钩,将海报的四个角摊开,挂到背景板相应的位置上。   不过好笑的是,每次它在拉开海报的第一个角时,都会将海报落到地上一次,再捡起继续——余舟只要稍一回忆,就明白过来它是在不断重复之前的动作,并将之运行地飞快无比。   这时瘦高男人终于肯拿眼斜睨余舟。   “最基础的路径记忆复制模式,你竟没看出来?看来人都玩傻了,有多余的时间玩,不如来实验室打打下手,我按小时给你计费。”   余舟不屑地撇嘴:“才不要被你压榨。对了,宛宛是怎么回事,你改写了她的性格程序吗?怎么变得有些粘人?”   对方没回答,而是把视线移到余舟身侧的男人身上——从一开始就用奇怪眼光审视他的男人,让人想刻意忽略都不行。   “小舟,这是哪位,你不引见一下?”   “额,这是陆宽,路上认识的一个新朋友。”   陆宽听到这番规规矩矩的介绍,颇有些惊讶——他可记得昨天晚上对老李介绍时,他还只是余舟“手贱在路上捡的”一个人。不过,更让他惊讶的还在后面。只见余舟把“引见”这份任务做到底,侧过来对他说:   “陆宽,这是余邵,国内最出色的记忆芯片专家之一。”   陆宽的听到余舟的介绍,瞳孔微微一缩,出于工作上的敏感性,他向前迈了一步并伸出手:“闻名已久,没想到你这么年轻!”   余邵与他握了握手,心底想着陆宽这个名字是不是在哪听过。一旁的余舟道:“他只是长了一张娃娃脸罢了,仔细看眼角都有皱纹呢——实际上,他已经是三十好几的老大叔了。”   余邵听到他这番评价,就着身高优势扬手拍了下余舟的脑袋:“小白眼狼,我生皱纹可不是因为工作,却是替你操心累出来的。”   语气虽严厉,眼里却带着笑意。   “切——”余舟不以为然地偏开脑袋,扫视了一圈展位,问他:“你们这次除了宛宛和这个动作不利索的半成品,还有其他’孩子’吗?”   “纪亮他们有几个随身带着的宝贝,估计你都见过了。”   余舟迟疑了两秒,问:“X没来吗?”   “哦X啊,它还没好,没法见人,能赶上明年的展会就不错了。”   “可是这样的话,感觉你们的展会都没什么亮点啊,虽然有宛宛……唉,宛宛是很棒啦。”   余邵突然似笑非笑地拉起了青年的右手:“不是还有你吗。把你展出的话,绝对会赢得本次大会的桂冠——你可是我最成功的作品,足够秒杀其他所有机器人。”   余舟甩开他的手,鄙视道:“少得意了,你又不是我的原创者,顶多算一个勉强合格的维修者而已。”   陆宽听到这对话,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心底荡起了剧烈的地震——难道说,余舟他也是……机器人?    ☆、第 7 章      难道余舟他是机器人?怎么会?这个有点小傲娇、有点小天真的青年,会嘲讽人、会发小脾气的青年,明明那么鲜活地站在他的面前……   像是提醒他现在机器人的技术逼真到了哪一步一样,宛宛这时也凑过来,挽着余舟的手说着什么,看上去和余舟一样,神态毫无不自然的地方。陆宽不敢置信地看了看宛宛,又看了看青年,想起了青年似乎随身藏匿的武器,还有他和宛宛一样姓余,都是余邵的姓氏……   正在谈论的两人并没有发现陆宽的异样,继续聊着天:“你的电池还好用吗?之前担心你去玩那么久会有问题,稍做了点改动。”   “嗯,还行——反正到目前还运作良好。”   “那就好。不过这两天你别乱跑,等忙完展会的事,我还是亲手检查下才能放心。”余邵低头看了眼智能手环,道:“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去其他展位上逛逛。”   “这里不用人留守吗?”   “胡朔和宛宛在着呢,而且我们安排了值班表,一会纪亮他们会过来轮替胡朔。”   “哈哈,这样啊。那八道老师,我们先走啦。”   余舟这才想起陆宽,对他道:“跟我们一起吗?……额,你脸色怎么有点难看?没事吧?”   陆宽青白的脸色也引起了余邵的重视:“要不要去送你医务室?”   陆宽摇了摇头,表情有些僵硬地对两人道:“抱歉,我忽然有些不舒服,就不陪你们了。再见。”   “再见……额。”余舟放下了抬起一半的手,看着大步离去的男人,侧了侧脑袋:是不是有哪里不对?   “宛宛,你过来。”余舟用右手牵起宛宛,将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挂坠的地方,闭上了眼,半分钟后睁开,整个人笑得像只幸灾乐祸的小狐狸。   “怎么了?”余邵问。   “哈哈没事,只是一不小心,似乎让某人脑补了一些很了不得的东西。”   余邵皱眉,四下看了看,忽然凑近他耳边低声问:“那个男人,他是你计划里的一部分吗?”   余舟瞟了他一眼,笑呵呵地推开他:“这事你别管。对了,Q大的展位在哪呢?不是说他们今年有个超酷的作品吗,快去看看!”   青年笑着,像是这个年纪所有无忧且无惧的青年一样,眨着一双干净地似乎从未见过阴暗的眼睛向前迈去。   ---   陆宽趴在车里的方向盘上,觉得自己好像生病了一样,浑身提不起劲——不,比这更严重,他似乎一下子对整个世界都产生了怀疑。   有一半是愤怒,一种被世界欺骗了的愤怒。一半的不甘心,对生活失去掌控的不甘心。以及一点点不明来由的冲动,想要去破坏些什么,咒骂些什么。   这种混杂着各种情绪的状态,于他而言有些遥远,但并不陌生。有点像十四岁那年父母说要离婚时一样……   他维持着枕在胳膊上的姿势,侧着脸看向车窗外。七月里的阳光透过旦旦木叶子的间隙洒下来,光影里笼罩出一个洋溢着海岛特有的夏日活力的世界,但一切似乎都正在离他而去。   几个年青人从展会那边走过来,往停车坪深处走去。一个倒退着,比划着手势和面前的同伴激动地说着什么,而剩下的那些年青人则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互相推搡着向前跑去,留下倒退的青年和一个吃着披萨漫步前行的人。那人一手斜插裤袋里,一手松松地捏着披萨边缘,漫不经心地走着,看上去有点像他认识的那个青年。   电光石火之间,青年吃披萨的样子闪现过脑海。   等等,披萨?   陆宽坐了起来。   他想起青年在他面前狼吞虎咽的样子,还有往嘴里扔花生米的样子……陆宽扯了扯领口,点开智能手环,翻出青年的号码,但在拨出去的前一秒,指间又移了移,点到一个显示着“克莱恩”的号码上。   “嗨,是我。很抱歉这个时候找你。不,没事。我就想知道,现在的机器人可以进食吗?我是指,像正常人一样,吃普通的东西。”   在一个高级实验室里,略有些谢顶的克莱恩将电子显微镜前的位置交给助手,一边向外走去,一边用蓝牙耳机上的微型话筒回答道:“对一些陪伴型的机器人,的确是会设计有陪同进食的功能。”   “那……可以游泳吗?”   “这倒没听过。不过对时兴的机器人,我了解的并不全。理论上是可以让机器人配备有游泳功能的,只要根据水流动力实时保持平衡,然后向前推进就可以了。”   通讯仪里出现了一阵短暂的沉默。   克莱恩对新东家少见的低落语气并不敏感,他瞄了一眼玻璃门里的实验室,道:“陆,我想我有必要和你汇报下,我们亟需一些生物学方面的人才,虽然我们研究的是机械芯片,但你知道,我们这个是交叉学科,目前实验室在生物方面仅有两个人,接下来的工作难以开展。”   “嗯,我会让索伦去安排。”   “如果能找到既懂生物又懂机械的人才就好了,虽然这个很难……对了,还有一个好消息:昨天我们破解了周琪灵的密码——就是那个在十年前的意外事件中去世的天才科学家,你有印象的吧?她留下了一串电波密码,我用破解出的密码,竟成功接收到了一连串活动的电波!我们猜测,这很可能是传闻中周琪灵那件惊世之作发出的活动信号,找到它的话,整个世界在记忆芯片上的研究可以加速半个世纪……”   “抱歉克莱恩,我现在没心情听这些,改天吧。”   陆宽打断了克莱恩兴奋的演说,恹恹地挂了电话。他仰头靠在椅背上,一阵莫名其妙的低落攫住了他,让他不由地闭上了眼睛。   车门上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动静,带进来一股热风。   陆宽睁开眼,看到了那个拥有完美人类伪装的机器人钻进了车子,正坐在副驾座上对他没心没肺地笑着。是了——陆宽忽然想到,之前余舟身上曾出现好几次让他觉得奇怪的情绪变化,也许这些只是程序上的bug吧……陆宽这样想着,视线却一刻都不能从眼前的机器人身上挪开。不得不说,做这个机器人的设计师与他的审美太相近了,余舟身上的每一条曲线、眼睛上的每一根睫毛,都符合他心中理想型的样子。他恍然惊觉:虽然昨晚才提醒过自己,要和青年保持距离,但他好像真的喜欢上青年了呢……   余舟似乎完全没注意到他脸上的纠结,进门就笑道:“哈哈,在那边看到你的车子,就过来碰碰运气,没想到你果然还在!”   “怎么了?”陆宽压下心头起伏的思绪,声调平平地问。   “刚刚给他们帮忙的时候,不小心被零件边角割开了一道口子。我记得你车子里是有医疗箱的,对吧?”   余舟边说着,边伸出了左手。只见左手心压着一块折叠的手帕,而手帕已被鲜血染红了大半,几乎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嘿,帮忙包扎下。虽然不是多严重的伤口,还是有点影响的。”余舟见他半晌没动,出声催促。   然而刚刚还觉得被整个世界背叛了的陆宽,这一刻整个人都被青年掌心的那道鲜红震住了。   这是什么?   他扯过青年的手,拉下那块碍眼的手帕:掌心一道两厘米的口子正汩汩地往外渗着殷红色的液体,伤口一侧的边角还有些外翻。他忍不住用手指沾了一点,放到嘴里尝了尝。   “我去!你这是干嘛?!”余舟叫了一声,迅速抽回自己的手。   陆宽露出做梦一般的表情:“铁锈味。这是血?”   余舟翻了个白眼,受不了他智商下线的状态,转身用单手自己翻找起医疗箱。然而很快,他就被陆宽大力扯了回去。陆宽一字一句地质问他:“机器人,会流血吗?”   余舟推开他:“见鬼!你刚刚脑袋被门夹了吗?”   然而陆宽仍紧紧钳制住他的肩膀不放,脸上的表情有些恐怖,又问了一遍:“机器人,会流血吗?”   也许是慑于陆宽眼中的不肯罢休,余舟这次皱着眉回答了:“你说什么呢,当然不会。”   “你不是机器人?”   余舟“噗哧”一声笑了:“你从哪看出我是机器人了?”   但陆宽显然对这种模棱两可的回答不满意,他加重了手中的力度:“你不是机器人?”   “痛痛痛!不是,我当然不是机器人啊混蛋!”   陆宽终于放开了对方,但下一秒,他就紧紧抱住了青年。余舟不自然地挣扎着,这个情绪很不稳定的陆宽让他直觉上觉得危险。但挣扎了片刻后,他安静了下来,任陆宽的大手将他死扣在怀里。   因为陆宽在他耳边喃喃道:   “太好了,你不是机器人……我刚刚觉得自己差点要绝望死了,主动贴上去结交的第一个朋友既然是个机器人……”    ☆、第 8 章      陆宽和包扎完手心的余舟回到展会时,胡朔正领了团队的午餐盒饭回来,见到两人笑道:“帮你们多领了两份,有咖喱牛肉饭和海鲜意面。”   余舟有点闷闷不乐,他坐在余邵旁边的空椅子上,手中敲着未拆封的一次性筷子道:“怎么没有中式的盒饭啊,我想吃中餐!”   余邵拍了下他脑袋:“发什么少爷脾气呢,你以为在家里啊。”虽然嘴上没好气,但他还是拉着青年站了起来。“走吧,我记得展会旁边有家私房菜还不错,过去看看。”   看到跟着余舟站起来的陆宽,余邵打了个手势止住他:“陆先生抱歉,我们有些私事要谈,可能不方便一起吃饭。下次再请你。”   余舟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但也顺从了余邵的意见,对陆宽道:“要不你先回去吧。”   陆宽摇摇头:“没事,我一会还想逛逛展会。”   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胡朔拍了拍陆宽肩膀:“呃,那个,余教授他说话一向直来直去的,你别介意。”   “不会。”陆宽收回了视线,问道:“我想问下,余舟和余教授是什么关系?”   “啊?小舟没和你说吗?啊呀,他那家伙总是丢三落四的,一定是忘介绍了。”胡朔递过来一个饭盒,解释道:“他们是兄弟,虽然年龄差了十五岁,但两人站在一起倒也区别不大,看着都像长不大的孩子一样。”   旁边一个学生呵呵笑道:“胡八道老师,我把你刚刚那句话录下来了哦,回头跟余教授说,你觉得他像个长不大的孩子哈哈!”   陆宽见几人吃个盒饭也能热热闹闹地如过节一般,加上刚刚和余舟之间说开的误会,心情前所未有地愉悦,竟觉得展会上十元一份的便当味道也相当不错。   而另一边,余舟跟着和他长得一点都不像的兄长,钻进了一辆造型奇怪的银色汽车里。   “哈,你竟然把’子弹’搞过来了!你们是包机了吗?”   余舟看到这辆车子,有些意外。对这辆老刀手工打造的汽车,他熟悉地就像自己的右手一样,动作自然地侧身从后座的小冰箱里拿出一瓶苏打水,然后在微电子屏幕上点了自己专属的靠背模式,等椅背调整到最舒服的角度时,再扣上安全带。然而他做完这一切后,还是没听到老刀的回答。   “嗯?你们包机了吗?”   余邵坐在驾驶座上,没有启动汽车,面无表情地望着前方,说起了另一件事:   “那么尖锐的铁皮,你不说一声就捅到手心里去,不会痛吗?”   余舟偷偷看了眼他哥的脸,故意扬起包扎好的左手晃了晃,道:“唉,虽然看上去口子有些长,但其实并不怎么痛啦,而且我有控制好力度啦,都不用打破伤风。”   车里一阵长久的沉默。   余舟小心翼翼地推了推他:“真的不痛诶,你知道我一直都不怕痛的。”   余邵捉住他那只乱动的手,攥在手里,拇指轻抚着上面的纱布。   “小舟。”   “嗯?”   “停下来吧……我们不报仇了,好吗?”余邵看着他,颤抖的声音里带了一丝恳求。   余舟抽回了手。   “停下来吧!你现在有了新的生活,新的家人,只要你愿意,你可以在两个月后踏进全世界最好的大学,继续当一名无忧无虑的学生,做自己喜欢的事,不好吗?”   余舟握紧了戴着黑色手套的右手,没有回应。   “我知道艾米已经帮你拿回了你母亲的一个账户,你现在有普通人一辈子都花不光的财产,你可以过上最轻松、最幸福的生活,这样不好吗?啊?非要把自己弄伤吗?现在还没见到你目标中的那些人,你就捅了自己一刀,那将来是不是有天,你还要……”   余邵说不下去了,像突然断片了一样,他的话突兀地止在这里。他看着始终不说话的青年,想起他原本首富之子的身份,以及他在十年前遭受的暗杀,还有这些年他暗中的努力,余邵眼中不由的带了一丝柔软,语气也缓了下来:   “时间过得真快。我还记得第一次见你时,你才只有一点点大,像只小猫一样团成在一团,缩在甲板上……你总叫我不要管,但我怎么可能不管你,从十年前,把你从海里捞上来的时候开始,从你开始叫余舟的那刻开始,我就是你哥了啊,你不认我了吗?”   “不是的!”余舟终于抬起头,急道:“不管将来会怎样,有一点一定不会变,你永远都是我最敬重、最重要的哥哥。”   余邵沉默了,过了好一阵子,才道:“所以,你还是会继续。”   “嗯。”   余邵转过头,缓缓道:“下一次,换一种方式。再让我看到你自残或哪里受伤,会让我质疑你的计划,怀疑你的智商——而后者除了证明我教育的失败外,还让我有充足的理由把我犯傻的被监护人带回家,明白?”   这句听上去并不温暖的话,却让余舟大变笑脸,“嗯嗯,明白!”他凑过去挨着他哥的脑袋撒娇:“哪怕我满十八岁了,你也别想省心哦,你永远都有监护我、带我回家的权利和义务。”   “少恶心我,滚远点,我要开车了。”余邵推开他,启动了车子后,问:“那个陆宽怎么回事?值得你去自残?”   余舟耸了耸肩:“没办法,我也没想到他会脑补过度,怀疑我是机器人,这完全在我的计划之外。我本来以为他回头一想就会明白,或者直接来问我,可他过了半个早上也没反应,我当然会着急。”   “他很重要?”   余舟点点头,略过他对这两天接触的不是陆宽正主的怀疑,直接说起陆宽本人:“你可能不记得了,就是他把克莱恩挖走的。这个人虽然不懂理论,但在科技上却有着过人的嗅觉,此外还是一个商业运作上的天才。如果不是查到他组建了记忆芯片方向的研究所,我只能用原来那个计划——被你评价为漏洞百出的那个计划。”   “呵,是不是因为我对你的第一个计划批评地太苛刻,你就不告诉我第二个计划了?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你要怎么做。陆家看上去离你的目标有点远啊。”   “是和梁氏有点远,但正是这种有点远的距离,是蚕食梁氏研究院的一个很好的切入口。”   “可是,你听上去好像不太开心?哪里出了问题吗?”余邵瞄了他一眼,问:“你们重回展会的时候,你就不太开心。怎么,你们的误会没解除?”   “解除了。”   “那又是怎么了?”   余舟在椅子上不安分地挪了挪位置,挪了半天,终于嘟囔道:“故意欺骗一个好人的感觉好难受啊,特别是在对方真的相信了你之后……”   “这是你选的,不是么。你将来还会去欺骗更多的人,甚至会为了你的目的不折手段,让无辜的人受伤,与犯罪者同行,也许到最后,你会忘了自己最初的本心,忘了是为什么会踏上这条路的。”   余舟断然否定:“不,我会记得的,一直记得。”   “呵,我真希望你能善意大发、因此放弃计划……不过,如果你无法放弃的话,我希望你更冷血一点,摒弃不必要的软弱,至少这样,不会让你受伤。”   余邵发出一声叹息,“我现在对你唯一的要求,就是保护好自己。还有,看着点你胸口的挂坠,这个小东西一旦面世,不知会引发怎样的漩涡。”   “嗯,我会注意的。没有它的话,我现在估计已经不在了。”余舟抚着胸口的挂坠,问道:“我的妈妈,真的有那么厉害吗?”   “当然。你胸口那个处理器,以及和它匹配的两个电极,一旦被公开,足以使整个记忆芯片界往前推动五十年——而这些都是你的母亲独立完成的,这非常了不起!”   “不,还有两个人,菲力叔叔和宫泽叔叔。”余舟靠在座椅上,望着前方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迷朦的笑意,仿佛想起了遥远而美好的回忆。“菲力叔叔很喜欢把我举得高高的逗我玩,还会带我去逛灯会,给我买好多棉花糖——虽然有很多都是他吃的。还有宫泽叔叔,他是我见过的最温柔的一个人。每次我们吃糖葫芦糊一嘴的时候,他都会用湿巾帮我们擦干净。哈哈,你知道吗,有次我们去逛灯会的时候,菲力叔叔肩上骑着我,手里牵着他,然后被一个摊子上的老板说成是一家三口呢,哈哈!”   “你妈妈呢,她不和你们一起玩吗?”   余舟摇摇头:“妈妈总是很忙。她不止有实验室里的工作,还要参与整个研究院的管理,特别是后来,理事会的意见出现分歧后,她就更忙了。我有一阵子特别乖,连最不喜欢的钢琴课都老老实实去上了,就是不想让已经很累的她,再为我的事而皱眉……再后来,家里也开始吵架……”说到这里,余舟停顿了一下,过了一会,才缓缓道:“妈妈,菲力叔叔,宫泽叔叔,这里有三个人呢,还有他们倾尽心力打造的实验室……老刀,无论如何,我都要还他们一个公道。”   余邵趁着等红灯的时候,伸出一只手摸了摸他的头,道:“我希望你记住,和你母亲一样,你也不是一个人。你有我,还有艾米。”   “你不是不支持吗?”   余邵趁着红灯的时候拍了一下他的脑袋:“谁让你是我弟弟,既然你做了决定,我怎么可能真不支持,我才不想有天接到警察局的电话,跟我说你被关进了大牢里。”   “太好了!老刀,你一定是上帝派来解救我的天使!”余舟不顾安全带的阻力,硬是蹦过去给驾驶座上的老刀一个拥抱——哈哈,要知道他这个哥哥,可是抵得上一个团的火力! 作者有话要说:  重修~ ☆、第 9 章      当包厢里的余舟为了让老刀松口答应他的计划,连连撒娇卖萌甚至不惜唱苦情戏时,展会这边的陆宽已经吃好了盒饭,不过仍然陪胡朔守着展位,一边听他调侃余舟的糗事。   “哈哈,有一次他说想给余教授送生日礼物,结果却偷偷改造了余教授的示教模型,结果上课的时候模型一启动,就开始唱生日快乐歌,哈哈!余教授的脸都被唱黑了!还有一回,他把实验室差点烧着,那次余教授很生气,还收走了他的钥匙,不许他再进实验室。但这没什么用——小舟他人缘挺好的,在实验室里混得如鱼得水,随便和哪个人说点好话,就被轻轻松松放进来了,余教授根本拿他没办法,实验室里人人都护着他呢。”   陆宽想起了什么,忽然问:“对了,他的女朋友也在你们实验室吗?”   “啊?什么女朋友?这小子好像还没谈恋爱吧?”   陆宽眼神闪了闪,道:“可能是他还没告诉你们。”   “有这个可能。不过就算他交了女朋友,也不可能是我们实验室里的人——我们实验室里的都是糙老爷们,除了宛宛,就没个女的。话说回来,那小子真的有女朋友了吗?总觉得看着不像啊。他哥一直都管的很严,据说这小子在上中学时就收情书收到手软,但因为他哥不许他早恋,一直都没敢谈。”   “哈哈,”陆宽想象余舟被他哥训斥的样子,不由地乐了:“那大学呢?大学总不会被禁止恋爱了吧?”   “大学里小舟一直都很忙啊,忙到没时间恋爱。虽然他看上去吊儿郎当的样子,但在课业上非常拼,兴趣也丰富地惊人,除了本专业的机械学外,他还修了个据说非常难考的第二专业。另外有一回,我还见他去旁听商学院的课程——真不知道他兴趣怎么会这么广。”   “嗯?他的第二专业是什么?”   “生物,虽然没见他去上过几节课,但成绩却是全A。听说保研时,医学系的主任还特地来找他,想让他留校呢。”   陆宽微微睁大了眼睛:“生物?”   “是啊,我听说时也很吃惊。特别是听医学系的那帮人说,小舟在生物医学方面的知识量已经相当于硕士水平,我还以为他会选这块深造呢,没想到他还是选了机械。话说回来,余家人的脑子就是好用,做什么都比别人更专业——小舟和余教授他们的爸爸是美国加大的物理学教授,妈妈是材料学专家,爷爷是……”   当胡朔开始细数余家人在聪明上的遗传时,陆宽想到的却是克莱恩的一句话:   “如果能找到既懂生物又懂机械的人才就好了,虽然这个很难……”   陆宽没有耽误时间,几乎是第一时间就让他的副手索伦去调查余舟在学校里的成绩表。索伦的工作一如既往地高效,当天傍晚,在陆宽载着余舟回别墅酒店的路上,随着“叮——”的一声响,陆宽看了眼手环,知道一封加急的调查报告已经躺在他的邮箱里了。   陆宽泊好车,对余舟道:“你先去玩一会,等我处理点工作,过一会我们一起去游泳。”   “工作狂,谁要和你去游泳,你直接加班到天亮吧。”余舟似乎从下午开始说的话就不多。不过陆宽心里有事,并没去深想,现在收到索伦的邮件心里有谱了,才觉得不对。   “怎么了?好像你从下午开始就有些不开心,哪里不舒服吗?”之前就算了,还以为他是机器人,情绪的多变是因为系统的bug……既然不是机器人,情绪的起伏总能问出个缘由吧?陆宽这样想着,不自觉地放柔了声音。   余舟没解释,低声嘟囔了一句,他在口袋里掏了一会,掏出一个东西,递给陆宽。   “喏,给你的。”   “什么?”   是一颗糖果,包裹在橙色玻璃纸里,在车窗透进来的夕阳中闪着耀眼的光芒。   “刚从老刀那里骗来的橙皮糖,顺手多拿了一颗给你。味道还不错。”   余舟有些不自在地把糖果塞到他手里——这时候一向对基因编辑不屑一顾的余工程师心里别扭极了:不过是一个拷贝体罢了,竟然会让本少觉得愧疚,真是不科学……看在将来还要合作的份上屈尊安抚他一次,就这一次……这样想着,他塞完糖果就急吼吼地拉开车门跑了,像是身后有什么在追着一样。   看着他逃开般的背影,陆宽莫名有些脸热。他忽然想起了中午在车厢里的那个拥抱,当时觉得没什么,现在却让他觉得有些尴尬……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心的糖果纸,等心跳一点点平复下去,才仔细收起糖果。   他想起手环上的邮件提示,走回房间打开电脑。然后,他看到了一份堪称完美的成绩单,以及余舟更多的资料。   他的助理索伦是那种你让他做到十分,他会给你一百分的人。虽然陆宽只让他查余舟的成绩,但在附件里却加上了余舟从小到大能查到的一些信息:小时候和家人在美国长大,到了上中学的时候,不知什么原因和兄长一起来了中国,中学期间的成绩一直都很好,填在官方资料里的爱好是旅游和诗歌,擅长则是手工制作。   陆宽的视线在“交往过密的女性”一栏停留了一下。艾米,美国人,七年前来的中国,目前27岁,是一名系统工程师,和几个同伴一起经营一家软件公司,按照资料,他们似乎在艾米来中国前就认识了……   陆宽放在鼠标上的手指无意识地握紧,被按压的鼠标直接点开了下一页。   那是一张余舟的证件照,但如果不是他实现知道这是余舟的资料,根本认不出照片上的人,带着黑框眼镜的脸,不知是光线问题还是拍摄技术的问题,照片上的人看上去有些蠢萌,一点都没有本人的灵气。陆宽翻了翻,发现整个资料包里除了这一张照片外,还有两张青年的毕业合照,但照片上被索伦圈出的头像看上去都有些模糊,不太像本人……也许是青年不上镜的缘故?   陆宽没有纠结太久,他重新调出青年堆砌满各种国际奖项的成绩单,一行行浏览着。   ——够了,克莱恩绝对会同意的。   随着资料的翻阅,陆宽按耐不住地兴奋起来——比当初请到克莱恩更为兴奋。   不,不是因为克莱恩说的这种人很难找,而是因为,他喜欢青年在身边。他盯着证件照上青年蠢蠢的表情,竟也觉出了几分可爱。他现在还分辨不清这种难以言说的想要亲近青年的想法是什么,也无法为自己这种心情下个具体的诊断。但他唯一确定的是,当他知道自己有理由把青年留下来时,他的心底迸发出了前未有过的欣喜,并想紧紧地抓住这个青年,不让他只是自己生命里的一段偶遇。   他走到落地窗前,透过玻璃窗,他看到青年坐在花园的摇椅上低头玩着手游。夏天格外长的傍晚特有的天色投下来的最后一点光亮,为他蒙上了一层瑰丽的光影。   陆宽站着看了一会,暗暗下了一个决定。   他走到楼下的花园里,在青年身边坐下。   “你喜欢玩游戏?”   余舟头也不抬地回答:“练习手指的灵活度而已。”   陆宽低头欣赏了一会他运行如飞的手指,忽然道:“我记得你说,克莱恩教授是你的偶像?”   “嗯。”   “如果有个机会,能让你和克莱恩教授一起共事,你愿意吗?”   “当然愿意。”也许是并没当真,青年仍低头玩着手机,漫不经心地回答道。   “如果克莱恩所在的研究院现在就向你递出橄榄枝呢?如果是这样,你就没法继续去C大学习了,这样也愿意吗?”   “研究生当然是看实验室和导师啊,谁看的是学校?如果能真的跟着克莱恩干,我一定分分钟扔掉C大的录取书。”   陆宽笑了:“真的?”   “骗你干嘛?”   陆宽闻言,笑着摘下他手里的手机,对他道:“那么,恭喜你,你被千霁研究所录用了。”   “啊?”余舟一脸懵逼地看着他。   “你被千霁研究所录用了,就是克莱恩现在所在的那个研究机构。你过去的话,可以直接成为克莱恩的同事。”   余舟侧头看他,似乎没反应过来:“你在说什么,我怎么一个字都听不懂?”   陆宽轻叹了一声,伸出手:“抱歉,重新介绍一下我自己。我叫陆宽,是千霁研究所的创始人兼董事,也是克劳恩教授现在的东家。我代表千霁,欢迎你的加入。”    ☆、第 10 章   S城的梁家。   这是一座很大的宅邸。且不论那个可以称之为湖的水池,单是主楼和侧楼之间,就隔着足以停放私人飞机的宽阔草坪。主楼是传统的三楼架构,而侧楼则被梁天行改造成了后现代风格的轻钢玻璃结构,从上往下望的话,室内可自由移动的旋转扶梯让它看上去有点像一个鹦鹉螺的结构。这里原本是一个荒废的杂役房,天行在上高中时看中了这里,下令做了改建,然后他和梁辰就从主楼搬来了这里。搬过来后,除了晚餐仍是在主楼用的,其他起居全在这个通透的玻璃小楼里。   此时,天行站在客厅的玻璃墙前,隔着月色下的草坪望着主楼。他看的是西翼的窗户。未点灯的窗户漆黑一团,似是一个对秘密缄口不语的守护人。   眼前仿佛晃过一个小身影,伸出一条腿骑跨在窗台上,见到站在楼下的他,抬起食指竖在唇上,严肃地对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呵,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应该是他读大学的第一年,他18岁,天枢9岁。那时他已有半年没回家,结果放寒假回来见到的第一幕,就是他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准备离家出走。小屁孩坐看看右看看,然后对楼下的两人眨了眨眼睛,不发一声就跳了下来!   他当然没受伤,被梁辰稳稳地接在了手里。   却把他吓了一跳:“你……”还没说完,就被孩子捂住了嘴。他低声地催促:“快走快走,先去你们屋子,别让老爹看到了。”   于是梁辰抱着他先回了他们的小楼。   “怎么回事?那么高一层楼,你怎么敢就那样跳下来!”他想起刚刚的那幕还心有余悸,一回屋子,就问起这个被宠坏的弟弟,边伸手想把他从梁辰身上扒拉下来。   而天枢则紧抱着梁辰的脖子不撒手:“我本来是想爬下来的,刚好看到你们回来了,嘿嘿,我就知道辰哥肯定会接住我!”他在梁辰的两边脸颊上都亲了亲,发出只有孩子才会弄出的打啵声,语带委屈道:“你怎么这么久都没回来,我可想你了。”   “啧啧,你亲哥在这呢。”天行看不过去,咳了咳。   小男孩对他做了个鬼脸:“我就是和超人哥哥比较亲!谁叫你都不陪我玩。”   ……   回想到这,天行在心底骂了句小白眼狼——梁辰和他一体,如果不是他的想法,梁辰怎么可能会陪着这个混世小魔王,事事为他善后?   可就算是那么疼他的梁辰,说讨厌他就讨厌他了。大一大二放假回去,他还会黏着梁辰,走到哪跟到哪;等到大三那年寒假他们回去,天枢不知哪抽风了,突然就不理他们了,梁辰还逮着他问怎么了,是不是一个人在家里被欺负了,结果他怎么都不回答,挣扎到最后,抛下一句“我讨厌你、讨厌你们”就跑开了……   梁天行从反光的窗玻璃里看到包扎着左手臂的梁辰走过来,侧头问他:“手臂上的伤口怎样?”   傍晚下了点雨,外面的空气有些闷,天行随手将窗户关上。窗枢上,一只金龟子缓缓爬着,不过与窗枢相似的金属色泽并没有引起他的注意。   梁辰耸耸肩,将绷带当儿戏般挥了挥手:“没大碍,我感觉好的差不多了。”   “呵,小时候天枢总叫你超人哥哥,看你这样子,真的和超人一样。”   提到天枢,房间里诡异地沉默了两秒。   天行坐到沙发上,点燃了一根雪茄。烟雾中的眼神有一刻失去了焦距:“这家伙小时候就是个小白眼狼,长大了更让不让人待见。亏你小时候那么疼他,结果知道你挨了子弹后,连句问候的话都没有。”   梁辰坐在另一侧的沙发上,没有回答。   天行徐徐吐出一口气,道:“不过这样也好,我们本就不该那么亲。今天舅舅来看我,交待我们要防着点天枢,别到时候,我们这些年全替小白眼狼打工了——毕竟,老爷子宠他不是一两天的事了,而且这家伙的天才也是大家有目共睹的,指不定哪天就把家产都给他了。不过,虽然舅舅、外公们总这样说,但还是觉得天枢那家伙……怎么说呢,让人提不起劲来。阿辰,你怎么看?”   梁辰半垂着眼帘,把玩着手里和田玉雕刻成的小狮子,回道:“没什么看法。”   天行抬起一只腿,踢了踢他:“别那么闷,偶尔说句长一点的句子会死人吗?!”   梁辰抬起眼睛,看向那双和他一模一样的眼睛,忽然笑了下,原本显得略有些冷漠的脸忽然带了丝痞气,看上去和另一张沙发上的脸毫无二致。他道:“能怎么看。如果我说,我认为现在住在主楼里的二少爷,根本就不是天枢,你信吗?”   “什么意思?”天行夹着雪茄的手顿在半空,蹙眉看向梁辰——另一个一模一样的他,面对他时就好像在照镜子一样。于是不等梁辰解释,天行就明白了。但他却摇摇头:   “不不,你知道的,天枢没有拷贝体。周琪灵在怀他的时候就放话了,不许老爷子拿他的细胞去拷贝……你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   “呵呵。”梁辰没回答,只笑了两声。   天行被他那样一笑,开始认真思考起来:“按老爷子的性格来看,的确有可能瞒着周琪灵私下给天枢做了拷贝体。但即使真的这样做,也不可能用他来代替天枢吧?这说不过去啊。诶诶,你到底想说什么?”   梁辰将玉狮子放进口袋,耸耸肩道:“这点我也没想明白。不过我敢肯定,那个人不是天枢。”   天行低头想了想,问:“你什么时候开始这样认为的?”   “前一阵子,他把我错认成你的时候,才有了具体的猜测——天枢从来不会弄错我和你。但要说不对,从他第一天回国的时候,我就觉得哪里不对了。”   “也许是隔了太久,生疏了呢?毕竟天枢从那次实验室爆炸后,就被老爷子送出去治伤了,后来也一路在国外读的寄宿中学,只有他每年飞过去见两次,宝贝地跟什么似得,谁也不给见,直到后来回国念大学……所以,从他十二岁,不,因为在那之前他就和我们吵架了,所以是从他十一岁到十七岁回国,中间一直都没怎么见过,变陌生了也正常。”   梁辰靠在沙发上,舒展了下身子,懒洋洋地道:“随你怎么说。我只是想告诉你一声,如果哪天你准备听你外公的话,对主楼里那位二少爷下手,提前和我说下,我想在那之前,弄清楚一些事。”   天行蹙了蹙眉,最后还是应下:“好。”   天行将腿抬高,放到小几上,换了个话题:“还记得陆宽吗?”   “谁?”   “陆家的人,老二那房陆鸣远的独子。不过现在大家都不这么介绍他了,而是称他为千霁的董事长兼创始人。陆鸣远不争气,却生了个争气的儿子。陆宽在科技上的投资非常敏锐,从能源到机械,迄今还没有他失手的案子,最吃惊的是,他总能在短期内实现盈利。有个财经记者甚至说,十年后,他的千霁可与梁氏的研究院匹敌。”   “嗯?这个财经记者眼瞎了吗?不在一个领域怎么匹敌?”   “咳咳,你说话能不能别那么不可爱……陆宽他去年投资了一个生物和机械的交叉学科,如果智库那班人没白拿工资的话,根据分析,他接下来很可能会进军生物医学这个领域。哎哎,你别急着打哈欠,听我说我,我还没讲到重点。”   天行说到这里,可耻地顿了顿,等梁辰配合地看向他,才缓缓道:   “陆宽这个人,最有意思的部分不在他的经商天赋上,而是他的身体本身。他和你一样,是个’超人’。”   梁辰的瞳孔收缩了一下:“他是拷贝体?”   “有这个可能。但如果是的话,我们却找不到他的原型。而且根据最高法案,所有拷贝体都要登记在册——虽然是不对外公开的,但必须在基因管制局备份。但老许却说,陆家除了长房长孙,其他人并没有拷贝体。”   “也许是个黑户,这又不少见。”   天行摇摇头:“阿辰,你太小看你自己了。像你和陆宽这么完美的’超人’,可是相当罕见的。而且陆宽这个人,不管到了多少身价,除了工作时身边有个助理,其他时候一直都是独来独往,没有配备保镖,似乎是对自己的身手有充足的自信。根本不像有另一个脆弱的原身的样子……你说,他不会干掉了原身,自己取而代之吧?”   梁辰瞄了一眼对方,道:“是个好主意,我也许可以考虑效仿这种做法。”   “喂,你别说这种任性的话,我可是会伤心的。”   虽然这样说,但两人谁也没当真。梁锋为天行准备了数以百计的拷贝体,但真正修饰成功、并顺利成人的只有两个,一个是梁辰,另一个是智商停留在70的梁平,这两人在基因的编程上就携带着有利于原身的序列:除了原身之外,他们无法接受别人的血液,也无法接受冷存的血液——这个最初的设计是希望,拷贝体能出于对意外的考虑而保护好原身。   不过,维护天行和梁辰之间关系的,是另外的东西——天行从小就知道,要维持与梁辰之间亦兄亦友的关系,需要哪些努力。在这些年的经营下,他和天行铺设了一个地下王国,天行负责地下的工作,而他则掌控地面上的运作,只有他们两个人合在一起,才拥有最大的力量。   当然,这一切是瞒着梁锋的。所以在梁家的其他人看来,梁辰只是为他挡子弹的一个替身而已。   天行在沙发上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道:   “……其实,让我更在意的还不是他本人,而是修饰他的人,这样的人竟然不在梁氏的研究院里,甚至不为梁氏所知,这才是让我真正意外的事。”   “何鸣医生呢?你问过他了?”   “没有。这件事我并不想让太多人知道,而研究院那边,不出意外的话,迟早都归天枢那家伙所有,所以我没去问他。不过我查过何鸣的资料,不太可能帮陆家做事,时间上也不对。”   “那你想怎么做?”   “没想怎么做。目前陆宽和我们没什么交集,我只是发现这一点,拿出来和你说一说而已——怕你一个人孤独求败久了,会寂寞哈哈哈。外面的人都猜我们梁氏有一支私兵,想的太简单了,老爷子倒是想要呢,但奈何你就是个奇迹。”   梁辰侧头看了看他的兄弟,嘴角绽出一个微小却不容错认的弧度。   他笑着,缓缓道:“极偶尔的时候——虽然很少,但确实有这种时候,我会发现,你和小枢的确有点像 。”   天行忍不住抛了个白眼:“能不能好好夸人啊,说句好话都要扯上你的小枢……”   “我没夸你。我只是在说,你有时有点,顽皮。”   “唉唉!”   此刻沙发上拌嘴的两人,没有一人像是媒体和公众眼中的梁氏大公子;更没有人知道,梁天行和他的拷贝子,私底下是这样相处的——他们在平常的日子里,并没有主从的限定,像朋友一样相处,甚至偶尔还会像最寻常的双胞胎一样,互相交换衣服、交换角色。   不,还有一个人知道这个秘密——十二岁前的天枢会知道。所以上个月,当梁辰在园子里偶遇那个戴着眼镜的青年,对方看着他手中的玉狮子说“哥,这个玉狮子真可爱!”时,梁辰就确定,青年不是梁天枢。   因为玉狮子,是天枢十岁时,亲手编了绳子穿了孔,送给他的礼物。天行还曾眼馋过一阵子,但小枢却说:狮子,是送给超人的。   可是,“超人”啊……   他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是独一无二的,不过真遇上另一个和他拥有一样体质的人,还是让他有种奇怪的感觉……如果小枢知道有新的“超人”,一定会很好奇吧?   * * *   酒店的小花园里,陆宽忽如其来的坦白——“我叫陆宽,是千霁研究所的董事,也是克劳恩教授现在的东家”,让青年难得地露出了呆愣的表情。   陆宽他见青年半天没反应,笑了,他拍了拍青年的肩膀,道:“没关系,你可以好好考虑几天。如果犹豫C大那边的事,我可以帮你保留入学资格,你可以先尝试千霁的工作,哪天不喜欢了,再去C大也不迟。”   青年愣了半天,却问了个奇怪的问题:“你是陆宽?”——不是个傀儡拷贝体吗?怎么能决定让我进千霁?   “嗯?什么?”陆宽看着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青年摇摇头,半垂下的眼帘掩住了一丝怀疑的神色。再抬起的时候,露出一双只有不谙世事的学生哥儿才有的黑白分明的眼睛。   “……你突然这样说,我不太能反应过来。我得去问问老刀的意见。”   陆宽点点头:“可以和家人好好商量一下。不过,不管什么时候,千霁实验室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第 11 章   酒店别墅二楼西侧的房间里,天花板上挂着一盏精致的水晶灯,冷白色的灯光照满了整间屋子。但酒店的客人还是不满意,他将沙发前的落地灯移到已经亮着台灯的书桌前,两台高瓦数的灯从不同角度照着书桌,将一小方天地照的灯火通明。   这时的书桌俨然变成了一个临时改装的机械工作台,放着不同规格的芯片、测试元件、连接器,青年的十指在不同元件间灵活穿梭着,像是一位胸有成竹的将军一样,在几片拇指大小的芯片上布兵点将,灯光照着他那长的有些过分的睫毛,在他偶尔停顿下来,比对着桌面上的精密的电路图陷入沉思时,半垂下的睫毛掩住了认真思索的眼神,勾勒出一双形状美好的眼线。   一阵力度适中的敲门声打断了青年的思索。他警觉地侧首,同时迅速地弯腰将手放在抽屉纽扣上,准备收起手中的芯片,但下一秒,他又站直了腰身。   他改变了主意:不管这个陆宽是不是拷贝体,但绝对不是个替身傀儡或单纯的人形生物武器。想到这里余舟自嘲地笑了下:是自己想岔了,但凡像梁辰这样出色的变异人,怎么可能会甘居人下或泯然众人?是自己小瞧了对方。想到门外这位应该就是将来自己的“老板”了,适时让他看到自己的实力也不错。   这样想着,余舟放任了桌上看似凌乱其实自有章程的元件,伸手拨了拨半干的头发,一边走到门前拉开门。   “有事?”   陆宽站在门外,脸上带着外交官般和煦友好的微笑:“没事,我有点睡不着,看到你屋子里的灯还亮着,好奇过来看看。可以进来吗?”   余舟侧身,让陆宽进了屋子。   白天他们出去的时候,酒店服务员都会来打扫,所以屋子里和其他的酒店套房一样干净。余舟的行李本就不多,来岛上时就带了一只背包,此时那只灰扑扑的登山包被青年随意扔在衣橱旁的矮凳上,却莫名地带有一种主人般的惬意。床上没有皱褶,被子还留着酒店打扫后标准摆放的姿势。陆宽的视线很快就落在书桌上——明显这才是青年回来后消遣时间的地方。   “做什么呢?”   “一点小玩意儿。”   余舟没有多加解释,神色自若地走到桌子前,拿起一个测试仪继续手上的工作。   陆宽站在一旁,看着他纤长手指灵活的操作,但半分钟后他就果断放弃,将视线转到他能看懂地方。嗯?书桌案头似乎停着一只麻雀?他有些犹豫地伸出手去,那只麻雀竟没有逃,而是像只温顺的家宠一样侧了侧小脑袋,眨了眨眼,然后安静地被他握在手里。   陆宽很快就感觉到不对:柔顺而干净的羽毛下,是冰冷而僵硬的机身——这竟是一只高仿真的机械鸟。   “这是你做的?”   “不是,是白天从老刀那里拿来的。”   “它会飞吗?”   “当然,不过现在还不行,它还没完全做好。他们只是做好了壳子,现在还需要点亮它的’灵魂’。”   “灵魂?”   余舟敲了敲桌上的设计图纸:“在这呢。”   他的眼中亮着一团小小的火,看上去有些兴奋,又有些小骄傲:“做好之后,它不止能实时操控飞行,还可以按着设计好的路线飞行,在飞行中,还能视情况保护自己,避开一些常见的伤害。厉害吧?”   “厉害。不过,这麻雀是用来做什么的?”   “有很多作用啊,最常用的应该是做侦查机器人或跟踪机器人,可以潜入一些普通人不方便的地方,进行侦查工作。”   陆宽有些意外:“你怎么会想到要设计这个?”   余舟抬头,显得有些无辜地看他:“这不是很多人都会想要的机器人吗?而且我小时候就很崇拜蜘蛛侠啊超人啊之类的偶像,有一个这种机器人,破案、抓坏人什么的,会很方便吧。”   陆宽笑了:“是挺方便的。”   “对了,”余舟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从他手中小心接过“麻雀”,放回到案头上:“你别对外透露哦,别小看这只’麻雀’,它身上可是有无数专利。”   “你们已经申请了专利?”陆宽蹙眉,问:“那已经有成熟的作品了?”   “有啊,不过老刀都卖给军方了,估计现在都已经批量生产了吧。这一只是老刀送我练手的。我想对它稍微改造一下,好更听话些。老刀说,等我做好了麻雀,他就送我蜜蜂,哈哈,这样我就有一支自己的侦察兵了。”   陆宽忍不住屈指弹了下他脑门:“你想侦查谁?”   “很多人啊,比如看老刀有没有听话去相亲,再比如偷看你洗澡,哈哈。”   “啊?”陆宽抬了抬手,无奈地笑了。他终于明白余邵为什么时不时就去拍青年脑袋了,这一刻他对着青年那张得瑟的脸,就很有这种冲动。   “对了,去千霁的事考虑得怎么样了?和你哥提了吗?”   青年摇摇头:“唉,这么重大的决定,你总要给我几天时间好好考虑吧。”   “行、行,”陆宽认命地点头,心想青年就是个不靠谱的,自己得改天亲自找余邵谈一下才行。   接下来,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在余舟连打了两个哈欠后,陆宽终于意犹未尽地起身回去了。只是他丝毫没发现,在他离开的时候,他睡袍腰后的系带上,捎上了一只指甲壳大小的“金龟子”。   余舟目送他离开,眼中滑过一丝狡黠的笑意——提前给未来老板送了一份“贴身礼物”,看看陆宽这个变异人,究竟是不是拷贝子好了。   送走陆宽后,余舟瞄了一眼壁钟,有些惊讶:“已经快十一点了啊……”他抬起右手,盯着那只无时不刻都戴着的黑色手套,长长的睫毛闪了闪,忽然笑了下:“算了,今天放过你,先睡觉吧。”   -----   S城最好的大学实验楼里。   实验区被玻璃墙分隔成一排排小单间,两名研究员结束实验后,关掉单间里的照明后退出来,看到斜对面的实验室还亮着灯,有些惊讶地敲了敲门推进去:“天枢,你怎么还在这?今天晨会上,老板不是说你们组的项目已经告一段落了吗?”   坐在操作台前的年青人转过头来,他穿着白大褂,脸上蒙着医用口罩,只露出一双清透的眼睛,含着笑意看着门口的两人:“啊,那个实验已经结束了,我现在是在准备博士课题的预试验,多试几次好写标书。”   “哦,那辛苦了,预祝顺利!”对方闻言,没有多打扰他,说了两句就离开了。   在电梯上,其中一人看了下手表,道:“本以为今天会是我们锁门呢,没想到天枢又是最后一个。”   “话说回来,最初他保送进来的时候我还以为是关系户呢,担心会拖大家的后腿,没想到他这么实在。”   “唉?为什么你会以为他是关系户啊?他家有人在学校任职吗?”   “这倒不清楚,只是听说他家挺有背景,有人看到连校长都对他很亲近。而且你没注意到吗,他来去都有人接送,还是那种低调的豪车。”   “还真没注意……”   “诶,拜托你关注下生活好不,只知道实验,难怪到现在都交不到女朋友。”   “我有关注生活啊,我知道S城最有钱的人是梁氏集团。对了,天枢也姓梁,他会不会和那个梁家有关系呢?”   “怎么可能,姓梁的人很多的好伐!而且梁家的人怎么可能来实验室搬砖?虽然梁氏有一个人人都向往的基因研究院,听上去也是做实验的,但听说周琦灵过世后,研究院的管理权就移交理事会了,梁家的人主营的还是做生意而已,对科研并不了解……”   两人闲聊着离开,完全不知道他们的他们最初讨论的小师弟,正是梁家的二少。而被他们夸成“实在”的人,其实撒了谎——天枢并不是在准备预实验,而是在用学校的研究室,私下做自己设计的实验:衍生细胞的突变问题。   虽然他顺从了梁锋的意见,选择了能最快出成果的博士方向,但他还是想利用空余的时间,研究自己最关心的事:自己为什么会头痛?是基因突变吗?和衍生本身有关吗?   梁锋已经带他看了无数医生,都说检查不出问题,但梁锋为了集团的利益,一定不会告诉医生们自己是拷贝体的事实——但也许拷贝体本身才是关键的病因,如果医生不知道的话,就无法做出正确判断。不过,他在查过资料后,觉得医生们即使知道,估计也很难对症下药。   关于拷贝体,梁氏几乎垄断了最前沿的基因修饰技术,也拥有最全的数据库。他看过关于拷贝体的报告,“失败”的拷贝体里,几乎有各种伴随终身的后遗症。但还没见到他这种情况的:固定时刻偏头痛,甚至有时剧烈时会身体发抖、肢体麻木,好像有人从他身上剥离了什么似的……   而且,这些报告他未必能做参考。因为这些数据大多来自初始基因被修饰过的个体,而他不一样,他是原生拷贝体——也就是和原型的基因组一模一样,没有常见的体能加强、限制生育或加以其他方面的修饰。在基因修饰技术发达的今天,原生拷贝体仍然不少见——更确切的说,这种拷贝体更受一般人的欢迎,登记申请的人也更多,因为一方面,增强拷贝体失败的机率极大,即使侥幸存活,各项能力指标往往也无法达到预设值;而另一方面,原生拷贝体可以在原体出现意外时,为原身输送血液、替换器官,为原身增添一份健康保障,因此从数量上而言,原生拷贝体比修饰过的增强拷贝体更多。   根据报告,未修饰的拷贝体出现不良症状的情况比增强体少得多,通常与原身的健康情况相差无几。而他了解到真正的“梁天枢”,至少在失踪之前身体一直都很好,而自己在十岁出头时,就开始时不时发作头痛了。刚开始的发作并没有特定的规律,隔三岔五疼上一次,而这几年头痛则渐渐固定下来,每天十点前后,那一阵仿佛要将他头脑撕裂般的疼痛一定会如期而至……   天枢看了下手表,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起,离十点只有几分钟了。他扯下手套,退出实验单间,到一旁专为研究员准备的休息室躺下,准备迎接熟悉的阵痛。   然而,半小时过去后,他面带疑惑地坐了起来:今晚竟然没事?难道是延迟了?他怀着这个顾虑,为了避免疼痛突然发作而无法行动,他决定暂停今晚的试验,提前回家。   只是这天晚上,一直到他第二天醒来,十年来每天晚上例行的头痛,今天第一次和他“失约”了。 ☆、第 12 章      这是机器人展会的最后一天,颁奖仪式结束后,胡朔在岛上最漂亮的沙滩边上订了一家海鲜自助,拉了一车学生和老师去庆祝。   “哟西!为我们摘得这次展会的二等奖干杯!”   “干杯!”   几条桌子拼成的大长桌上,一群人举杯欢庆。   坐下后,余舟看着桌上新鲜的刺身和成串的烤章鱼,胳膊肘拐了拐坐在他右边的余邵:“这顿饭学校给报销?你不会挪用科研经费公款吃喝了吧?”   斜对面的胡朔伸出五个手指头比了比,笑道:“哈哈小舟你放心吧,二等奖的奖金有这个数呢!吃十顿海鲜自助也没问题!”   坐在一边的陆宽好奇问道:“一等奖是怎样的机器人?”   余舟耸耸肩:“就是那位治愈系大叔,那天下午帮我重新包扎伤口的矮个子医生,你还记得吗?据说可以处理数百种的急诊和野战伤害,很适合做灾后援救和战地医生。”   胡朔不服气地说:“其实单论技术,还是宛宛更受一筹——宛宛有学习记忆功能啊!而那位医生,只不过是事先编入的程序更为精细罢了。”   “呵呵,谁让你们把宛宛的学习记忆功能尽拿来卖萌了。”余舟忍不住毒舌了一句。   胡朔争辩道:“那是因为余教授说了,我们要低调做人……”   余舟斜睨了余邵一眼:“你是想把风头都留给X吧?”   余邵淡定地喝着酒扮高深,没有理他。   陆宽问:“X是谁?”   余舟压了一根食指在唇上,嘻嘻笑道:“秘密。”   陆宽压住嘴角的上扬。   “好吧,那你和你哥商量好去千霁的事了吗?”   他会这样问其实是有些着急的。这几天他们出入都在一块,晒沙滩、玩潜水、出海捕鱼,只有少数时候余舟才来展会找余邵,却压根就没见他提过千霁的事。   余舟瞄了一眼余邵,凑到陆宽身边低声说:“他同意了。”   余邵却放下酒杯,道:“我什么时候说同意了?”   闹哄哄的餐桌上,这一句话很快就被周围的嘈杂淹没,其他人仍谈天说笑着,但陆宽发现,余舟却因这一句并不严厉的话收敛了姿势,成天没个正形的人看上去立马乖巧了几分。青年抬起酒瓶,为余邵杯中的酒续上,然后带着近乎恳求的微笑道:“哥,不是都说好了吗?”   余邵的视线绕过他,直接看向陆宽:“听小舟说你会为他保留入学资格?”   陆宽郑重地点头:“对的,我会申请一份无限期的资格保留,等哪天小舟还是想去C大,随时都可以过去。”   余邵却摇摇头:“不必。你只要像对其他员工一样对他就好。我希望他学到一课:任性是有代价的,任何事物的获取都必然伴随另一些东西的失去。”   似乎是感受到这边谈话的严肃,餐桌上的另十来个人渐渐息了声,看向这边。余邵摆摆手:“没啥事,大家继续。”   “哈哈,小舟又淘气了啊,看到余教授,我才明白什么是长兄如父。”餐桌上的几个人顺口调侃着,气氛又活跃起来。   青年的长睫毛轻轻覆下,半掩了眸中的神色,但陆宽却察觉到青年心情忽然有些低落。他伸出右手,搭在余舟垂落在膝上的手上,想安抚性地拍一拍他的手,但在触到的那一刻,却下意识地握住了。余舟有些惊讶地偏过头看他,陆宽凑过去低声道:“你哥很疼你。”   余舟盯着他看了两秒,长睫毛闪了闪,缓缓绽出一个令人眩目的笑,漂亮的五官一下子生动了起来。然后他挣开陆宽的手,对他哥道:“我再去那边拿点墨鱼仔,好过分!这明明是我拿给你的,结果都被他们抢光了。”   陆宽捏了捏刚刚握住青年的手,有些怀疑自己看错了:余舟起身的时候,那个似乎总是无忧无虑的青年,眼角红了……   让余舟去千霁,难道是他做错了吗?陆宽忍不住开始反思,甚至重新评价自己旗下那家被赞誉为新世纪最有潜力的研究所,呃,应该没那么差……他仔细回想了下,媒体的确有用“门槛极高的”“每年都有无数的申请书从世界各地如雪花片般地飞至”等句子来形容千霁,所以,应该不是他自我感觉良好……可是为什么,现在的他有种拐骗儿童的罪恶感?   隔着一个空位,陆宽向余邵那边稍稍倾了倾,举起酒杯敬他,道:“您放心,我将给他最优渥的资源和指导,一定会照顾好他。”   对着他时,余邵脸上的表情放松了些,但他坚定地摇头道:“不,我希望你会是一个严格的老板,有应有的严厉,但又能足够容忍他。”   陆宽想了想,笑了:“听上去有些矛盾,但我会尽力做到。”   ----   结束展会后,一行人也到了分别的时候:余邵、胡朔自然带着一队学生回校了;陆宽在岛上待了太多天,S城的公司总部已经堆了一叠厚厚的文件;而余舟,则将继续他的毕业旅游。虽然航班不同,但两人订的是同一天下午的飞机,一起办了登机牌。   “到了那边落实酒店后,给我报个信。”候机厅里,陆宽嘱咐比他矮半个头的青年。   “好。”余舟懒洋洋地应着,一边把玩着他的新相机——陆宽前两天赔给他的,他调节着镜头,不时对准机场中的旅客试手拍摄。   “别去太偏僻的地方,别像这次一样,在陌生的地方瞎跑。”   “好。”   “路线都规划好了吗?”   “嗯。”   “要不我还是帮你定个酒店吧?还有接机的人……”   “啊——你怎么比我哥还啰嗦,”余舟把相机放到一边,笑嘻嘻地抬手揽住他的肩,道:“我想好你的外号了,就叫陆老妈子吧!”   “谁叫你看上去就是个不让人省心的,说好了,最多再玩一个月就来我这里报到,别玩脱缰了。”   “遵命,老板!”   陆宽瞪了一眼青年不规范的敬礼,做了一件这几天一直都很想做的事:抬起手,放在青年的小脑袋上,“啪——”地一声拍下去,再重重揉两下。   听着青年“唉唉”地乱叫起来,陆宽扬起嘴角:难怪余邵喜欢这个动作,确实很解气啊。    ☆、第 13 章      陆宽坐在宽大的办公椅上,翻看着一份合作意向书,脸上的神色辨不出喜怒,只显现着上位者惯有的严肃。在他对面,研究所的行政主管安静坐着等候上司的决策,膝上交叉紧握的手泄露了他此刻的不自信。   办公室的门上传来索伦克制的敲门声。得到陆宽的首肯后,索伦推开门,一个金色头发的白人男子走了进来。他约四五十岁的样子,宽肩高个,脸上带着一种自然的放松——那是一种钻研工科的学者身上常有的达观,相信知识不会被辜负,相信万物内含永恒的真理,而这份笃定会影响他们的处世风格,有种世界尽在掌握的从容。来人正是克莱恩。   “陆老板,你找我?”   陆宽勾了勾嘴角:“中文学的挺快?你直接像以前那样,叫我陆就好。”   “哦,我喜欢老板这个称呼,听上去很气派——实验室里的人也是这么叫我的,哈哈!”   陆宽随他笑了一下:“你开心就好。”他把书桌上的方案书递给克莱恩,道:“这是老张的建议,你看看。”   克莱恩翻开,有些意外。这是一份与梁氏研究院合作的意向书,从财务的角度,分析向他们借调人才、借用技术、甚至合用实验室的合作方案。   “你怎么看?”陆宽问他。   克莱恩快速浏览了下财务报表,跳到结论的部分看了两眼,最后抬起头:“财务上的事我不想过问。但从研究组负责人的角度,我反对这项提议。平心而论,我们这个部门不同于千霁已经蔚然成熟的机械和能源部门,研究才刚起步,实力完全无法与梁氏相提并论,这个时候,不管用哪种方式合作,我们都缺乏话语权,实际开展研究的过程中,可能处处受制,甚至沦为被指挥的一方,这是我绝不想看到的。更重要的是,现在还在研究的起步阶段,一个想法就可能开启一个全新的世界,尤其是这种时候,我们更应该独立研发,确保知识产权始终在我们手上。当然,如果中间出现对具体一项技术的需求,完全可以再找人支持。”   陆宽没有直接评价他的观点,而是转向老张:“继续招人吧。”   “但是,”老张面露难色,“刚刚教授也点出,千霁在机械和能源上已经建立了一定的权威,这方面招人绝没有问题,但在生物上,还是一片空白,招人的确有些困难……”   “现在我们生物组有几个人?”   “主要是肯特,从C大退休的神经学教授,还有五个博士后。”   陆宽点点头:“先用着,老张这边的招人工作继续推进。一周后,会有个新人来报到——克莱恩,我希望你和肯特一起带他。”   “啊?我们不是一个组的啊。”   “是的。他很特别,是机械和生物的双学位。所以我希望能充分发挥他的优势,为这两个学科搭建起连结的桥梁。”陆宽解释时,嘴角逸出一丝笑意,但在场的另两人并没有注意这点。   克莱恩拍手称快:“哦?太好了,现在光是和肯特他们讨论起机械上的一些原理就要命,他们说的细胞啊突触啊也很难理解,现在总算来了个能沟通的人了。”   陆宽笑了笑,没有多说余舟的能力,因为他知道这些人更相信自己亲自的判断。他把分析报告退回给老张:“合作是一个思路,但现在还不是时候,先留着。”   老张收了回来,同时递出另一份文件,是一个交流会的召开通告:“这是每一年度梁氏都会主办的高峰论坛,我已经帮肯特和李报名了,您看下是否需要为新人多报一个名额?”   “两个月后啊,”陆宽看了眼桌面上索伦做的日程表,道:“增加三个,我和克莱恩也会去。”   “啊?我听不懂啊。”陆宽笑道:“你逃不掉的,克莱恩。这既然是我们项目的主打之一,就过去开拓下思路。”   “对了,填报名信息时,记得帮我匿名。”   “好的。那位新人的信息我是找索伦要?”   陆宽敲了敲桌子,道:“和我一样,先匿名。”   办公室里的另两人有些诧异,但见陆宽没有解释的意思,并没有深问。老张得了令后退出去了,克莱恩还留在办公室里。   “你太难逮了,虽说是研究所的董事,但一周都难见到一次。”   “我待在研究所也做不了什么事。”大部分时候,陆宽都待在公司总部里,虽然公司离研究所也就几公里的距离,但平时确实很少来这。“找我有事?”   “记得上次通话时,我和你说的关于破译波段密码的事吗?”   有点印象。陆宽点点头。   “这几天,我截取到连续几天完整的波段,虽然没法转译,但还是看出了一些规律。”   “就是你说的那个,足以推动记忆芯片界五十年研究的那个密码?”   “嗯,周琦灵似乎在生前成功研发出了记忆芯片,将大脑中的记忆转换为可传导的电磁数据。而有人猜测,她走得比我们迄今为止的想象更远,而我们截获的波段似乎佐证了这点——这些经过转换的记忆,似乎正源源不断地向外发射着,只是我们不知道这样做的目的何在。”   “走,去看看。”   两人走出办公室,索伦紧跟而上。三人来到一扇玻璃门前,克莱恩刷了胸前的门禁后,玻璃门缓缓滑开,露出一个长长的甬道,两旁有数十间实验室。但克莱恩并没有进入其中任何一个,而是笔直穿过明亮的白色甬道,踏入尽头的玻璃栈道,沿着传送带到隔壁实验楼的电梯里。在进电梯前,克莱恩抱歉道:“陆,抱歉,身上的手机、手环等带有通讯功能的电子产品需要留在门外。”陆宽点点头,将手环脱了递给索伦,让他在楼下等着。进去后,克莱恩按了顶层的按钮。   “我记得这座楼几乎都是空的,你怎么不挑楼下的?”   “顶楼信号好,电磁干扰少一些。”   电梯很快就到达顶层。陆宽走了进去,看到原本就是跃层的顶楼现在全部隔墙都被打通,中央被打造成天井,放置着一个塔形的高台。   克莱恩语气有些高昂,透着一股自豪介绍道:“这里就是我们的秘密基地了。你看,这就是我们截获波段的接收仪……”克莱恩突然顿了一下,他的眉头蹙起,迅速扫视着接收台上几十个仪器表盘上跳动的指针和数据。   “怎么了?”   “这里显示十米内有电磁干扰物。你等一下。”   克莱恩快步走到一旁的实验柜前,取出一个长形的测量仪,打开开关,根据屏幕上的跳动的红点指示走回陆宽身边——与红点一点点靠近。克莱恩深吸一口气,果断道:“先下去再说。”   楼下休息室的索伦有些意外:这么快?但看了眼两人的神色,他很快迎上去。   “怎么回事?”   克莱恩紧锁眉头,道:“老板身上有个小东西,我现在还不确定是什么,但有可能是个跟踪器。”   索伦的神情立刻凝重起来。他看向自家的老板,只见陆宽径直进了休息室自带的浴室里,过了半分钟后裹着浴衣出来。索伦取出他换下的衣服,仔细地一寸寸搜索。   但克莱恩却道:“不对。”他手持测试仪转了半圈,看看浴室门前的索伦,又看了看坐在沙发上一脸严肃的陆宽,道:“陆,信号源还在你身上。”   陆宽直直地看向克莱恩手中的测量仪,眼睛微微眯起,然后面无表情地站起来,脱下身上仅有的浴衣仍在沙发上,迅速走到房间另一头的浴室,问:“现在呢?”   克莱恩低头看了眼测量仪,又看了看已经站定的陆宽,表情像见了鬼一样:“它在动。”   “什么?”   “它现在,此刻,还在动。”   克莱恩举起测量仪,将屏幕对向陆宽。隔着半间屋子,陆宽视力极佳的眼睛清晰地看到上面缓缓移动的红点。他在心底快速换算着方位,低头看向相应的部位。   同一时间,克莱恩和索伦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向地面。三个人的视线很快聚焦到一个点上,然后表情同时变得有些奇怪。   只见橡木地板上,一个指甲壳大小的金龟子正吃力爬着,虽然动作缓慢,但行动的轨迹确实与屏幕上的红点一致。   “是它吗?”克莱恩问道。然而,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   陆宽想了想,伸手从架子上拿了另一件干净的浴衣披上,然后往左边大步跨了两步,停下。有趣的事情发生了,克莱恩微微睁大了眼睛——只见金龟子在原地停了两秒,然后划动纤细的触角调整方向,重新开始爬的时候,赫然变成了朝着陆宽的方向。   陆宽又换了两次方位,都是一样的结果:金龟子似乎认准他了,不管怎么方位变,最后都会循着陆宽的位置爬去。   “这到底是什么?”克莱恩走过去半蹲下,想伸手去捉它,被陆宽喝止住:“等等,先看看它究竟会爬到哪里。”   约过了半分钟后,地板上的金龟子终于爬到了陆宽的脚下,在隔着约十厘米的地方停下不动了。陆宽微微挪了位置,金龟子便也挪着位置,但始终保持着十厘米的距离。   “嗯?怎么回事?”克莱恩感兴趣极了,如果不是陆宽阻止,当下就想拆了这个亦步亦趋的小跟屁虫。   陆宽隐隐有了个想法,他到浴室将衣服重新穿上,再走回原来相近的地方,这次,不用他接近,只见小“金龟子”在三人惊异的视线中,摇摇颤颤地飞起,轻轻落在陆宽的裤腿上。   克莱恩简直给这个“金龟子”跪了,他蹲在陆宽裤腿前想看个究竟,听到陆宽说“拿下来吧”时,一秒钟也没耽搁,快速将它取了下来。   凑近仔细看的话,会发现这根本不是一只自然的昆虫,而是一只机械“金龟子”,肢体连接处的钢壳有着明显的痕迹,但尽管如此,纤细而逼真的六条“细腿”还是令人叹为观止,拿手指去逗它的时候,还会扭动着肢体做出反应,竟还让人觉得它挺可爱的。   克莱恩戏谑道:“老板,看来你最近的身价又涨了,竟值得让人用这样一件精品来跟踪你。这玩意儿可不简单,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里面至少安装了定位器以及至少两种以上的感应器,确保能跟着你又不直接与你的皮肤接触,而且还能飞能爬,估计这小家伙的造价可不低。谁会花这么大手笔来跟踪你?”   陆宽看着克莱恩指间颇有“卖萌”嫌疑的机器虫,心里隐约有个猜测,一时间既想生气又觉得好笑。他从索伦那里拿回手机,拨出一个电话。   “陆宽?找我有事吗?”耳机里传来青年愉快的声音,似乎玩得正起兴,那充满活力的声音似乎带着感染力,让陆宽的嘴角不自觉地带上了微笑。   “你是不是给我送了个礼物?”   “什么?没有啊。我早上是想给你们寄明信片来着,但到现在还没看到哪有呢。”   “不是……上次看到你做的机器’麻雀’,类似那种小玩意儿你还做了什么?”   “啊,你说这个!”青年低笑出声:“你不会到现在才发现吧?我给你送了一只小金龟子哦,很可爱吧?给你的是第二只,第一只在老刀那,不过他那只没你的可爱,比较笨重,还会傻傻地爬到老刀身上,被他一巴掌拍走——你这只就讨喜多了,绝不会不识趣地和你直接接触。它里面安装的温度感应器让它只会温和地陪伴你。”   旁听的克莱恩闻言点点头,将“金龟子”翻了个身,寻找它隐藏的开关处。   陆宽继续问:“陪伴?它没有其他作用吗?”   “嗯?你想要什么作用?之前给老刀做的浴缸鸭会唱歌、会游泳、还会帮忙搓背,你想要那种吗?”   “……好啊,等下次吧。先说回来,这只金龟子真的没有其他作用吗?比如装了针孔摄像机、窃听器?”   “当然有!作为我练手的习作,里面肯定装了侦查的元件。但金龟子体量太小,支持自身行动的元件已经占去了大部分的位置,所以摄像是不可能的,我只在里面放了定位的元件,可以做跟踪用。”   听着青年理所当然的解释,陆宽有些哭笑不得:“你跟踪我干嘛?”   “嗯?你不觉得这样很好吗?你上次还被绑架了呢。但现在,只要我这边打开程序,每时每刻都能看到你在哪儿。”   听着这样的回答,陆宽竟无言以对……好吧,他投降。   两人又扯了几句才挂掉。陆宽收起手机时,见另两人都一脸懵逼地看着他。先反应过来的是克莱恩:“咳咳,是你朋友?”   朋友?陆宽点点头。   “你不生气了?不担心他心怀不轨?即使没有恶意,在你不知情的情况下放这么个东西在你身边,也侵犯了你的隐私权吧?”   陆宽耸耸肩,“他一贯如此,听多了就习惯了。他哥被他折腾得更惨呢,去相亲前,领结里被偷放了传音话筒,等到和女孩子约会时,趁对方不注意的时候,故意用他哥的声音说些暧昧的话……”   克莱恩和索伦听得一头黑线。   “对了,他哥你也认识,就是余邵,你的师弟。”   克莱恩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他是邵的弟弟?”   “对,而且,余邵还把他拜托给我了。”   “啊?”   陆宽笑了:“他就是我刚刚对老张说的新人,过几天会来报到。余邵的弟弟,你要多关照着点啊。”   克莱恩捂住了脑袋:“有种不好的预感……这好像是个艰巨的任务啊。”   雪山下的小屋里,余舟收起手机。他对陆宽撒谎了。“金龟子”里不单装了定位器,还有窃听器。只是在预设的程序里,一旦“金龟子”碰触到人体皮肤,内置的窃听装置将在三秒内迅速熔融并抹除程序,所以现在被捏在克莱恩手中的“金龟子”,只是一只单纯的萌物而已。   他盯着桌上的电脑屏幕,若有所思地回顾着之前的窃听记录:“截获的数据?”   余舟站着想了一会,雪山映射下的碎光在他眼底浮浮沉沉,像是一个接着一个构想从那当中穿过。 ☆、第 14 章      如果忽然中了一百万大奖,你会拿来做什么?   艾米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看着账户里多出的钱,认真思索着这个问题。买房买车?她都已经有了。环游世界?这事情得和最爱的人一起才有意义吧?可是她喜欢的那个人还没追到手呢妈蛋!   艾米拨了个电话出去。   电话响了一会才接通,传来男人略有些沙哑的声音。   “怎么了?找我有事?”   “余邵!你声音怎么回事?是不是又宅在实验室里不吃不喝了?”   “还好,午饭刚吃过。”   “午饭!!现在都到五点了好吗?!正常人都吃晚餐了!”艾米跳着脚数落了他一回,最后又“委婉”地提醒他身边有个知冷暖的贴心人对提升生活品质有多重要。   余邵稍稍拿开话题,忍不住打断她:“我说,你打电话给我是干嘛来着?”   “哦,这个!小舟给我打了一笔钱,唉这小家伙出手真大方,都可以包机环游世界了,我们一起去玩几天怎样?”   “他干嘛给你钱?”   “说是给我的恋爱基金啦,哈哈哈……”艾米笑了一会,见对方没反应,渐渐收了声,悻悻道:“好吧好吧,他说是付给我的劳务费,还说可以收手了,敌人太强大,为避免打草惊蛇,要先收敛一阵子。对了你知道吗,他现在连手套都脱了!说是现在进的这个实验室有电磁检测仪,会有干扰。唉,也不知道他会不会习惯,都戴了快十年了吧?”   余邵抬起手揉了揉眉心:“管他习不习惯,都是成年人了,随他去吧。”   今天是余舟到千霁报到的日子,也是自半个月前离开狼牙岛后,陆宽再一次见他。这次见面,陆宽觉得青年哪里有些怪。是变黑了?好像有一点。变瘦了?好像也有一点。等到他介绍完克莱恩,余舟和克莱恩握手时,这种怪异的感觉再一次浮上来:“你不戴手套了?”   “啊?你说手套?那是我在外面防身用的。你没发现它是一个多功能武器吗?”   陆宽仔细回想了下,没什么头绪。   “没好好观察过,下次留意下。”   青年笑了笑,没回应他,而是转头面向克莱恩,神色乖巧中略带着崇拜:“教授,我在中学阶段刚了解记忆芯片时,就知道您了!没想到现在还能和您在同一所研究院里做实验,真是非常、非常荣幸!”   陆宽知道哪里不对了:今天的余舟,真的是非常、非常乖。可陆宽的手又痒了——奇怪,以前余舟淘气时,他想去拍他的脑袋,现在余舟变乖了,他却更想去拍他了。   他耐着性子听完余舟对他偶像滔滔不绝的崇拜之情,刚想说带他去熟悉一下实验室,没想到被夸的心花怒放的克莱恩主动提出了这一任务,喜滋滋地带着青年走了。陆宽见两人完全把他忘在一旁,无奈跟上。   然而跟在两人身后、全程“旁听”的陆宽却越听越惊讶:在克莱恩介绍的时候,余舟偶尔的提问每每切中研究的关键点,中间甚至有一回让克莱恩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在余舟试验他们新购入的最新虚拟现实设备时,趁他罩上了VR头盔感受不到外部的动静,克莱恩悄悄朝陆宽竖起了拇指,低声道:“这孩子非常棒!你说要让我带个新人的时候我还犯怵呢,本来就忙不过来了——如果是余舟这样的新人,来多少我都欢迎!”   陆宽轻笑着摇摇头:从创业至今,他面试过多少人了,撇开学识不谈,在青年这样的年纪举重若轻、谈吐大方的,还真没几人。   逛了一圈后,几人回到办公室,研究所的行政主管老张已经等了许久,见余舟回来,递过来一叠入职资料,有体检单、实验室手册、工作合约等。余舟径直抽出其中的合约,快速翻看了几页,最后在几人诧异的目光中轻轻推了回去。   “怎么了?有哪里不合适吗?”   “不,条件已经很优渥,”余舟摇摇头,犹豫了一会才开口:“陆宽,在签约前,我想和老刀再谈谈,能再给我一个晚上的时间吗?”   陆宽心中暗忖:刚刚参观中,有哪里不对吗?让之前已经做好决定的青年心生退意?难道是克莱恩没有表现出足以碾压青年的能力,让青年觉得不值得留在这里?是了,眼前这位可是个挑剔的主……想到这里,陆宽有些失望地瞟了一眼克莱恩,继续问青年:   “你还是想去学校吗?”   “不,不是的。千霁的实验室非常棒,根据我的了解,这里也许比C大更棒!只是,刚刚在克莱恩教授的介绍中,我对你们的研究有了大概的了解。但很遗憾,你们的部分研究和老刀的工作重叠了——而我又几乎拥有老刀所有的数据和实验思路,如果就这样加入你们,我担心对老刀不太公平,所以想重新问下他的意见。”   陆宽理解地点点头,道:“待遇方面,我们可以再谈。如果有必要的话,我还会向余教授发出邀请,来当我们院的技术顾问。”   “嗯,我会向老刀转达你的话。”   余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准备向几人道别,却被陆宽叫住。   “你要去哪?”   余舟低头看了一眼时间,道:“回酒店吧。”   “既然没安排的话,现在我先带你去入住宿舍。”   “啊?可是我现在还不是你们员工啊,而且老刀那边还要重新商定呢。”   “不是也没事,反正空着。你不去的话,索伦这几天就白收拾了。”   说着他揽上青年的肩,拐着他出门了,留下克莱恩和老张面面相觑:什么时候,新人宿舍这种小事竟需要集团老总的助理来收拾了?   千霁的宿舍并没有紧挨着研究院而建,而是隔着一处街区,旁边是一个开阔的公园,周围聚集着超市、商场、咖啡店,生活起居更为便利。   陆宽是亲自开车载着余舟过来的。在等红绿灯的时候,余舟看着人行道上一群个子差不多高的孩子嘻嘻哈哈地跑过去,嘟囔了句“这边倒是热闹”。   他侧头瞄了一眼陆宽,道:“你都是自己开车吗?你不是公司的老总吗?我有查过哦,你原来挺有钱的,可是都没有有钱人的架子呢。不不,是一点都不像上了排行榜上的有钱人。”   陆宽笑了:“哦?那排行榜上的有钱人该是什么样子的?”   “至少不会自己开车吧?不请司机不请保镖,你那些钱都用哪啦?”   “为什么要请司机?我自己会开车。”   “嗯……这样可以省下时间啊,比如有司机开车的话,你就可以舒舒服服坐在后面看文件啦。”   “我没那么忙,事情都被手下的人做得差不多了。”   “那保镖呢?你那么有钱,总要请几个保镖来保护你吧?”   “对我的身手,我还是有点自信的。”   “有自信又怎样?还不是被人打成猪头——岛上的那种绑架,是不是还有很多?”   “那是第一次。”   “切,我才不信。”   在两人闲聊中,陆宽觉得那个熟悉的青年又回来了,淘气而欠揍,让人时不时就想弹他脑门……   门口的保安看到陆宽的车牌号,恭敬地放了行。小车开到一处高层公寓楼前停下。陆宽带着余舟上了直达顶层的电梯。   顶层只有两套房,陆宽带着他走到左边的门前,解开密码锁推门进去:“这套屋子分配给你了,先前我让人整了一下,厨具家具是干净齐全的,可以直接入住。当然,你也可以按你的喜好重新布置。”   余舟踏进玄关,先是感慨了一句:“好大!”   一体式的结构让两百平的房间看上去异常通透,明显挑高了的屋顶以及客厅上方的玻璃天窗给了房间充足的光线,而设计大方的落地窗则带来旷达的视野。   “我喜欢这露台,”余舟一眼看到了露台,露台上有婆娑的花叶、热带风的太阳伞和躺椅,尽管安放了这么些布置,还是留出了大片空间。余舟美美地在空中画了一个圈:“在这里搭个架子,就可以在家里吃烧烤了。”   “好,我让他们添置。”陆宽笑着应许。   余舟撇撇嘴:“我还不一定会是你们的员工呢。”   “没事,不管你进不进千霁,这套房都给你了,当你那天救了我的谢礼。”陆宽转身坐到海军蓝色的沙发上,道:“这个小区总共有十二个顶层的房间,风格各有不同,我想了想,觉得还是一体式的结构适合你。你这人,看着粗糙不计较,但内里却是个精细的,口味挑的要命——一看就知道是从小被余教授宠大的。虽然没见过你家的样子,但总觉得你是在一个很大很通透的屋子里长大的,蚂蚁屋似的小套间不适合你。”   余舟挑了挑眉:“别说的我好像没吃过苦一样,每年暑假,余邵可都把我扔到大西北的军营里训练呢,高强度的训练不说,还要自己打水做饭、劈柴洗衣,甚至连衣服都要自己打补丁。”   陆宽有些意外,又觉得可以理解——这下明白青年身上奇怪的爆发力了。轻松撂倒两个大汉的实力,就是得益于这些训练吧。   青年打开冰箱,开心地直呼:“陆宽!你们的人办事太细心了!冰箱都是满的!我看看,好多菜……他们是算准了我会做菜吗?”   陆宽靠在沙发上笑着,没回答——他没说的是,他原本是准备自己动手做菜欢迎他的。   余舟从冰箱里拿出两瓶水,往沙发上扔了一瓶,自己拧开一瓶,一边喝着一边清点冰箱:“有小排,鳗鱼,莴笋……我先炖个汤吧,好久没吃自家烧的饭了。陆宽,你不许走哦,做饭一个人吃最没劲了。”   陆宽看着青年已经围上了围裙,觉得有些好笑:“喂喂,我说,你有那么饿吗?来了新家先做饭?正常情况下,不是该整理下行李,布置一下什么的?”   “我的行李就那个背包,有什么好整理的?真要住的话,其他行李得让老刀寄过来,但又不可能一眨眼就寄到——所以,现在不做饭能干啥?坐在沙发上和你干瞪眼吗?”   陆宽被他逗笑了。好像和余舟在一起时,不管青年说什么他都觉得好笑。陆宽站起来走过去,“要帮忙吗?”   “你别来添乱就好了。”   “你可别小看我了,我烧菜的水平,可和我家请的厨娘不相高下。”   “真的?”余舟怀疑地看着他。   后来,陆宽再一次用实力证明自己还有一项有钱人中少见的长处:擅做菜。这顿晚饭是两个人合力做出来的,余舟做了个鱼汤和炒青菜,味道只能算是一般的家常菜,而陆宽做了两个难的,糖醋小排和葱香龙虾,吃得余舟连呼过瘾。   饭后,余舟摊在沙发上,看着收拾餐桌的陆宽,不胜欣慰地道:“和你交朋友真好。”   “是吗?”   “当然,武能打拳,文能烧饭,实在是居家出游必备的良伴。我算是看出来了,你就是个自助式总裁,什么都能自己来,这可给你们公司省了多少人事支出啊。”   “经营着小生意,当然能省就省。”   余舟忍不住抛了个白眼。小生意?单是这一处员工宿舍,就有两百多套房子呢。而且大部分员工还是住自购房的,真正住宿舍的人并不多。余舟忽然想起对面紧闭的门。   “对了,住我对面的人是谁?也是你们员工吧?”   “不是’你们’,是’我们’。从今天开始,你要有成为千霁一员的自觉。”   “切,大资本家,是要有成为你属下的自觉吧。”   “呵呵,大资本家在替你刷锅呢。”   余舟没注意到自己被人绕开了话题,缩着肩膀道:“我从小就不喜欢洗这个……是朋友才让你帮忙的。”   陆宽觉得正常人简直没法和这小白眼狼对话了。可是他好像一遇上青年,就变得有点不正常,现在洗个碗竟然还能洗得挺乐呵,还不忘帮青年安排:   “宿舍里打扫的阿姨一周来一次,一般生活习惯还过得去的话,不必另请保洁员。不过如果有额外的需求,比如做饭、洗碗之类的,可以找管理员登记,会安排人每天上门。”   青年摆了摆手,“不用,我自己可以搞定。一周一次的上门保洁也可以取消。”   陆宽扬眉:“说清楚了,我可不会每天都来帮你洗碗。”   “当然不指望你,我不是让老刀给我寄行李吗,再让他打包个家政型机器人过来就行。我们家都是机器人搞定一切的,不习惯让其他人随意进出家门。”   陆宽将碗一一放进洗碗柜里,背对着青年的脸上眉尖轻轻拢了一下:当青年说不指望他而是让老刀来解决时,一丝不快划过他的眉眼,只是那情绪来去太快,快的让他自己都没去察觉。   吃完饭后,两人坐在沙发上看了一会新闻,到七点半时,余舟看了一眼天色,道:“你还不走?不会赖在我这吧?”   陆宽起身彈了下他脑门:“得,我走了,省的招你嫌弃。”   余舟跟着站起来:“我哪敢嫌弃您呐,抱大腿还来不及呢。”   他送陆宽到门外,想要继续扮狗腿地帮他按电梯,却被止住了:“不用。”   “嗯?”   陆宽似笑非笑地凑近他:“你不是送了我一只定位的金龟子吗?还说得很好听,每时每刻都能看到我在哪儿——余小舟,你其实根本没去看我的位置吧?”   余舟愣在那,后背惊出了冷汗,一动不动地看着对方——是的,他没看位置,只是窃听,他想知道有没有另一个’陆宽’,想知道千霁的布局和陆宽的底线……难道陆宽知道他的小动作了?   陆宽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有些不解气地说:“如果你真的看过,就会知道,我大部分时间都住在这里了。”   “啊?”   陆宽走到对面的门前,熟练地按下密码,随着“滴”的一声顺利推开门,转头对傻站在过道的余舟道:“要不要过来喝杯茶?邻居?”   余舟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旁边待机状态的电梯门在他身边关关合合,他摁下取消键,道:“我就说怎么顶层有直达的高级电梯呢,敢情是老板的福利。”   “不进来坐坐吗?”陆宽再次发出邀请。    ☆、第 15 章   “不进来坐坐吗?”在走廊门口,陆宽再一次发出邀请。   “不了,改天吧,待会要和老刀谈签约的事。”   陆宽的眸色沉了沉,“嗯,希望是个好消息。”   余舟摆摆手,转身进了自己的屋子。   阖上门后,余舟并没有第一时间找老刀,而是把今天克莱恩给他的资料重新梳理了一遍,然后坐在宽大的书桌前,对着虚空的一点静坐了半小时后,拨打了余邵的视频电话。   通讯仪响了好一会,余邵才接通。屏幕上出现了余家客厅的样子,余邵的头发还湿着,上身就披了一条毛巾。   余舟啧啧道:“我要把这段录下来,回头卖给艾米,她肯定会给个高价。”   “说正经事。”   “哦,我需要一个家政机器人,不用太复杂,除了干家务外,只要加个陌生人侵入识别程序就好,不需要防御功能。对了!一定要把你那个无聊的卖萌系统去掉。”   余邵一本正经地拒绝:“不行,这个系统是强制——‘管家’不会卖萌的话,你一个人住久了会心灵扭曲的。”   “扭曲个鬼,如果寄过来让我发现它卖萌,直接扔垃圾桶里。”   余邵不置可否地移开话题:“……你找到住的地方了?”   “嗯,千霁的员工宿舍。”   “看布置还不错……一切都顺利?”   余舟点点头。“对,都按计划进行。老刀,明天要借用你的名号啦。”   “嗯。”余邵随口应下,似乎并不意外余舟说的事,他转身从衣柜里拿出一件白T套上,然后直接走进工作室,开始设计新款的家政机器人。当他走动的时候,一只小小的通讯仪一直扑闪着银色翅膀跟着他,所以余舟这边能实时查看到他所有的动作,同时余舟的影像也随着通讯仪的飞行在墙面上移动投放,所以尽管两人分隔两地,但却像是在同一间屋子里对话一样。   通讯仪一直开着,两人各做各的,余邵组建着新的机器人,余舟则修改着明天的协约,偶尔会抬头往余邵那边看一眼,关注自己新“管家”的诞生进度,直到他突然惊恐地出声:“诶等等!你手里拿的那是什么?!老刀住手!我不要一个粉色的机器人!”   “你看错了。”   余邵不容置疑地否定了他,板着脸关上了通讯仪。   第二天一早,陆宽来敲门的时候,看到了一张不太愉快的脸。   “怎么了?”   “昨晚我和老刀聊过了。”   陆宽心里一咯噔:“你哥不同意?”   “不是。”余舟抹了把刚睡醒的脸:“我将会收到一个粉红色的家政机器人……我都说不要卖萌的了!可是那个闷骚老处□□本不听,竟然弄了个粉色的给我!一想到要和一个粉红的管家朝夕相处,我的心都要碎了。”   “哈哈,粉色的机器人?”陆宽松了一口气,看到余舟忿忿的样子觉得好玩,对还未见过的机器人也带上了好感:“很让人期待啊。”   余舟不满地和他抱怨了几句,边把他让进屋子。陆宽不是空手来的,还带来了早餐。他将带着热气的早点一一摆上桌子:“在你的机器人寄到之前,你可以先用员工宿舍的早餐定制服务。”   “哦,你们集体宿舍福利还真好。”   “你和你哥商量得怎样,要加入我们吗?”   余舟拿起书桌上的一份协约草案递给他,然后去看餐桌上的餐点,挑了自己喜欢的下手。   “我哥不介意我来你们这,已有的研究成果也可以共享,但唯一的条件是,他希望能按市值买下千霁研究所生物工程分院10%的份额。”   陆宽蹙眉:“这个可不在交易范围里。我可以出让旗下其他公司的股份,甚至集团的股份,但研究所本身,我们并没有赋予它商业属性。”   “可是老刀只要这个诶。而且这个并非没有先例,不是吗——听说梁氏的研究院就是这样分配决策权的。我哥他人比较懒,应该不会干涉研究所的运营,只要一个形式上的所有权买个心安而已,怎么说里面也有他的研究成果——你相信我,有我的加入,你们一定会如虎添翼的。”   “哈,哪有人这样夸自己的。”   “我绝没有夸张啦,你们现在还是摸石子过河,但我和老刀已经走通一半了。你就当投资好了。”   “我不差那笔钱……不对,即使是一成的估值,也是一笔不少的资产,你哥他有那么多可流动的资金吗?”   “这个你放心好了,这些年我哥的专利可卖了不少钱。”   陆宽闻言,低下头翻看着协议书,脸上露出了在余舟面前少见的严肃神色。余舟喝着香米粥,眼珠子转了转,探过身子扒拉下他手中的文件:“你带回去看啦,我就是当个传音筒,后面的你直接找老刀吧。”   陆宽看着他推过来的早点,听话地放下了文件,陪他一起吃起了早餐。   一周后,余邵飞抵S城。他带来了一个家政机器人,可能由于时间仓促,他只对手做了精细化处理,一双手臂十分灵活,翻锅时能确保接住所有的食材,然而头部和身子只是经典款的机器模样,看不出出奇的地方,下身更是成块的基底。   “下面是吸尘器和碎纸机。这款功能比较少,你先对付着用着。等我赶完了手头的项目,给它升升级。”   余舟却十分满意:“不用不用!我完全够用了!谢天谢地,你总算没把它做成全身粉红的送过来。”只在背后充电的地方标记成粉色,这已足够让余舟感激地泪流满面。   不过,余邵这次前来的目的当然不是护送机器人。   第二天,他就和陆宽坐到了同一张会议桌上,敲定合作的协议。   余邵在提笔签字之前,似想起什么,补充道:“按之前说的,这份协议以及其中涉及到的任何人,都不能对外公布。这是合作的前提。”   陆宽点点头,心里却想这位余教授还真是习惯做低调的富人,如果没有提出这份合作,让他特地找人去调查余邵的背景,单凭之前的接触只会让人以为他是个典型的学院派人物,根本看不出本人其实坐拥丰厚的家底。   从调查到的资料看,余邵有一个自己的科技公司,做的不少都是军方的生意,利润不菲。除了生意之外,他在机械界还颇有地位,其余的不说,单是他和余舟住的那座房子,就颇有名气——那是一座用各种宇航材料打造的宅邸,可变形可转移,听说屋子里的结构还能任意变换形状,被一群科技发烧友称为“余家的移动城堡”。在见到那个“城堡”的图像资料时,陆宽立刻就后悔了:他送给余舟的公寓似乎太一般了……   面对这样的调查结果,陆宽不得不正视和余邵的合作。此时听到余邵对保密的强调,陆宽点头让他放心:“我保证,只有今天出席会议的人知道这件事。”   会议室里除了余邵和陆宽两位主角,还有陆宽的助理索伦,以及陆氏的首席财务官和一名律师。余邵扫视了一圈会议室,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你说漏了一个人。”   “嗯?”   “还有小舟。”   陆宽笑了:“对,是还有他。不过小舟虽然性格跳脱了点,但不是不知轻重的人,我相信哪怕不额外嘱咐,他也一定会清楚你的要求——他很尊重你。”   听到他这样说,余邵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了他两眼——呵呵,又一个被那家伙卖了还帮他数钱的二愣子。算了,反正那家伙没事就好。余邵收回视线,提笔在协议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陆宽见此也利落地签字。   两人互换协议后,站起来例行地握手。   “合作愉快。”   “嗯,合作愉快。”   余邵顿了顿,补充道:“从今天开始,我就把小舟交给你了。如果他有哪里做的不对,还希望你看在我这个合作伙伴的份上多担待些……他还是个孩子。”   站在一旁当了许久壁花的索伦暗自嘀咕:这话听上去好像有哪里不对?咦?他刚刚放在桌上的那三份是合作协议,不是余舟的卖身契吧……   陆宽完全没有索伦的疑惑,他笑道:“余教授太客气了,这周小舟在实验室里的表现很好,虽然只是了解情况,还没正式开始工作,但周围的同事都很喜欢他。”   余邵露出一个苦笑:“他这人一惯油滑的,你别被他骗了……我提前打个预防针好了:如果哪天,他真做了什么让你生气的事,我希望你记得,他本质上是个善良的孩子。”   陆宽笑了笑,将这句话当作兄长另类的维护,并没放在心上。 ☆、第 16 章   送走了深藏不露的余教授后,索伦发现自己的工作似乎回不到以往的状态了。他的工作是围绕老板的,而最近,自家的老板有点怪。   作为一个提倡节能减排的亲民型老总,老板以前通常是坐公司的班车来上班的,但最近,他已经连续一个月自己开车来回公司了。不仅如此,以前老板把公司当家,有时加班时间长了,干脆在总裁办公室旁的休息室里过夜的时候也是常有的,而现在,不止加班的时候少了,还常常提前下班,五点不到就往研究所那边跑。比如今天,他就推了今晚的一个应酬提前走了,还美其名曰“去研究所那边视察”。   对这些改变,索伦他很清楚缘由:老板是为了研究所那个新来的、笑起来一脸无害的青年。那天老板说,把他对面的顶层公寓收整一下时,索伦就开始犯嘀咕了:顶层公寓数量有限,一般是留给资历较深的员工,而看青年的简历,只是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而已——那时他还不知道青年的哥哥将会对千霁的研究所横插一脚,相信那时老板对青年的认识也不超过他递给老板的调查资料。只是,当他发现老板亲自过问公寓的设计方案时,他就终止了这些质疑——显然青年和老板交情匪浅,个中的关系不是他这个工作助理能过问的。   作为陆宽在创业初期就跟着他的老员工,索伦对这些改变是喜闻乐见的。老板没几位可以交心的朋友,人际交往上大都是工作上的往来,现在看着他和青年之间的互动,索伦还挺欣慰的:老板总算也有看着像个年轻人的时候。   不过偶尔,也会因老板的犯傻而不忍直视的时候——比如晚上临时给老板家送文件,结果发现自家英明神武的老板围着小熊围裙在青年家洗碗;再比如在外应酬时,会突然向他招手,以为哪里的安排出了纰漏的他紧张兮兮地凑过去,却听老板指着一道菜说“这个味道不错,等会打包一份送余舟那”……咦,这样一说,忽然觉得当了十来年工作助理的自己最近似乎增加了一些生活助理的工作啊,不行,回头得提醒老板加工资!   而实验室这边,余舟已经对突然出现在门外的人见怪不怪。似乎每天五点前后,陆宽都会从公司过来研究所这边,由于没有人在他面前特意点出这件事,以至于余舟一直没将它放在心上,以为这是陆宽常规的工作路径。   此时,他坐在电脑前,正仔细比对着杏仁核神经元的生物电信号反应,切换图片时,瞄到玻璃门外站着的陆宽,只是示意性地点了点头,并没有来人是特意过来寻他的觉悟,继续回到手头的工作中。倒是路过的克莱恩注意到了陆宽,与他打招呼。   “最近公司那边很清闲?”   “还好。这边的工作开展地怎样?你们带着余舟还习惯吗?”   “不,一点都不习惯!”说到这,克莱恩脸上露出了一种奇怪的表情。   “啊?有什么问题吗?”   “我们每天都被他的天才震撼,到现在都不能习惯!他可能是我见过的最有天赋的年青人了!虽然才来了小半个月,但给研究带来了许多全新的思路。小舟把这些归功于他哥的研究,但我还是非常惊讶——就他这个年龄来说,他对研究的敏感度,是非常少见的,他身上有种难得的、往往在一方领域沉了多年融会贯通之后才有的敏捷思路。而除了思路的开拓性外,他的知识储备库也丰富地惊人,我和肯特都要怀疑他是从生下来就开始学习的,因为他的知识量简直就是一般同龄人的两三倍……”   克莱恩说到这里,忽然有些不好意思,这些听上去颇有夸张嫌疑的言辞,并不是他往常的风格。他摊开手,带着叹服的语气道:“陆,你是从哪里找到他的?这个青年,他是个奇迹。”   听克莱恩夸了一通,陆宽心情大好,莫名有种与有荣焉的自豪感。He is a miracle。陆宽在心底默念着这句话,推开玻璃门走向这个他带回来的青年,用一种近乎温柔的声音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可惜余舟似乎只看得到他身后的克莱恩:“教授,你来的正好,我又算了几遍,重新校正了转换系数,似乎在这个数值上,我们拟的波段更能与大脑皮质层本身的电信号产生微共鸣。”   余舟摊开桌上的纸,上门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数字,不过并不给人凌乱的感觉,仿佛其中自有一种数学的秩序。陆宽靠在一旁,安静地听着两人的对话,“电信号转导”“海马回细胞”“铬晶片”这些听上去异常遥远的名词从青年口中踅出后,就奇妙地带上了一种暖暖的亲切。陆宽盯着青年随着讲述不断扇动的长睫毛看了一会,觉得口中莫名有些干,他将视线移开,沿着青年因撑着桌上的图纸而略突起的肩部线条,落到青年的手上。他右手握着一只黑色的笔,衬得手上的皮肤异常白皙,尤其是右手背上的皮肤,可能是经常戴着手套的缘故,与度假后变黑了一层的手臂相比,白的近乎透明了,上面青色的脉络历历可见,透着一种别样的美……   见鬼,自己对着一只手都能看的出神。陆宽别开眼,坐到一旁的椅子上,把玩着桌上的一只游标卡尺。   一格,两格,三格。据说这玩意儿的精确度可到小数点的后三位,可惜却测不了人心的深浅。   这边的讨论听上去似乎告一段落了。   “目前这些还只是推论,具体是否会这样,还需要到新的实验中去测试,才能确定。”   “还是很不错,我们又向前接近了一点!”   余舟犹豫了一会,迟疑道:“教授,我觉得我们现在的思路还是有点希望的,但可惜人手不够……我希望先暂停顶楼那些未知波段的研究,把Frank他们也调到楼下来。我认为,与其研究一段已经佚失密钥的波段,不如集中火力,重新研发新的晶片。”   克莱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会重新考虑。”他拍了拍青年的肩膀,笑道,“有你的加入,我现在对我们的项目更有信心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后生可畏?对,就是这个!”   “哈哈,教授,你的中文进步神速啊!”   克莱恩开心地点点头,“那是,现在我每天晚上,都和小区外那些优雅的女士们学中文呢,她们都很热情!”   “小区外?谁啊?”余舟好奇问道。   “就是每天八点左右,在前门广场跳广场舞的太太们啊!哦,她们富有活力的舞姿、优雅的舞步,深深征服了我!”   余舟一头黑线,转身默默收起桌上的图纸,对着电脑点击保存文档,关机。   陆宽走过去,帮他拿起桌上的文件袋——这几天,他已经摸熟了余舟的作息,晚上回去,余舟往往还会看一会数据资料,需要用到这些文件。余舟默认了他的动作,简单清理了桌面后起身,带头离开了实验室,而陆宽拎着文件袋跟在他后面,等克莱恩也出来后,陆宽关上门,摁下设置在门外的两个圆形开关,玻璃门里的实验室中,角落里的一个自动清洁器瞬间动了起来,同时实验室里原来柔和的照明灯光被淡紫色的光线代替:这是每天用完实验室后的消毒程序。轻车熟路地做完这些后,陆宽才大步跟上前头的余舟,和他讨论着稍后的晚餐。   在他们身后,克莱恩站在实验室门外,总觉得哪里不对……陆不是集团的老总么?怎么现在看着,却像是余舟的拎包助理?   总裁牌的助理,他也好想要一个啊,看着就好拉风( ▽ ` )…   在陆宽的车里,一场始于晚餐内容的对话正在严肃进行中。   “我们去吃食堂吧!中午我去的晚,打菜的时候烤羊排都已经没了!现在这个点刚刚好,过去的话应该能弥补中午的缺憾。”   “烤羊排?有家店做的不错,一起去看看。”   “可是员工食堂比较划算啦!性价比超高!而且张大哥说,他每个月都会给我的饭卡充三千块,不用掉的话好可惜呢。”   陆宽蹙眉:“张大哥是谁?为什么帮你充钱?”   “啊?张大哥是我们的行政主管啊,他不是只帮我充啦,应该每个人都有。”   陆宽想起老张的那张马脸,默默咽下已经滑到嘴边的那句“以后你的饭卡都由我来充”,改口道:“这样啊。你可以用饭卡吃中饭,今晚还是换换口味,否则总是吃食堂,容易烦的。”   “也是,那你来定吧。”   余舟玩了一会车前精致的小蛐蛐笼儿,里面装的不是普通的蛐蛐,而是他“送”给陆宽的“金龟子”,现在这只定位器俨然成了陆宽的爱宠,成日地放在身边。   “不过话说回来,你怎么都不回家吃饭啊?听说你家也在S城,你一个人搬出来住,不会不方便吗?”   “很方便。”陆宽顿了顿,等绿灯的间隙里,他透过前视窗,望着傍晚天空中成片的黑云,忽然用一种自己并不熟悉的口吻说出口:“我搬出来住,比在家里方便。我读小学时,我爸妈离婚了,后来他们各自再婚,有了新的孩子。虽然我跟着我爸这边,但有了弟弟妹妹后,再待在那的感觉很怪。”   “你不喜欢你的弟弟妹妹吗?”   “不是不喜欢……不过,我们没办法毫无隔阂地相处一室。我们这种家庭,亲兄弟尚有可能反目,更何况隔了一层血缘的。”   余舟靠在椅背上听着,好一会没有说话。   这时忽然刮起一阵风,道路两旁的绿化树剧烈地摇晃起来,余舟望着摇摆的树枝,喃喃道:“看这样天气,晚上好像会下大雨,要不我们回家吃吧,下两碗面条就好。”   “啊?……好。”   在余舟没注意到的地方,陆宽的耳根一点点红了。   回家么……真好。 ☆、第 17 章   余舟最近有点小烦恼。他的计划中有两条线,其中一条完成地很好,甚至超出了预期:他成功进了陆宽的研究所,并成为研究组的核心人员。说实话,他没想过这么快就能走通这条线,在原计划中,这些是半年以后的动作,但事实上,他似乎只哄了哄自己隔壁那位不知道是拷贝体还是变异人的陆老板,一切就顺利地不可思议。某天他和艾米说起计划进度时,提过这个疑惑:“这位陆宽简直就是我的贵人,我只刚走了一步,他就帮我把后面的三步全走了。”   艾米却笑的不怀好意:“我怎么觉得不对劲,那位陆老板听上去似乎对你有点意思。”   “啊?什么意思?”   “哈哈,比如你大一时那个校篮球队队长对你的意思。唉我说小舟舟,我看你也别折腾了,以你这样的天生丽质,把你的头发整整露出整张脸,来个美人计的话,说不定啥仇都报了,哈哈哈!”   余舟忿忿地威胁对方忘了那个被他打入黑历史的告白,然后理智地分析说不可能:“变异人的基因序列里,都是敲除了部分生殖功能的,他们不会有那方面的冲动。”   艾米惊讶地掉了下巴:“真的?不会吧?我看他们各方面的能力都增强了,还以为在床上的表现也非同常人呢,啧啧。”   余舟被她那两声颇为遗憾的叹息弄红了脸,翻了个白眼解释道:“如果没有设置任何限制,做研发的那群老鬼怎么会放心……”   这还是很小的时候,他从他那个口无遮拦的亲哥那里听来的,说梁辰是个性冷淡……妈蛋,知道就好了干嘛说出来戳人心窝子,那之后他更讨厌梁天行、也对梁辰更好了。就像现在,他对陆宽也分外宽容——他的新老板似乎完全没有尊重员工隐私的意识,而这严重影响了他在另外一条线上的布局——晚上大部分时间,陆宽都是在他这里度过的,这让他根本没法按计划行动。   陆宽根本视门口的密码锁为无物,在两扇门之间来去自如。有时吃完晚餐回去后,不出一会又捧着水果盘过来了,当余舟委婉地提醒他自己在家要加班看点资料时,陆宽干脆把笔记本电脑也搬过来了,直接在餐桌上摆开,说两人各干各的,互不干扰。   刚开始一个月,由于余舟急于梳理研究所的资料,把克莱恩和余邵的研究融汇在一起,各忙各的两人倒也相安无事。只是,当余舟把研究所这边的数据理出头绪了,想在其他地方做点动作时,一体式的屋子里坐着个不知情陆宽,就不方便了。   余舟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纵容老板了。   这天晚上,陆宽照旧窝在余舟的公寓里,坐在餐桌旁看文件,二人的餐桌俨然成了他的临时办公桌,放着他的文件夹、工作电脑甚至他的茶杯。而余舟则陷在客厅沙发里,看着墙上的电视,那里正放着一部连载的魔幻系列片——每周四的晚上都是余舟追剧的时间,一到时间他一定雷打不动地去看最新的剧集。这种时候,他毫不顾忌屋子里还有个工作的人,将声音开得最大,完全沉浸在魔幻的世界里。陆宽似乎并不受影响,淡定地翻看文件,只有在余舟因剧情惊呼出声时,才抬头向他那边投去一眼,被他夸张的表情逗笑。   人和人相处的气场真的很奇妙。明明没有说话,他甚至也不看着你,没去注意你在做什么,兀自做着自己的事,但只要他在你身边,这种陪伴就能把心底一直漏风的洞口补上,并被莫名的幸福感填得满。   不过,让陆宽倍感欣慰的这种相处模式,今晚注定要被打断。   玻璃茶几上,余舟的通讯仪响了起来,坐在沙发上的余舟接了起来。   “艾米~你从美国回来了吗?想死宝宝了!什么时候来看我?”   陆宽的手指在手上的文件上留下突兀的折痕,他看向沙发上的青年,眼中没什么情绪。   “嗯,当然有想你……”   “啊……”   “现在吗?”青年的声音低了下去,他转头看了过来,四目相交的一瞬间,陆宽下意识地低下头,将视线锁在文件上。   “嗯,你等一下。”   青年似乎挂断了电话,或许没挂断,只是将它放到了一旁,几乎是跳着蹦了过来,抽出陆宽手中早就不在看的文件,央求道:“陆老板,今晚您回那边看文件吧,小的送您过去。”   “怎么了?”   青年对他眨了眨眼,咧开嘴笑了:“我和我女朋友好久没见了,艾米说要视频一下。”   陆宽盯着青年扑闪的长睫毛,没有说话。   余舟没去看他的脸色,率先抱起桌上的电脑文件,直接往外走:“快快,艾米说她买了一套新内衣,哈哈……”   陆宽就这样被赶到自己的屋里。他听着大门关上的声音,维持着被余舟推进门的姿势,一个人在玄关站了好久,然后忽然地,把玄关柜台上的东西全都扫落到地上,冷着脸进了浴室。   而另一侧,余舟回房后,当然没去看艾米的“新内衣”。他走到书桌前,打开了电脑。屏幕上随着密码的输入,跳出多格监控画面,他快进着浏览视频,偶尔缓下进度条仔细侧耳倾听。他埋首在近日累积的监控视频中,而刚刚说要与艾米视频的通讯仪安静地躺在玻璃茶几上,再也没动过。   第二天早上,侧趴在床上的余舟醒来睁开眼,发现房间比往常安静了许多。   他探头往餐厅看去——平时这个时候会坐在那看报纸等他的男人,今早缺席了。余舟抓过床头的闹钟看了一眼,缩了缩鼻子爬起来。铁皮管家见他起来了,开始布置餐桌,将提前熬了一个小时的粥盛到小碗里,然后开始准备小菜。余舟洗漱完出来,见比往常少了一副的餐具,问它:“陆宽早上没来?”   铁皮管家的电子声平稳地响起:“目标人物七点十分在门口站了二十三秒,没有进门。”   余舟在餐桌旁坐下来,撕开羊角包啃了中间最嫩的一口,边去看铁皮管家的肚子——那里有个10英寸的显示屏,上面回放着陆宽站在门口的段落:没什么表情的眼睛看上去比平时暗沉一些,唇角微抿,从对门走过来,直挺挺地在他家门口站了一会,右手抬起又放下,然后转身离开了。嗯?这是什么节奏?因为昨晚赶他出门的事生气了?余舟咂巴咂巴嘴,直接拨通了陆宽的电话。   ——被挂断了?余舟忽然觉得问题有点大,不过紧接着追过来的一条短信打消了他的疑虑:“今天要开早会,我提前走了,你可以做门口的接驳车去研究所。”   余舟随手点开信息后缀的链接,是接驳车的车位预约页面。车次还挺多的啊,余舟边喝着粥,边研究几趟车的路线图,最后点了半小时后的一班车,等他操作完,完全忘了之前显示屏中陆宽脸上的那点小纠结。   余舟坐着班车抵达研究所的时间比平时还略早了一些,实验室里只有一个来自荷兰籍同事Frank——半个月前,Frank正式从顶楼的研究组调下来,加入到新芯片的研发小组,成为他的搭档。   “早啊,Frank。昨晚的数据看了吗?”   Frank看到他,立刻跳过来给了他一个热烈非凡的拥抱:   “Zhou,太棒了!我们成了!成了!”   “啊?”   “我刚刚查看了昨晚自动记录的数据,终于见到了我们想要的曲线!哦神啊,等了半年的曲线终于出现了,我简直要泪流满面!其他人怎么还没到?我刚刚都群发短信通知了!”   余舟闻言,脸上并没有显露出喜色,而是挣开Frank快步走到监控台前亲自查看记录,接着,像太阳一点点挣破乌云的束缚一样,青年的眼中焕发出灼灼的光彩,整个人像是忽然被点亮了。   实验室的感应玻璃门滑开,冲进来的克莱恩显然提前看到了通知:“Frank,真的有感应了吗?”   见Frank点点头,克莱恩做了和青年一样的动作,直接跑到监控台自己看数据。   “哦漂亮!”   他抬起手,和另两个同事击掌:“今天是值得庆贺的一天!我们终于把到记忆芯片的脉门了!”   Frank对余舟笑道:“你小子运气还真好,之前我们都摸索了大半年呢,你才来一个月就算出了正确的参数。”   余舟摇摇头:“不不,还是你们的功劳,如果没有研究所之前的数据做校正,我也许还要算上几年甚至更久。”   克莱恩两手一边一个地揽了两个同事的肩膀,道:“伙伴们,现在可不是论功行赏的时候,我们现在充其量只是敲开了门而已,是否能真正爬到顶端,还是个未知数呢。大家都鼓起劲来,接下来,才是我们真正的战场!”   “是的长官!”两人同时行了个军礼,笑了。   研究所里的人有种明显的感觉,得到最初的系数后,所有人工作都比之前更有动力了,甚至隐隐有把实验室当家的趋势,休息室里设置的床位总是被抢光,晚上熬夜晚了的小伙伴,甚至直接在实验室中的行军床上凑合一晚。余舟也不例外,事实上,从解开系数开始,他就直接睡在实验室了,中间只回去过几次取换洗的衣物。虽然搭乘接驳车回宿舍只要十分钟的时间,但研究大刀阔斧般开拓式的进展让他连十分钟都不舍得耽误,只想快一点、再快一点,研发出接近母亲甚至超过母亲的记忆芯片……   在连轴转的埋头工作中,他完全没发现自己已经连续一周没见陆宽了。而刻意避开青年、暗自反思了一周的某人,终于坐不住了。   陆宽双手交握抵在办公桌上,听着克莱恩汇报最新的工作进展。   “也就是说,现在的研究进入了关键阶段了,对吗?”   “谈不上关键,只能说出现了一个转机,也许将来回头看,现在的这条路还是错了,但就目前而言,它是最明确的路径。了解个中意义的人,免不了都要全力以赴,想要将这条路走到底。”   陆宽点点头,放在桌上的手十指相握,压出用力的痕迹。   “所以,你们最近很忙?”   “是有点,大家几乎都把实验室当家了。”   “这不太好。总待在实验室是不行的。你作为负责人,还是要让大家注意劳逸结合。我这里还接到公司车队的投诉,说你们总不回去,大部分车位都空着,很是浪费资源。”   “哈?还有这种投诉?”而且,就算投诉也不需要传到总裁办吧?克莱恩眨了眨眼睛,以为高强度的工作让自己幻听了。   “老张把下周的生物高峰论坛邀请函给我了,你们的邀请函都拿到了吗?”   克莱恩露出一个苦笑。“收是收到了,但怕是没心思去了。”   “还是要去看看同行在做什么,否则容易闭门造车。”   “嗯。好在上面附上了会场主题,我和肯特会挑几场和我们研究相关的分会去参加。”   “也行。……余舟呢?老张应该也帮他报了一个名。”   “哦他说不去了,最近他眼里只看得到实验,连吃饭都常常是同事打包带上来的。”   陆宽抿了抿唇,站起来向外走去。在他身后,转椅向后滑行了几寸。 ☆、第 18 章   陆宽已经有一周没来研究所了。一进实验区,就被两名擦肩而过的研究员眼下浓重的黑眼圈吓了一跳。他扫视了一圈,没在熟悉的区域看到青年的影子,随手拉住一个研究员问:“余舟呢?”   “啊,他刚刚操作时,不小心打翻了一瓶ETA,跑去洗澡了。”   跟过来的克莱恩皱起了眉头:“ETA?沾他身上了?”   “还好,手臂上沾了一小块,不过大部分应该都被实验服隔离了。”   陆宽听出了一点不对,问克莱恩:“怎么回事?严重吗?”   “算是高毒性的药剂,有一定脂溶性,可通过皮肤吸收。不知道他沾了多少……”   克莱恩的话还没说完,陆宽就大步流星地走开了。研究所里的每一层都设置有休息区,按功能划分成公共浴室、休闲区和卧室。他匆匆赶到公共浴室,里面传来隐约的水声,他顾不得换鞋,直接向着磨砂玻璃被水汽氤氲的那个隔间走去。   “余舟?余舟?”他忍不住拍上了玻璃门。   “啊?谁啊?”里面的水声顿时停了,传来一声惊讶的疑问。   “你的手怎么样了?”   “没大问题,已经冲洗干净了。”   “需要看医生吗?”   “应该不用。你是陆宽?”   “……嗯。”   “呼,刚刚怎么突然来拍门,吓了我一跳。你等一下,我马上就好。”   陆宽略松了口气,刚听到青年受伤时紧绷的神经缓了下来,这才发现自己和青年挤在浴室里——意识到这一点,让他有些不自在。一些刚刚心急时忽略的细节,这时全涌了上来。   里间的水声顷刻而下,隔着沾染了水汽的磨砂玻璃,青年修长的身体若隐若现,明亮的灯光下,象牙色的轮廓无所遁形,甚至可以分辨出青年背部优美的弧度和精瘦的腰,以及秀颀的双腿……陆宽轻轻退开了一步,也许是浴室上方的灯管温度太高,他觉得自己的脸被照得有些发烫了。他动了动喉咙,闷声道:“我出去等你。”   或许是里面的水声太大,又或许是他的声音不同往常地带了些喑哑,青年似乎没有听到。没有听到回复,陆宽又站了一会,当里面的水声终于停下时,他才恍然惊觉自己的呼吸声似乎过于粗重了,他快速转身逃了出去,好像身后有什么恐怖的东西追着他一样,直到他坐到外头休闲区的沙发上,左胸口的心脏还一直在比平时更高的频率上跳动着。他抓起茶几上的凉水猛喝了两口,直视着墙面上的电视,企图用电视中播放的海洋纪录片冷静下自己。   没过一会,余舟出来了。他身上披着浴室备用的浴衣,侧腰的带子松松地绑了一个结,一手用毛巾擦着头发,一手从旁边的冰箱里取出一瓶水,走到陆宽身侧的沙发坐下。余舟的头发有些长、有些凌乱,平时随意披着的时候几乎遮住了一半的脸,当他把半湿的头发捋到脑后,露出完整的五官时,陆宽身上闪过一阵颤栗。脸颊在浴室里熏出了好看的酒醺色,难得见到天日的白皙额头下,湿漉漉的眸子像是浸在水里的黑曜石,被那样的眼睛看着,陆宽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吸进去了。   “你怎么过来了?”   青年的问话打破了笼罩在他身上的魔咒,陆宽有些狼狈地转开头,盯向墙上的电视。他回想了一遍青年的话,又立刻调回头:“你的手没事吧?”   “没事,我马上洗清了,只是有点化学性灼伤。”   余舟拉起左手的袖子,只见手臂上有块硬币大小的不规则红印。   陆宽眉间出现了一条褶痕:“去楼下医务室看下吧。”   “不需要,过两天就好了。你放心吧,这不是第一次了,我有经验。”   陆宽眉间的褶痕更深了。   “实验室那么危险?”他想起了胡朔之前当笑话说的轶事,好像有一回余舟还差点烧掉半个实验室……当时觉得好笑的事,现在只会让他心惊。他的声音里控制不住地带了些后怕,责问道:“你就不能仔细点?”   青年却不以为意地摆摆手。“即使是最伟大的处女座,也有手误的时候。”   陆宽脸上露出不赞同的神色。他想了想,摇头道:“克莱恩说你已经连续一周没好好休息了。研究证明,疲劳会增加犯错的几率,所以我们集团文化里,禁止员工不设限地加班。你们团队已经严重违反了员工手册,我回头会郑重警告克莱恩。”   “啊?可是现在的实验很重要……”   “那你告诉我,目前你们手头上的这个实验周期是多长?还需要多久才能结束?”   “……两个月吧。”   “你觉得继续维持两个月的高强度工作,中间还会出现多少次错误?即使是实力再强大的猎豹,在没有计划的狩猎中也会耗尽体力空手而返。你们现在更需要的是布局,而非蛮干。”   余舟沉默了。这段日子他是有些着急了,一方面是确实被实验吸引了,另一方面,却是想要快一点、更快一点研发出芯片,引起那些人的注意。   陆宽见他若有所思的样子,莫名有种想让这个人更开心点的想法。他忍不住开口:“好了,换个衣服,跟我出去吃饭。不对,在那之前,我先去和老张交代一声,这两天无论如何都帮你们队再加几个人,这样下去,谁都受不了。”   对话至此,陆宽已经完全忘了他最初来找青年的目的。   晚饭在余舟的强烈要求下还是选在了研究所旁边的餐厅,用餐的人也基本是研究所里的人。两人坐在富有地中海风情的高级餐厅里,等小餐桌上摆满余舟点的菜,陆宽才想起论坛的事:“下周的生物论坛,你和我一起去。”   “……不想去。我看过邀请函了,梁氏把地址选在Z镇,从这里开车过去,最快也要三小时呢。你知道的吧,一般把会址选在旅游胜地的大会,通常是连主办方自己都对大会内容不自信,怕吸引不到足够的人来参加。所以我才不去。唉这个千层面难吃透了,我早说让铁皮哥做饭,你偏要出来吃,钱多没处烧啊。”   青年叨叨念了一大串,陆宽都不知要先回应他的哪一句了。铁皮哥是余舟给自家的家政机器人取的昵称,陆宽道:“你好久没回去了,它肯定什么都没准备,还是出来吃快一点。”   青年撇撇嘴:“你太小看老刀出品的机器人了。”   于是连谈判老手的陆宽也没发现,论坛的话题又一次被青年带偏了。   这天晚上,余舟回到一个人的顶层公寓后,拨通了余邵的通讯仪。   “老刀,紧急求救!”   “怎么了?”   “陆宽他们要去梁氏举办的那个一年一度的装逼大会了,在我的计划中,他们可不能那么早碰面!”   “……那个人会出席吗?”   “会。虽然没有发言,也不出现在显眼的地方,但他每年都会让他出席。我查过了,今年也不例外。”   余舟的话里有两个指代不明的“他”,但余邵理解起来似乎毫无障碍:梁锋每年都会让“梁天枢”前往高峰论坛,却出于某些原因,一直不让这位研究所的接班人在论坛上露面。   余邵想了一遍事情的首末,勾了勾嘴角道:“现在只有两个办法。”   “啊?还有两个!太棒了!”余舟有些惊喜。   “嗯。第一种办法,拖住你们团队的那些人,不让他们去参会。第二种则是,让那个人不出现。”   “哈?”   “哦,还有一种。”   “什么?”余舟已经对这个“狗头军师”不抱期望了。   “你提前告诉陆宽那个人的情况。”   余舟陷入了沉思,最后他摇摇头:“不行,现在还不是时候。也许是可以编出好几个解释,但我宁可隐瞒,也不愿意欺骗。”   余邵不说话了,只是眼中的柔光泄露了他的情绪。停顿了片刻后,他道:“选第二种吧,他由我来搞定。虽然完全阻止他出现不太可能,但我会尽量避免他和陆宽出现在同一会场上。另外你这边——无论如何,你都不能出现在会场上,至于这个,我会让宛宛过去帮忙。”   余舟简直想给面无表情的老刀一个拥抱:“老刀哥哥,我太爱你了!我就知道你会救我于水火之中!”   “少肉麻,我就想着快点解决你那些糟心事,好早一天踢你去C大读个博士——余家还没有人止步于学士学位的,你可不能拉低了整个家族的学历水平。”   余舟重重地点头:“等这边事情完结了,我一定去读个博士后!”   “白痴,博士后不是学位!” 作者有话要说:  陆宽:克莱恩说,你已经连续一周没好好休息了。 克莱恩:(??_?`)我的报告不可能那么详细…… ☆、第 19 章      参加高峰论坛的这天早上,陆宽和往常一样,走到余舟公寓门前,抬手象征性地敲了敲门——在铁皮管家没到位前,余舟那个懒人都是直接让他自己输密码进来的,不过现在,哪怕是最轻微的敲门声,管家都会立刻过来开门。然而,今天开门的却不是铁皮管家,而是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短发女子。   “你是谁?”   陆宽戒备地看着她,脑中迅速调出艾米的头像:一个中法混血儿,而眼前的姑娘显然是个纯种的亚裔。   女子摘下眼镜,微微侧头笑道:“陆先生不记得我了?我是宛宛,很高兴再次见到你。”   她侧头的样子让陆宽觉得有些熟悉,等他进门时才想起来:这个动作是青年的习惯。   “你剪头发了?上次见你时还是长发,而且也没戴眼镜。”   “对,换了个造型。我的外形设计师说,这样的形象比较适合今天的场合。”   “今天的场合?”   宛宛扬起嘴角,脸颊上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熟悉了余舟后再见到宛宛,陆宽才明白初次见她时的熟悉感从何而来:原来宛宛身上的许多细节,都和青年如出一辙。   宛宛笑着解释说:“这两天我会替舟舟参会,所以换了个利落点的形象。他为我剪了一个比较接近女科学家的发型。”   陆宽皱眉:“余舟呢?”他扫视了一圈,屋子里见不到青年,绕到卧室的屏风后,不出意外地看到了裹在被子里的身影。青年闭着眼睛,似乎还在睡觉。陆宽俯下身,想要叫醒青年,却被跟过来的宛宛止住了——“陆先生,请让他休息。他有点发烧,”   陆宽试了试,手背上传来额头上微烫的体温。“怎么回事?”   宛宛用手掌轻抚青年的脸颊,然后帮他掖了掖被子。“38度2,不太严重,估计睡一觉就好。可能是最近太累了。昨晚他就有点不太对劲了,临时让我过来替他。”   陆宽的视线在青年比往常更显殷红的薄唇上停留了一会,眉心皱了皱,没说什么。   宛宛拎起沙发上的手提包,对他道:“我开了一晚上的车呢,刚刚才到——机器人不能上航空公司的飞机,这一点可真麻烦。好在我不用休息,否则现在要累趴了。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走吧。”   陆宽脸上有些犹豫,“要不你留在这里照顾他吧。”在陆宽看来,虽然家里有兢兢业业的铁皮管家,但能说会道的宛宛似乎更会照顾人一些。   宛宛笑了:“陆先生,你以为舟舟连夜叫我过来,是为了照顾他的吗?你不懂他叫我来的意义——这说明今天的会对他而言很重要,他必须出席。以前他不方便去上课的时候,也都是让我替他去听的,他可以在任何地方,用全息头盔见我所见,听我所闻。”宛宛将一缕滑下来的刘海别到耳后,脸上露出一种带着与有荣焉的的骄傲:“你知道吗,许多人说舟舟就像开了外挂一样无所不能,而我,就是他的外挂之一哦。”   陆宽想起之前胡朔的话——余舟没怎么去上课却总是全A,觉得对青年又多了一些了解。他忍不住问:“他还有其他外挂?”   宛宛将手指竖在唇上,眨了下眼睛,低声笑道:“这是秘密哦。”   开车来接他们的是索伦,见两人都坐进后座,索伦特意问了一句:“不等余先生吗?”   陆宽摇摇头:“不用,直接开吧。”   一路上,宛宛都很安静,保持着淑女的姿势坐在陆宽旁边。而陆宽则兀自靠着椅背闭目养神。   索伦往后视镜里瞄了好几眼,暗自揣度着女子的身份。直到一行人抵达Z镇预定的酒店,与克莱恩和肯特汇合时,他的疑问才得到解答。   陆宽道:“这是余宛宛,余舟的妹妹,和我们一起参会。”   “余舟不来?”克莱恩疑惑。   宛宛笑着解释:“家兄身体有恙,我来帮他做会议笔记。您是克莱恩教授吧,家兄经常向我提到您。而您一定是肯特教授吧,您发表的那篇关于转导因子的论文,家兄反复看过多次,我估计他都能背出论文结论中的每一个数据了。”   两个教授被她不动声色的奉承捧得飘飘然,完全忽略了替人参会这件事本身的怪异,只有知情的陆宽心下暗叹余邵的作品真是精妙天成——简直成精了。然而他不知道的却是,自从宛宛踏入举办论坛的酒店开始,她就切换了自己的系统模式,改为远程操纵模式,此时她的一言一行,却是余舟在主导。   在顶层公寓里,戴着全息头盔的余舟开口缓缓道:“克莱恩教授、肯特教授,你们想要参加的论坛有哪些?家兄之前和我大致提过几场,有变更的场次吗?”   而会场上,带着大方得体笑容的宛宛说了一模一样的话。   克莱恩摇摇头,肯特却道:“有的,刚刚签到时主办方给了一张更新的议程表,我在这两场也有兴趣。”   “方便看一下吗?我做一下参考。”宛宛接过议程表,眨了两下眼睛——几乎同一时间,在北方一处遥远的山麓下,余邵的“移动城堡”里,一台打印机亮了起来,输出一张打了勾的议程表。穿着睡袍的余邵抽出刚打印的议程表,转身在电脑上一张类似布防图的模型中输入了新的参数,然后摁下了启动键。   这时候,Z镇的酒店会场里,隐藏在不同角落里歇息的四只“金龟子”同时张开了翅膀,循着主机中设定的轨迹,向各自的目标人物飞去。   随着“金龟子”的滑翔,余邵监控台上的四个屏幕出现了酒店相应的场景,其中三个屏幕上跳出的是酒店前台,最后一个则是一间贵宾休息室。   余邵依次检查着四个屏幕中的会场,对跟在他身边的悬浮通讯仪道:“小舟,我这边设置好了,随时待命中。对了,下午三点C厅的分论坛——那场你说他会偷偷出席听讲的论坛,我已经做好了安排,他不会出现的,你们放心去听吧。”   墙上的投影中,戴着头盔的青年点点头,抬起左手打了一个竖起拇指的手势。而他的右手上,则带着久违的黑色手套,拇指紧贴在胸口的挂坠上。   余邵的视线从墙上的投影转到监控台第四格的屏幕上——酒店的贵宾招待室里,波斯地毯上站着三个人,其中的年青人与另两人握手,带着温和的微笑与另两位年纪大出他许多的人落落大方地交谈。余邵拉近“金龟子”的镜头,屏幕上放大的青年头像,与墙上投影中的青年一模一样。   “Hello,初次见面,我希望你不会太难受,所以,今天你最好听话些哦。”对着屏幕,余邵神色有些复杂,带着一丝玩笑的语气低声说道。   酒店这边,梁天枢与两位业内知名的教授打过招呼后,回到自己的休息室。他摘下眼镜,揉了揉太阳穴:这段时间缓解了许多的头痛,这两天又开始犯了。好在早上的开幕式并不需要他出席——梁峰总是竭力避免一切让他暴露在公众前的场合,而这次峰会的开幕式上,汇聚了全球大大小小五十几家媒体,他自然是要像往常一样,坐在休息室里看转播的。   他看了一眼墙上的转播屏,离峰会开场还有半小时,八百人的会场坐满了将近一半的席位。在场的人们或忙着交换名片、或与业内相熟的人交流最近的情况,也有一些记者顺利逮住了提前进场的大佬,抓紧时间做会前采访。梁天枢大略看了几眼就收回视线:没什么特别的,他需要交好的大佬,大部分都在会场外就见到了——可以说,梁家举办峰会的意义,都是在小小的贵宾室里实现的。梁天枢揉了揉额头,觉得头疼有加剧的趋势,忍不住叫了一声自己的护卫:“拾山。”   门口一个相貌平平却身材魁梧的亚裔男子走了进来:“在。”   “帮我拿一下止痛片。”   男子立刻从橱柜里找到一个白色的药瓶,和一杯水一起递给天枢。   “谢谢。”   拾山点点头,退出门口。他是梁家数十个护卫中的一员,负责梁天枢的安全。他们的命名规则是这样的:董事长梁峰的护卫有七位,为“守”字辈,名“守一”至“守七”,梁家继承人则各有一位贴身护卫,为“拾”字辈,大少梁天行的护卫名“拾一”,二少梁天枢的护卫原来是“拾二”,但在十年前,拾二因为一场事故殉职了,梁峰需要重新从外围的护卫里挑一个人跟着二少。   二十出头的拾山那时还不叫拾山,也从没进过梁家的大宅,那时的他只是公司里的一个保卫,暗恋着楼下咖啡店里的一个女店员,每天上班最大的动力就是在下午两点时,抢了替大家买咖啡的任务,好多看两眼心上人。那时他听说选拔赛的魁首会有一笔丰厚的奖金,于是拼命上了,没想到从此就调离了公司,每天最日常的工作就是窝在学校外的小车里,等着接送二少,现在连初恋的样子都忘了……但自己名字的由来,拾山却记得很清楚。   选拔赛后的第二天,他被领队带到公司顶层的办公室里,平时从来不看他一眼的董事长仔细打量了他很久,然后对他道:“以后二少的安全就交给你了。”那时还是愣头青的自己傻傻问了一句:“那我以后就叫’拾三’吗?”董事长却摇摇头,说了一句奇怪的话:“不,你永远都不会叫’拾三’。”那一刻的董事长,表情似乎有些哀伤——不过也许是他看错了,一个名字有什么好哀伤的呢。但他确实沉默了好一阵子,似乎陷入了回忆的花园里。在拾山以为董事长已经忘了自己时,董事长开口了:“以后,你就叫’拾山’吧,大山的山,希望你像山一样可靠。”   休息室的门外,拾山站直了身子。是呢,他的名字是最特别的——护卫队里的其他人都是按规则取名的,只有他的名字是董事长亲自取的。单是这一点就够他在护卫队里炫耀了,虽然他的工作也许是拾字辈里最无聊的:拾一跟着大少,每一次出生入死都是立功的机会,拾二更不必说,虽然素未蒙面,但他的大名从早已刻入梁家专属墓园的墓碑上,每年清明前后,他们这些后进的护卫都要去拜谒的。   说来奇怪,且不说最后让拾二殉职的那次爆炸,听说在那之前,拾二也立了不少功劳。在护卫队前辈们的形容中,小时候的二少就是个事故吸引体,小到打架寻衅、离家出走,大到绑架,每年都会出上几次意外。可是他接手的二少,安静地完全不似传闻中的那个爱惹事生非的二少——事实上,拾山到二少身边至今,还从没出过一次手……   也许是爆炸案发生后,董事长把他保护地太好了?是呢,和隔三岔五霸占各大新闻头条的大少不同,二少从未出现在媒体上,同学中也没人知道他是梁家的二少……想到这里,拾山忍不住看了眼休息室里闭眼小憩的青年。多漂亮的孩子啊,可是,拾山总觉得自己在青年眼中看不到光。他想起十年前的爆炸,听说二少的母亲就是那时去世的,也许二少还没从那件事的阴影中走出吧。   转播的屏幕上,传来了主持人的声音。峰会开始了。拾山看了一眼屏幕,在一排行业大佬的座席中,大少正中坐着。他知道,今天董事长不回来,接下来将有一场由大少代表梁氏的致辞。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仍然闭着眼的二少,心底嘀咕着:什么时候,董事长才会把二少带到人前呢?   在拾山没注意到的地方,一只金龟子安静地伏在天花板上,与穹顶繁复的彩绘融为一体。 作者有话要说:  蠢作者出来跑龙套了~ ☆、第 20 章   虽然陆宽是能源界里的大佬,但生物医学界里还没什么人会认识他。此刻,陆宽一行人坐在这场生物圈里的年度盛会上,就像局外人一样。肯特倒还见到几个能打招呼的老同学,克莱恩则听得呵欠连连。陆宽看着台上谈笑风生的梁天行,心里下意识地调动出这位梁氏接班人的资料,将眼前所见一一添加进备注里,为这位梁家大少打了个漂亮的印象分。听说梁家还有个小儿子,只是被藏得严实,不知是怎样的人物……   梁天行的致辞并不长,很快就结束了。下一个上台的发言人是学术界的一位泰斗级院士,嗯……这句话有点意思,生物医学界的下一个突破点必然在交叉学科中诞生吗,回头找机会与这位院士约个饭。陆宽在心底琢磨着,在身旁的宛宛起身出去时只瞟了一眼,并没去留意——更没留意到前排梁天行的位置上,已经空了。   梁天行去的是他专属的休息室,他从洗手间出来时,原本只有贴身助理兼保镖的休息室里,多了一个短发美女。他先是看了一眼拾一,见他只是护在一侧却没解释,有些明白了情况,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快对陌生女子道:“这位小姐,你走错休息室了吧。”   拾一立刻靠近他,原本巧妙的护卫姿势改成明显的防御:“抱歉,她说是您的旧识。”   陌生的女子从沙发上站起来,对着他侧头微笑:“真的是旧识哦。可惜今天来的是你和拾一,如果是超人哥哥就好了。”   天行的瞳孔迅速缩了一下,面上的表情却不见变化:“哦,果然是旧识。拾一,让人请这位小姐到楼上坐一坐。”   “今天就算了,你们办的会我还想好好听呢。改天吧,你和超人哥哥一起,我们约在月亮湖老地方,好好聚一聚。等你有空了,记得来找我哦。”   在说到“月亮湖”时,天行的眼睛微眯了一下,陌生女子却似乎毫不在意他的反应,将要说的话说完,把一张便签纸放在沙发旁的茶几上,然后侧身对他送出一记飞吻,翩翩然走出了休息室。   “这人是谁?猴子派来搞笑的吗?”天行嘴上一副不放在心上的反应,但紧盯着桌上便签纸的视线却说明了他的介意。   拾一拿起桌上的便签纸,反复检查几遍后,呈给天行。上面只有一串号码。天行仔细回想着女子的模样,总觉得似乎在哪见过。他对拾一道:“去查她,还有这个号码。十分钟里我要看到资料。”   她提到的那个常去的“老地方”,事实上根本就不存在,记忆中,“月亮湖”这地方只出现在某小孩的臆想里。他说长大后要住在一个湖边,湖水干净地可以洗月亮。呵,为了他这无忌的童言,老头子不是还特地给他在家里挖了一个湖么。   超人哥哥,月亮湖?呵,这女人想要扮谁?   不到十分钟,一份资料就递到了天行手中。由于峰会是刷卡进入的,女子在官方登记的身份信息很容易就查到了:余宛瑜,生物学博士,千霁研究所研究员。千霁的人?他可不记得自己曾见过这一号人物。而调查显示,便条上的号码也登记在她名下,归属地在S城,千霁所在地——一切都没什么特殊的。   天行扔下一句“再去查”,回到了主会场。八百人的会场里几乎全是人,天行只扫视了一眼,就控制着脸上完美的表情走回座位入座——呵,有点意思。这个生物大会其实没他什么事,他只需要出来站个台就好,本来想开幕式致完辞就走的,且再留半天吧。   在中午用餐的时间,由于议程单里到这时候他早就走了,所以并没有安排他用餐的席位。底下的人过来小心翼翼地问他是不是和二少一个包厢,他直接拒绝了——那桌都是被梁峰默认可以知道二少的人,说是行业大佬,心都是向着梁天枢的,他过去只会自找没趣。他让人查了下余宛瑜在哪个厅用餐,便直接带着拾一冲过去了。   好在余宛瑜去的是个小厅,十来桌的位置,很快就找到她了。小方桌上坐着三人,根据刚刚的资料,另两人应该是千霁的董事陆宽和他的助理。天行径直走过去,脸上扬起标准的绅士微笑:“余小姐,好巧又见面了。方便拼个桌吗?”   余宛瑜抬头见是他,立刻露出了一个甜美的笑容:“当然可以,无任欢迎。”   在他点餐之前,她道:“请允许我来做个介绍,这是我的老板,千霁的董事长陆宽;陆总,这位是本次峰会的主办方梁先生,其实想必梁先生不用我介绍也行,陆总一定对刚刚上台致辞的梁先生印象深刻——因为对于一场学术论坛而言,这样英俊的主办方太少见啦。”   桌上的另三人心里都咯噔了一下:陆宽是诧异宛宛怎么会认识梁天行,索伦是诧异余舟的妹妹实在太会说话了,而天行则在暗忖——难道这女人故作玄虚只是为了给陆宽牵桥搭线认识自己?或许是陆宽的意思,他记得这人最近弄了挺大一手笔,要向生物界进军了。念及此,他笑着与陆宽握手致意。但寒暄两句后,他很快觉得不对,陆宽如果不是演得太像,就是根本没结交他的意思——事实上,以陆宽的身家,根本没必要用这种方式接近他。   餐桌的气氛看上去还算轻松。   “宛宛,你是怎么认识梁先生的?”陆宽问。   “哦,小时候的旧识。”宛宛笑着回答,似乎无论何时,她脸上都维持着百分百符合标准礼仪的笑容。天行留意着陆宽的表情,见他似乎有些疑惑。陆宽的视线在两人间来回看了看,追问道:“你的小时候?”   不知是否是错觉,天行总觉得陆宽在“你”上的音节做了强调。   “老板,女生的有些过往是不能细问的哦。”   天行在陆宽脸上看到了一副吞了苍蝇的表情。嗯?好吧,估计他自己的表情也差不多。天行忽然有种和陆宽同病相怜的感觉——当这女人的上司,应该挺不容易的。   随着闲聊的继续,他渐渐发现陆宽这个人值得深交,有眼光有魄力,而且在他面对桌上那个奇怪女人的一再容忍上,展现了足够的气度——虽然女人还是个谜,但能结识陆宽,这顿饭也不算白吃了。两人从论坛主题谈到国际股市,再从股票谈到赛马场,谈得颇尽兴。只是,身边这个默不作声的女人,却不得不让人在意。   “余小姐怎么都不说话?”   余宛瑜轻轻擦了擦嘴角,笑道:“小时候,我的爸爸告诉我,要把你的学识像怀表一样,小心地放进自己的衣袋里,不要轻易拿出来炫耀,而只是让人知道你也拥有它。所以我养成了多做少说的美德。”   梁天行被她堵得无话可说,视线落到她的盘子上。   “余小姐几乎没吃什么,饭菜不合胃口吗?”几人都吃得差不多了,可余宛瑜盘子上的午餐却几乎没怎么变少。   “哦,最近减肥,吃得比较少。”   天行不再去介意这种小事,和陆宽几乎同一时间起身,准备离开餐厅,没想到这个女人又开始作了。“啊,肚子疼!老板,我们再坐一会吧?”   陆宽脸上露出一种奇怪的表情,几乎是一字一句地反问她:“你?肚子疼?”   余宛瑜坐在桌上,半抬着的巴掌大的小脸上,眉间微微蹙起,颇有点楚楚可怜的味道,但天行就是觉得哪里不对,而陆宽的反应更是说明了,这个女人八成是装的。   天行作为东道主和一位绅士,即使再不喜欢余宛瑜,也还是提议:“要不去医务室看看吧,我记得这家酒店的医务室就在一楼。或者叫个医生过来?”   余宛瑜却摇摇头:“没事,坐一会就好,老毛病了。啊——肯特教授、克莱恩教授,你们也请等等,我们坐下来一起聊聊吧,离下午的分会还有半个小时呢。”   见女人叫住了隔壁桌的人开始磨叽,天行有些不耐烦了,他直接向陆宽道别:“我还有点事,先走了。很高兴和陆先生共进午餐,希望下次有机会再聚。”   “叫我陆宽就好。”陆宽伸出手,握手道别。同样高度的两人相视一笑,算是正式结交了。   天行走出餐厅,刚好看到他亲爱的弟弟站在大厅的喷泉旁,与一位老院士交谈。他本来想走过去打声招呼,但转念想起大厅人多眼杂,和天枢站太近的话,被记者怀疑老弟的身份就不好了——回头指不定被老头子怎么削呢。   他在心底嘀咕着,转身欲走时,却猛地回头,盯着自家老弟的侧脸仔细看。   余宛瑜……怎么回事?余宛瑜怎么长得和梁天枢有点像?天行睁大了眼睛:难道说,余宛瑜是老头子的私生女?   天行打开通讯仪,重新下达了指令:动用一切资源,彻查余宛瑜。 ☆、第 21 章      梁家主办的峰会结束两天后,一份查无此人的调查报告呈到了天行的办公室里。怎么会这样?天行看着新的调查报告,陷入沉思。   刚开始调查时还算顺利,生物系的高材生,千霁的研究员,但随着调查的深入,当手下将余宛瑜的小学、父母、爱好、初恋男友一一查出来后,忽然发现这些信息都是假的,在她所谓的出生地也好,就读的学校也好,根本就查无此人!而沿着线索继续查,却碰到了绝对的壁垒——余宛瑜的身份,是军方虚拟的。这让天行有些头疼:他家在政界还有点说话的能力,军界却没法可使了。   梁辰看完了报告,却不太当一回事。“人不就在S城吗,去见见不就知道了。”   “万一中了她的圈套呢?也许她根本不知道你的情况,这样贸然前去,反而曝光了。我猜她很可能是老头子的私生女,长得确实有几分像天枢啊。如果把我们搅黄了,她的戏份就大了——话说回来,老爷子叫人越来越看不懂了。昨晚在主楼的书房里,你猜他说了什么?我跟他说峰会上天枢的处事很得宜,是不是也该到年纪接触家族里的事了。结果他竟然说,天枢将来只会管研究院这一块,梁氏其他的都不会让他碰,哈哈哈,虽然梁家的研究院很出名,但在整个梁家的产业里,它只能算个零头吧。老爷子心思难测,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私生女更要仔细提防。”   梁辰屈指敲了敲扶手,站起来道:“那你别出面,由我单独去就好。”   最后约见的地址出乎两人意料,不在饭店或酒店——就地址上看似乎就是一个普通的小区,稍微查了下,很快发现那是千霁旗下的一处员工宿舍。   天行看着地址,眯了眯眼改了主意,决定自己过去。   约见的这天是个周六,下午两点过一刻,拾一开着车驶进了千霁的员工宿舍。查岗处的保卫看了车牌号,道:“您是梁先生对吧,余先生之前和我们打过招呼了,他住在左手边最后一栋的顶层,门口进去有直达电梯,您往这边开到底就是。”   拾一点头道了谢,泊好车后,与梁天行一起进了门。大门几乎没怎么等待就解了门禁,直达电梯的速度也很快,直到两人站在了约定的门牌号前,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上来了。   天行拉住拾一准备敲门的手,抿着唇犹豫了两秒,没想到拾一却抬起另一只手敲门了。   “你!”他还没说完,眼前的门就滑开了,一个近几年还算常见的家政型机器人对两人点头致意,平平无奇的电子音道:“欢迎梁先生,请进!”   天行看了一眼拾一,走了进去,当拾一也跟着进门后,房门缓缓滑上。天行下意识地扫了一眼身后,总觉得门关上的有些古怪,想拉住身旁的拾一,然而他却已经走向客厅了。天行只得无奈跟上。   这是一个一体化的公寓,很通透的房型,除了半被屏风遮掩的卧室,包括露台的整座屋子都尽收眼底,屋子里除了一个笨拙的家政机器人,只有客厅的沙发上还有一个人,背对着他们坐着。嗯?好像是个男人,余宛瑜呢?天行暗暗提高了警惕,再扫视了一圈屋子,但沙发前忽然僵住的拾一似乎更值得他注意。   天行停住了脚步,等着拾一的反应。然而拾一却完全不动了。   沙发上的青年笑了出声:“阿辰哥哥,是你对不对?”   啊?这声音,似乎有点耳熟……   下一秒,青年扑到了拾一身上——不,应该说是扑到易容成拾一的梁辰身上,紧紧抱住他。   带着点鼻音的声音在屋子里轻轻响起,带着点撒娇的味道,听上去却让人莫名哀伤:“我好想你啊。”   天行愣了一下,一步一步向两人走去。   是了,这个声音,是梁天枢的……   梁辰抬起僵硬的手,拥住了青年,一旦碰上了青年的背,抬起的手仿佛自带记忆,开始用一种许久以前习惯了千百次的频率缓缓拍着青年的背。而这个动作像是摁开了青年身上某处的开关一样,青年忽然哭出声来,从细小的哭声渐渐变大,最后嚎啕大哭。   天行想要看看青年的脸,但这时他的脸整张都埋在梁辰的胸口了。   梁辰像是拥住了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一样,抚着他的背轻轻拍着,低头在他耳边轻声说着:“没事了,没事了,不怕不怕,我在这呢。”   天行莫名地有些鼻酸。   他转过身,微微仰起头——不用看了,只有一个人会让阿辰这样低声轻哄,那就是十二岁前的那个小鬼。   莫名受刺激的泪腺随着仰头的动作渐渐平复下去,随着感情的抑制,理性回归了,天行那颗据称价值百亿的头脑开始高速运转起来:如果这一个才是他们认识的小鬼,那家中的那个就是假的了,假的从哪里来的?老爷子知道吗?两人什么时候替换的?……阿辰说天枢回国时就不对了,那是四年前,但出国却是在十年前……当初发生爆炸后匆匆出国治伤的那一个,是真的天枢吗?   等等,余宛瑜哪去了?   天行回过头,想问个清楚,但眼前的一幕却让他愣了一下:阿辰不知什么时候抱着青年坐到了沙发上,但关键是他还和以前抱着小鬼一样,将一个只比他矮了一个头的青年抱在怀里,一手揽着青年,一手轻拍着,还低头轻声哄着。   天行咳了咳:“诶,我说你们俩要不要这么腻歪,长大了还这样感觉很怪啊。”   小鬼给了他一个后脑勺,将脑袋彻底埋在阿辰的肩窝里,还大声地抽噎了两下。而阿辰则狠狠瞪了他一眼——哦,好丑的一眼!阿辰明显也哭了,泪水让假面起了皱,浮在他脸上怪吓人的。   鼻子还有点泛酸的天行忍不住笑出了声:“唉,我说你能不能先把假面撕了,现在皱巴巴的样子丑死了,说不定天枢就是被你吓哭的。”   阿辰伸手扯下了面皮,由于没用药水,大部分假面还紧贴在脸上,于是硬扯就在他脸上留下了一些红痕。天行不忍心看到和自己一样俊朗的脸被这样折腾,转看向他怀中的青年,试探着叫了一句:“天枢?”   青年还是抽噎着不回答。   “诶我说,你到底是不是天枢?男人哭哭啼啼的像个什么样子,能不能好好说句话了?”   “天行!”梁辰不满地瞪向他。   青年在梁辰胸口抽了抽鼻子,终于转头,对天行露出了正脸。   天行屏住了呼吸:是天枢的脸,和成年后的天枢有一样的五官和轮廓,只是眼睛快哭肿了。   “你可以先走,门口在那,不送谢谢——你从来都对我没耐心,我知道的。”   呵,这尖利的牙嘴,还真是和小时候一样。   “你把我们叫来,不会就只为了对着他哭吧?你小时候可不爱哭的。”   青年又转头埋进了阿辰的胸口,天行几乎要翻白眼抱怨“还能不能好好地谈话”时,一句低低的、像是孩子无意识的梦呓钻进了他的心底——   “妈妈……实验室爆炸了。爸爸,做的。”   天行整个人如堕冰窟:“你说什么?”   他的声音有些干哑。明明听上去不可能的事,在他出口反问时,自己却已经相信了。当时轰动全国的研究所事件像碎片一样一张张聚拢在眼前,那些曾经让他质疑的、迷惑的,随着青年的低语,像拼图一样填上了最后的一块碎片——是了,如果是老爷子操纵的爆炸案,那一切都解释的通了。   天行深深吸了几口气,试图冷静看待整件事:   “那你是怎么回事?你去哪了?家里的那个又是谁?”   青年沉默了半晌,似乎在积蓄着继续说话的力量。过了好一会,哭得沙哑的声音低声响起:   “那天,我们本来要出去玩的,妈妈答应了要带我去植物园的。可是路上接到菲力叔叔的电话,妈妈说了几句就对我道歉,说植物园不能去了……我生气了,我对妈妈生气了……”青年声音低了下去,缓了一会才继续道,“妈妈把我带到了研究所,但我一个人躲起来了,躲到了河边的蔓越莓树丛里。我其实是希望妈妈来找我的……后来因为震荡波,我晕过去了,再醒过来时,听到了爸爸的声音。研究所几乎夷为平地了,但爸爸却站在废墟面前,和院长伯伯吵架,还责怪另外的两个人没找到芯片就动手,还说,扫好尾巴,别让琪灵发现端倪……可是妈妈怎么会发现端倪呢,她已经不在了啊。”   青年说完最后一句话,仿佛失去了最后一分力气,梁辰用力抱着他,轻声道:“别说了,别说了,我们知道了。”   青年闭上了眼睛。   不,他们不知道。他还有好多没有说,他是如何跌进了河里,余邵是怎样救了他又激活了他胸口的项链,当他听到父亲对着那个男孩说,今后,你就是梁天枢时,他是怎样的心情……这些他们都不知道。不过,他也不想说了。   他重重吸了吸鼻子,挣开梁辰的手,嘟囔道:   “阿辰哥哥,我去洗个脸。”   梁辰放开他,等青年从他膝上站起来时,才发现当年的孩子真的长大了,他手指不自觉地收拢了一下,似乎想抓住什么,但最后只徒然地抓住了一缕风。   等青年从洗手间里出来时,虽然眼睛明显红肿着,但脸上已然带上了笑容。沙哑的声音透着一丝喜悦,对着一直杵在墙角的机器人下指令:“铁皮哥,给客人上茶。”   得了令的机器人一改之前笨拙的模样,伶俐地干起活来。不一会,茶水就端过来了。天行饶有兴趣地看着铁皮君——这家伙虽然看着粗糙,但动作起来却比市面上的机器人好上太多。看来,天枢应该过的不错。   “天枢,你这些年都在哪?”他终于问到关心的问题。   青年却摇摇头,露出了一个神秘的笑:“我不是天枢了,以后你们别再用这个名字叫我,我现在叫余舟。”说到这里,他看向天行,恶作剧般眨了眨眼:“我现在是余宛宛的哥哥哦。”   天行立刻追问道:“余宛宛?余宛瑜吗?等一下,她为什么长得和你有点像?”   “哈哈,因为我是她哥哥啊。”   余舟向两人简单解释了自己被余邵收养后的事,末了还不忘损天行两句:“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都比你尽心多了。”   天行少见得没有对他瞪眼睛——事实上,他现在脸上的表情有些严肃。他微微聚拢了眉峰,问余舟:   “你……不准备去找爸爸了?”   余舟嘴角的笑意僵硬了一瞬,但很快就若无其事地继续笑道:“怎么找?他已经有个好儿子了,不是么。”   “……那个人,那个’梁天枢’是谁?你不是没有拷贝体吗?”   “呵,我也是十一岁的时候才知道的,我不是没有拷贝体,而是被爸爸藏起来了。不说这些没意思的了,今天约你们来,有更重要的事。”   “什么事?”天行看着余舟眼中的两团暗火,心中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需要你们的帮忙,帮我从爸爸手里,买下研究所。”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好纠结!阿辰哥哥人好好……可惜不是主角…>_<… ☆、第 22 章      陆宽将车子开到小区门口时,一辆阿斯顿马丁从旁边的车道开了出去。陆宽随意瞧了一眼,却看到一个意外中的面孔,虽是惊鸿一瞥,但他却不会错认。那个人怎么会在这里?陆宽摇下车窗,把门口值班的保卫招来问话:“刚刚那辆车里是谁?”   “是余舟先生的朋友,余先生登记时只说了姓梁,并没有说名字。”   陆宽眉心皱了起来。“余舟登记的?”   “对,余先生事先就和我们打过招呼,说下午有位梁先生来找他。”   陆宽坐着没说话,暗自沉思了一会,又问:“他们来了多久?”   “预约的时间是两点,应该来了三个多小时了。”   陆宽点点头,将车子开进了小区。在他上楼的时候,仔细回想着那天论坛上,宛宛和梁天行的对话。“小时候的旧识”,宛宛怎么会有小时候——看来梁天行真正的旧识,应该是余舟吧。   他拎着一大袋刚从超市采购回来的东西走出电梯,心底忽然就有了些怨气。半个小时前,他还打电话问余舟,意面想吃粗的还是细的,青年只说随他挑,没说两句就挂了——那时候,梁天行还在他屋子里吧。可青年却什么都没说……只要一想到两人独处一室的样子,陆宽心底的无名火就有愈演愈之势。   穿着围裙的铁皮君帮他开了门,接过他手中的袋子,安静地滑去厨房准备晚餐了。   陆宽走了进去,见余舟摊在沙发上,头向上仰靠着,眼睛上放了两片奇怪的圆形贴膜。   “这是什么?”   “眼膜啊。”   青年一开口,就把陆宽吓了一跳:“你的声音怎么回事?”   “哦,刚刚两个朋友过来,我们一起看了部电影,哭死我了。”   陆宽心底的火气稍稍平复了下去。他张了张口,刚想问“什么朋友”,最后却改成了问“什么电影”。   余舟没回答,抬手指了指茶几,那上面有一张没放好的碟片,陆宽瞥了一眼封面,像是一部家庭伦理剧,没太去在意。余舟这个理工男看着大大咧咧的,泪腺却异常发达,有时一起看电视,他没任何反应时,旁边的青年就已经哭成狗了。   陆宽坐了下来,空气中有种陌生的男士香水的味道,让他皱了皱鼻子,最终还是克制着语气试探道:   “你难得有朋友过来,平时也不见你出去,还以为你在S城没有熟人。”   “你也认识的,梁家的梁天行,前两天宛宛见到了,就和他提了下我在这里。”   “你们以前认识?”   “嗯,小时候有段时间一起玩过,只是很多年没见了。”   陆宽眼中似有暗沉冰山浮现。能让梁家的大少坐下来花上半天时间陪看电影,这样的童年玩伴可不一般。等等,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梁天行比他还大吧,似乎是今年还是去年,媒体曝光了他三十岁的生日盛宴……所以梁天行应该比余舟大上十岁左右,这样的年龄差,小时候能玩到一块去吗?陆宽将疑问在嘴边绕了一圈,终究没问出口。   然而对待一个人,越害怕,越小心,越花心思让自己不去在意,却越是无法不在意。   陆宽扯了扯领子,解开衬衫上方的扣子。他看着青年似乎无知无觉一般靠在沙发上半仰着的头,视线停留在他微翘的菱唇上。青年的唇色很好看,是一种比樱桃略浅的颜色,陆宽低头看着,觉得刚解开了扣子却让他更气闷了。他忍不住靠过去。   “怎么了?”   似乎察觉到眼前变化的气流,青年微微动了下方向。   陆宽停住了动作。他屏住了呼吸,往前凑了一分,又迅速缩回。   “没事,刚刚你脸颊上掉了一根头发。”   陆宽收回似乎沾上了电流的手,手指控制不住地微微缩了缩。他从沙发上站起来,卷起袖子走向厨房,边说道:“今晚我来做菜,你没意见吧。”   “啊?当然没意见,还挺想念你做的菜的。”   在余舟看不到的地方,陆宽微微一笑,但这笑容很快就褪去。   在那天晚上,他被余舟推出门以方便和女友视频时,心底翻涌上来的从未有过的强烈妒意就让他明白,余舟对自己而言,是不一样的——只要有他出现的地方,视线就会不自觉地落在他身上;见不到他的时候,似乎无时不刻都会想起他,每一天每一天似乎都有了新的意义:快点结束一天的工作,好快点见到他……   这感情汹涌而来,早在他发觉时就已经泛滥成灾,他徒劳地躲了一周,最后还是顺从了心底反复叫嚣着想见青年的愿望,彻底缴械投降。   于是又恢复了每日的接送,早晚餐的陪伴,但在晚餐后,会有意识地离开——这个太阳,终究不是自己的,能靠近他,得到一丝在午夜熨烫他灵魂的光亮,已经是他能奢求的全部。   -------   拾山站在研究院的副院长办公室门口,心下忍不住犯嘀咕,这已经是这周里,宋博文副院长第二次来找二少了。就科研方向而言,二少目前的方向与宋博文并不一致,这么频繁的见面似乎有些非同寻常——不过,既然都是生物医学的实验,也许技术都是相通的吧。   实验室里,宋博文和梁天枢正看着投影仪上投放的视频,看拍摄的环境,显然是实验室里的监控录像,宋博文将视频固定在一个画面上,指着画面上露出半个侧脸的青年,道:“这次的泄露事件里,当时小刘说见到了你,可你否认了。上次见面之后,我重新查了几个隐蔽处的监控记录,那天,确确实实是你进入干细胞库房,并动了库房中的干细胞系,对吗?”   梁天枢的脸色有些僵硬,颜色苍白的嘴唇微微动了动,却什么都没说。   “我只是好奇,按理说,如果你需要普通的实验用干细胞,你在学校的实验组就能提供充足的备用细胞了。但你却来梁家的研究所提取——所以你这次取走的,是特定系别的干细胞对吗?你取走了谁的干细胞?”   短短几句话的时间里,梁天枢的脸色又恢复了正常,他已经快速从看到暴露视频的意外中反应了过来,脸上又扬起了他标志性的无辜笑容:“宋教授,我只是想为目我的实验增加一些样本多样性。想必大家都知道,如果我通过正常途径提出申请,同样可以得到我想要的株系,但这样太麻烦了。为了提高效率,我直接自己去拿了。如果您介意这点的话,下次我一定提前申请。”   “可是我查过了,你动的是S级别的干细胞,而目前我们研究所并没有给你开通调取的权限,那么你能取到的,只有和你的指纹匹配的封闭锁,也就是说,是你自己的干细胞……为什么?”   一丝阴翳掠过梁天枢的眉峰,但很快消失不见。   他继续笑道:“宋教授,我想你一定明白,低调做事是每个合格的研究者应具备的美德,在研究成果出来前,请允许我对此保持缄默。”   “可是,所有涉及干细胞的研究都需要通过伦理委员会的审批,你的审批表呢?”   天枢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这是我自己的干细胞,我想,我怎么使用它都不需要向任何机构报备。”宋博文敲了敲桌子:“看来我要质疑你在医学伦理课上的成绩了。没有审批表的实验,即使得出了令世人瞩目的结果,也无法被发表、被承认——也就是说,这个实验只是出于某种私心而施行,如果是这样……很抱歉,恐怕我们必须要彻查并中止你目前的实验。”   青年陷入了沉默,细框眼镜后,眼帘微垂,让人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绪。良久后,他才缓缓道:   “宋教授,恳请您忘了视频上的这一段,我向您保证,忘记这件事只会给您更多的获益。”   宋博文放在办公桌上的双手交握着,用一种审查的视线盯着他,然后,像是忽然摁下一个开关,原本交握的手忽的松开,脸上严峻的神色也渐渐散去。他耸耸肩,似乎不再想管这件事了一样,露出一个称得上是友好的笑容。   “天枢,这些年你变了很多啊。我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感觉一眨眼,你就长大了。不过,我偶尔还是会怀念你小时候调皮捣蛋的样子……这些年,你父亲管的很严吧。”   天枢浅浅笑了笑,似乎不想继续这个话题:“父亲自有他的考量。宋教授,今天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周六下午在陶和居的医学沙龙,还请您一定赏脸前来,主持人的位置,就留给您啦。”   宋博文微微眯了眯眼睛,随即回道:“好的,没问题,既然是你亲自邀请,我一定排出时间。”    ☆、第 23 章   在S城自贸区,一座高度自动化的大楼前,挂满了琳琅满目的牌子。在九楼不起眼的门口,挂着一处“何鸣医生诊所”的牌子,里面坐诊的正是业内闻名遐迩的遗传学专家何鸣,曾经在梁氏的研究院供职三十来年,也是梁家的专属医生,那些想生出健康孩子的富太太们挤破了头都难见一面。不过这几年他退休后,自己开了个诊所,虽然声名在外,但由于限制了每天只看五人,所以日子过的也还算悠闲。   出于充分保障患者隐私的考虑,诊所里所有患者的就诊都采取预约制,患者在指定的时间过来,而诊室里看完医生的人则从另一侧门出,来看何医生的人之间很少会碰面。   但今天却出了个意外。   这天下午,何鸣医生的候诊区和往常一样,除了导诊台的小姑娘,候诊区里就只坐着一位比预约时间提前一刻钟到达的年轻男子,他正低头看着平板电脑上的股市K线图,边品尝着工作人员递过来的水果,压低帽檐的棒球帽遮住了他的半张脸,只隐约露出一个线条坚毅的下巴。   这时,候诊区的玻璃感应门忽然向两边滑开,一位两鬓略显灰白的男子来到导诊台前,对前台的小姑娘点点头,道:“我找何鸣医生。”   前台的小姑娘显然有些意外,下午只安排了两名预约的患者,这位显然不在名单上,但培训过的她很快就礼貌地问道:“好的,请问您怎么称呼?”   “宋博文。”   小姑娘翻看着电子记录:“对不起,这里并没有查到您的预约记录?”   “有的。”宋博文肯定地点点头。   “可是……”   小姑娘刚想说什么,这时前台的电话突然响起,小姑娘接起电话。   “何鸣医生?啊,好的。”小姑娘在点头回应时瞥了一眼宋博文,又飞快移开视线:“明白了,好的,好的。”   小姑娘挂了电话,对宋博文道:“宋先生,这边请。”   在窗边坐着的年轻男人在宋博文进门时压了压帽子,无声地听着这一切。   不过宋博文完全没注意到角落里的青年,他顺着小姑娘指的门推了进去。这是一个近五十平的诊室,进门后首先看到的是一个高达天花板的长形鱼缸,里面五彩缤纷的热带鱼悠游来去。绕过鱼缸,才真正看到诊室里的样子:以白色为主色调的诊室里,缀以浅蓝色的装饰,给人干净而舒缓的印象。诊室里有医生办公桌、B超检查床、和一个硕大的墙体嵌入式显示屏,可以通过视频的投放,清晰地向前来寻求帮助的患者展示治疗的细节。   “你这地方布置的还不错。”宋博文忍不住夸了一句。   诊室办公桌前站着一位中等身材的男人,深棕色的短发一丝不苟地服贴在他头上,看出主人一定花了大量的精力对其进行打理。实际上,他今年已满了六十岁,但由于适宜的体育锻炼和保养,他脸上几乎没怎么留下岁月的痕迹,让他看上去像四十岁的中年人一样——这位则是诊室甚至这家诊所的主人,梁家前任的御用医生:何鸣。何鸣没有看向来人,而是看了一眼桌上的时间,继续收拾着桌上的病人档案,一边道:“十分钟,你只有十分钟的时间,我的下一位患者马上就要进来了。”   “唉老何,别这么不近人情,怎么说,我们也有大半年没见啦。看来还是像你这样跳出来自在,哪像我,一把年纪了还要夹在陈墉和梁董之间,想做个研究都不得自在。唉你说陈墉当了那么多年院长,也该知足了,还要争些什么,真叫人搞不懂……一想到将来还要多一个性情飘忽不定的少东家,我就更有辞职的想法了。”   “你来我这就是为了吐槽?我这里可不是心理咨询室,你有事就说事,没事趁早走,少耽误我工作。”   “哈哈,好,那我就直奔主题了。有件事想找你参谋一下……你说,如果有人悄悄去拿了自己的干细胞,会拿去做什么?”   “这么基础的生物考题,你跑来问我?”   “对,我知道可以做很多事,比如生病了可以治病,没生病的可以强身健体,甚至可以用于无聊的美容……但这些都是法定的,那有什么原因,是会让那人私自去取、甚至在被揭穿后面对质问也不开口呢?”   “那人是你们研究院的?”   “算是吧。”   “那原因就多了。也许他不满意自己现在的身体,想□□个更年轻的自己来玩玩——谁知道呢,生物实验室里最不缺的,就是怪咖了。如果你真的好奇,去他实验室里看看不就知道了。”   “嗯……其实这个人的身份,是我来找你的主要原因。他是……天枢。他让我不要揭露这件事,为此还放出了威逼利诱,你知道我这个人一向没什么主见,他又是少东家,我就应付着答应了。但我回头一想,又有些担心,他毕竟年轻,如果真做出什么错事,就不好了。”   何鸣的脸色沉了下来,似乎陷入了某种沉思。大约过了半分钟后,他道:“这事你先不要管,我改天会找他谈下。”   “可他让我别说出去……”   “呵,没事的,”何鸣脸上露出一丝不以为然,宋博文甚至从中看出了一点嘲讽,只听他的这位老同学劝慰他:“他说的别说出去,只是让你别告诉梁峰罢了。”   “为什么?”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时间到了,你快点从那扇门出去吧,别耽误我工作。”   何鸣不分由说地将人赶出去后,在继续他的工作之前,在备忘录里加了一行,上面写着几个意味不明的字符:“LTS02”。标记完之后,他才按了导诊台的电话,道:“雪莉,请小陆先生进来。”   半分钟后,一个身材颀长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不同于刚刚对着老友时的那副不待见的表情,何鸣此刻笑容慈祥,好像看着一个亲戚家的小辈:   “陆宽,好久不见!”    ☆、第 24 章   走进来的男子这时已摘掉了棒球帽,露出刀削般的俊朗五官——来人正是陆宽。对他来说,从小见到大的何医生是少数几个会让陆宽全然信任的人之一。   陆宽的母亲是何鸣的同学,也是何鸣的患者——虽然那时的何鸣还是梁家的专属医生,但偶尔也接点私活。尤其当老同学兼初恋情人泪眼婆娑地来找他,尤其哭诉的还是她丈夫的精子活性很低、难以让她受孕时,何鸣自然二话不说地接下了这份活,甚至在完成了人工授精后,面对她提出的原本需要额外审批的基因修饰请求,他也没怎么犹豫就顺手做了——谁让她用的是这样的理由:“不想让自己的儿子像丈夫一样,是个弱鸡的体质”,作为被她依赖的前男友,何鸣表示他根本就没法拒绝这样的请求啊。   此刻,何鸣看着人高马大的陆宽,心里颇为宽慰:这个孩子不止是旧情人和他前夫的孩子,也算是他的孩子呢,他身上每一处优秀的地方,也许都源于他的功劳。   “最近身体怎样?有哪里不舒服吗?”   陆宽耸耸肩:“一切都很好,和以前一样,保持着每天近一小时的运动量,可是即使跑一万米,也还是让我觉得体内的力气没处使。”   “听上去不错。”   陆宽却露出了一个苦笑:“可我有时却在想,我是不是选错职业了。目前的工作对我来说,似乎□□逸了,也许我该去当特种兵,或去参加维和部队。”   何鸣笑了:“可以考虑,你知道吗,和你有类似情况的一个人,他可是一手创建了一个地下部队。哦不,你妈如果知道我这样怂恿你,她一定要气疯了。”   陆宽却来了兴趣:“和我一样的人?这样的人有很多吗?”   何鸣摇摇头:“我可没说你们一样,你们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   陆宽难得像孩子一样,又追问了两句,但何鸣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肯说了,像个老顽童般在嘴唇上做了个拉上拉链的动作。   “虽然情况很好,但按照惯例,我们还是做个检查。”   何鸣起身,走到检查台前,在一台半人高的仪器前设置参数。诊室里没有铺地毯,而是和医院一样,涂上了一层浅色的橡胶,下午的阳光从诊室一旁的百叶窗投过来,穿着白大褂的何鸣在橡胶地板上投下了半道身影。   神色一直放松自如的陆宽,脸上的表情忽然严峻了起来——随着何鸣将检测仪移了个位置,落在地面上的阳光区域也发生了改变,只见何鸣办公椅不远处的地板上,伏趴着一只金龟子,在阳光下反射着金色的光芒。   陆宽走了过去,用手帕隔着将它捏起。   果然。虽然比余舟送他的那只更栩栩如生——似乎在外壳上涂了一层仿生材料,但假的终究是假的。何鸣这时设置好了参数,举着一只连接橡皮管的针头转过身,刚想说什么,在见到陆宽手中的“金龟子”时惊呼出声:“天哪,诊室里怎么会放进这种小昆虫?哦,看来整个诊室要重新消毒了!”   陆宽捏住尚在“挣扎”的小东西,稍一用力,原本圆鼓鼓的“金龟子”立刻就变成一个扁扁的小铁片了。他想了想,有些迟疑问何鸣:“何医生,您最近是否遇到了一些麻烦事?比如说惹了谁?”   何鸣微微皱眉,毕竟是在梁家出入过的人,他立刻明白了陆宽的意思,他走过来仔细看“金龟子”,也察觉了一些不同。然而他却想不起有谁会对付他。   “应该没有。不过这样问,一时间我也想不出什么。”   “……刚刚进来的那位先生,不是您的患者吧?”   “不是,他是我的一个老同学。你是说他?不不,博文他不会做这种事。”   “我只是随口问问,并没有特指什么……也许,这个’金龟子’原本跟的是他,只是中间出了点纰漏,才落在你这里了?”   何鸣默了默,道:“那家伙最近倒是惹了一只小狮子。看来我得提醒他,尽快放开这件事,别插手。”   陆宽见他有了头绪,也不再说什么,只是在取得同意后,将捏成铁片的小“金龟子”收了起来,准备带回去给余舟看看。想到青年对着这些小玩意时认真的样子,陆宽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   站在余舟家门口,陆宽在等铁皮管家来开门的时间里,把玩着金龟子压成的小铁板。青年说下午会在家里做烧烤,让他留出肚子过来,还说会给他介绍一个朋友,会是谁呢?   前来开门的人却让他一愣:亚麻衬衫搭牛仔的休闲穿着虽然和上次见面时西装革履的精英模样迥然不同,但这个人……分明就是梁天行无误。此刻他对门外的来人扬起热情的笑容,招呼道:   “嗨,就知道是你。”   陆宽却有些反应不过来:“梁先生?”   “上次说好了,叫我天行就行。快进来吧,我们已经开吃了。”   陆宽眉心微不可见地拢了一下:对方的语气中隐现的主人气场,让他多少有些介意。他走进屋子,先是听到了从露台那边传来的笑声。   “铁皮!你辣油刷太多了啦,我们都吃不了这么辣的。”这是余舟的声音。   落地窗外,被热带植物环绕的露台中央摆放着一个烧烤架子和食物料理台,铁皮管家正有条不紊地往架子上放食材,平常只有两条机械臂的铁皮君此刻延展出第三只手,机械臂末端安置着一个油烟吸收器,俨然是一个移动的抽油烟机,将烤架上不时飘出的烟雾席卷了进去。不过对于这种新奇的设计,陆宽没去细看,他的注意力全被边上桌子旁的两人吸引了。   一旁的阳伞下,余舟坐在小圆桌旁,指点着铁皮管家的动作。而另一个男人坐在他旁边,背对着落地窗坐着,从陆宽的角度,只能看到一个宽阔的肩膀,以及余舟与他说话时,脸上全然放松的笑意。他走了出去,想一探究竟,却在见到男人的正脸时,彻底愣住了。   余舟见他出来了,向他招手的同时,眨了眨眼睛,仿佛正酝酿着什么恶作剧:“陆宽,你猜猜哪个才是梁天行?是站在你身后带你进门的那个,还是坐在椅子上的这个?”   陆宽反复看着两人,从发型到五官,甚至眉峰上起伏的弧度,都如出一辙,只是他身后的这个配合着余舟的玩笑,斜靠在门枢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任他打量;而休闲椅上的则在看到他时点了下头致意,然后就垂下视线,专心剔着手上的螃蟹,将细白的蟹肉剔到水晶碟上。他分辨了好一会,心中却暗暗惊奇,他已猜到其中一个应该是梁天行的拷贝子,但这样将堂而皇之地拷贝子带出门,甚至像普通人一样拜访朋友,简直是难以想象的。   他看向门口的男人:“我猜你是梁天行,对吗?”   “哈哈,为什么是我?你确定吗?”   陆宽举手投降:“不,我并不确定。”他说了实话。直觉上,虽然一个站得没个正形,一个挽着袖子剔螃蟹,但气势上却旗鼓相当,不像他两个堂哥的拷贝子,眉眼间总有几分怯懦和不自信。   “哈,恭喜你,你猜的没错,”靠在门框前的人走了过来,笑道:“我是天行,他是我兄弟梁辰,你可以把他当做我的双胞胎兄弟。”   天行边说着边在余舟另一侧的椅子上坐下,陆宽见状也走了过去,拉开余舟对面剩下的那张椅子,坐了下来。   这时铁皮管家端过来一盘烤好的羊肉串,余舟先伸手拨了拨,将涂满辣油和没那么多辣油的分开放,然后挑了一支看上去没那么红的,却被旁边的梁辰止住了。他把盛满蟹肉的碟子推到余舟面前,说:“先吃这个。”然后起身站到铁架前,接过铁皮君的活亲自涂抹酱料。余舟吐槽着:“吃螃蟹就是要边剔边吃啊,你都弄好了我还有什么乐趣?”虽然嘴上这样挑剔着,但还是不客气地举起了叉子。   陆宽有些意外,虽然余舟平时对周围人的一切好意都接受地理所当然,但吃别人亲手剔的蟹肉……似乎有点过了。他没来的及细想,就听天行问他:“你有拷贝体吗?”   “啊?没有。”   “没有吗?”天行摩挲着下巴,似乎有些不相信。   陆宽想到梁家应该掌握有所有的拷贝子数据,不在意地继续道:“我家的两个堂兄弟有,不过到了我爸这里就没继续要了,可能觉得没必要吧。”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看了眼烤架前的男人,总觉得当着一个拷贝体的面,这样的话题有些奇怪,正想换个话题,却听天行道:“是没太大必要,有个拷贝体还挺麻烦的。通常而言,都是多了一个可以被人牵制的弱点。”   陆宽对他的评价有些惊讶,却听他笑得一脸得意,继续道:“除非他们的拷贝体,和梁辰一样强大。”   这时梁辰走过来,将一把飘着香气的烤肉串放到桌上,顺势坐回自己的座位,余舟拿起两串扔到天行面前的盘子上,没好气地道:“吃吧你,无端端说那些事干嘛?坏我胃口。”   陆宽想起,余舟似乎对□□的拷贝体一向没来由的反感,不由地瞟了一眼梁辰,却见他脸上毫无介怀的样子,反而不动声色地将调好的蘸料碟子放在余舟方便的地方。   陆宽的笑容里出现了一丝僵硬。和刚刚天行给他开门时一样的不舒服从心底冒了出来。他侧过头,觉得相比之下,虽然是同一张脸,但还是兀自埋首只顾自己吃的天行看上去没那么碍眼,便问他:“听说你们小时候就认识?”   “嗯,算是吧。虽然见的不太多,但偶尔也会一起玩——不过主要是阿辰啦,我可不耐烦陪他。”   陆宽还想再问,却被余舟打断,他带着些忿忿的语气道:“就算你要陪我,我还不乐意呢。你不是说有话和陆宽说吗?快点说完快点走,省的在我这里两看两相厌。”   天行无奈一笑:“哪有你这样说话的,陆宽才刚坐下。都像你这样急性子连饭都不让人吃,生意没法谈了。”   陆宽却没什么吃饭的胃口,摆手让他直言。   然而听到的话却让他大感惊异:天行想通过他的手,从梁峰那里买到部分研究院的理事权。   “可是,梁峰不是您的父亲吗?”   “对,”天行露出一个苦笑,道:“但研究院将来只会交给我弟弟……其中细节,不足对外人详述。但我确实需要这部分理事权,我父亲肯定不会转给我,但如果是你,一个科技投资界广泛撒网的新星,这事说不定能成。”   见陆宽陷入思索,天行拍了拍他的肩,道:“我不指望你立刻就给个回复,况且这事也不急,现在梁氏运行地好好的,我们就算捧上整座星球的财富,老爷子也未必会愿意交换。今天先好好吃、好好玩,如果不是余舟这个大嘴巴,我原本还想好好挑个适合的时机,再和你谈这事呢。”   陆宽扬了扬嘴角,但看到余舟向天行扯鬼脸的样子,自己都觉得自己笑得勉强——连这种涉及继承权的商业机密都能随意告诉余舟,看来他们的交情比自己预计的要深多了。此时桌上坐着的四人,梁辰给余舟倒果汁,天行和余舟说着毫无营养的扯皮话,唯有自己,像是局外人一样。 ☆、第 25 章      几人吃完烧烤后,最先离开的是天行。   他伸出手在余舟头上揉了一把。“拾一在楼下等我了,先撤了。”   余舟打开他的手,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却随即站起。   “我送下你。”   天行张了张唇,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只是笑了下,跟着青年走了出去。   陆宽在旁不动声色地看着。他发现在天行面前,余舟看着似乎更容易生气的样子,却也比平时更为放松。这让他……有些说不出的嫉妒。   铁皮管家还在窗外的露台上做着最后的收尾工作。屋子里就剩下他和梁辰。梁辰靠在沙发上,盯着客厅的电视看的入神。陆宽好奇地看了眼屏幕,上面正播放着青年最喜欢的魔幻大片。   也许是因为晚上吃的是烧烤,他喉咙有些干燥,他咳了咳,道:“你们的关系很好。”   他用的是陈述句。   梁辰的视线没有离开电视,只是点点头,没有回声。   之前烧烤时,陆宽就发现了,虽然梁天行和梁辰两人的五官一模一样,但性格却截然不同。天行更善谈,对人际往来那一套深谙于心,而梁辰的话比较少,甚至可以说,他几乎没有与人交谈的愿望。不过,即使他说的很少,却还是让陆宽很在意:吃饭时,只要余舟刚动一动眉毛或手指,梁辰似乎能读心般提前知道他的需求,主动递醋、擦手或倒水。更让他介意的是,余舟对这一切习以为常,仿佛他天生右手边上就有个人为他打点一切似的。而和他相处过一段时间的陆宽却知道,青年看似大大咧咧的样子,其实挑剔的要命,不喝别人递过来的水,不用别人经手的毛巾。所以,当他看到余舟随意地伸出手,让梁辰帮他擦干净时,他已经出离震惊、甚至有些愤怒了。   两人各自坐在沙发的一角,默不作声地看着电视,直到余舟推门进来。   “他走了?”梁辰问。   “嗯,拾一开的车。”   余舟看到沙发上的陆宽,似乎有些惊讶:“你还在啊。”   陆宽的心被他语气中的意外突兀地扎了一下,一种无法言说的疼痛攫住他,心脏仿佛无法跳动。然而在下一刻,当青年挨着他的左手坐下时,心脏又开始跳了……跳的越来越快。   “太好了,我刚好做了个东西想让你看看。”   余舟点开手中的平板电脑,跳出一个大脑的三维模型。   “这个本来是下周周会时,我和克莱恩教授他们会讨论的事。但我想提前给你看下。你看,我们已经初步解出了大脑电信号的转译系数,下一步,我们可能要选定一个方向主攻。你知道,大脑的不同区域,负责不同的功能。”   余舟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动,大脑的模型随着他的动作而转移。   “比如这一块,是负责四肢动作的,如果进行精确捕捉及转译,就可以在机器上原样复制出大脑所想的动作。据我所知,军部一直在攻研这一块,以研发出完美契合大脑命令的假肢,以及远程机器人——所以这点我并不推荐,因为很难超越早就投入研发的军方。”   在余舟讲解时,随着他手指在模型特定部位的轻点,显示屏另一边跳出相应的应用前景。   “而这里,负责的是空间记忆,连接上这一块,则能见到他去过的所有地方。”   青年的手指继续滑。   “这一块则是负责视觉图形的,假如连接上的是一位设计师,他可以不用再绘出他的设计,只需要在脑中尽可能详细地想象,连接上的计算机自然会呈现出他想象中的作品,同样的,如果连接上的是一名画家,也能以同样的方式呈现出他心目中的画作。”   陆宽听的入了迷。   “而这里,”余舟停顿的时间有点长,陆宽忍不住追问道:“这里一块有什么功能?”   “它主要负责语言表达,如果能连接上这一块,就能听到对方想说还未说出的话……是不是很棒?”   陆宽深吸了一口气,被他描绘的蓝图震惊了。   “这些都能实现吗?”   “技术上能实现,只存在时间上问题。但估计伦理委员会那边够呛。”   “嗯?”   余舟在大脑模型上画了一个圆。   “这些都是灰色地带,有不少还是雷区,单是想做研究就要获批了。如果人类肆无忌惮地开发大脑、用同类的大脑做实验,最后很可能会走上技术的极端,研发出一些对人类不利的成果——伦理委员会就是把握研究方向的一个存在,决定哪些能做,哪些不能做。虽然有不少实验室都是私下做实验,但如果一个项目想将结果公之于众,在商业上进行推广应用,一纸批文还是需要的。所以接下来究竟做哪个方向,我们必须慎重选择。估计等我们梳理出条理后,克莱恩会请你过来做决策。”   陆宽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猛的看向沙发另一侧的人——在他们对话的时候,梁辰一直坐在一侧,只是他看着屏幕上的电视,似乎对这边毫不关心一样。   余舟注意到他的视线,笑道:“放心,阿辰不会乱说。”   陆宽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   “这毕竟是研究所的公事,以后不能在外随便提起。”   “哈哈,你不会以为我违反了员工手册吧?放心,我刚刚对你说的,是全世界的脑科学研究者都知道的事,只是向你解释一下现有的常识而已。”   陆宽越过余舟紧挨着他的脑袋,去看边上的梁辰,余舟见他面带愠色,便用脑袋去拱他的肩膀,还想再说什么。然而一直安坐如山的梁辰却忽然伸出手,提起他的后领拎了起来。余舟愕然地看着他,梁辰松开他的衣领,冷着一张脸道:“你哥说的你都忘了?都这么大了还像孩子一样,坐没坐相。”   余舟皱了皱鼻子,却没反驳,接下来果真安分了许多。端端正正坐着和陆宽解释:“我就是做了个模型,想提前和你炫耀下啦,具体的到时候克莱恩会和你说。”   被梁辰这样一打岔,陆宽的脸色更难看了。只是余舟却不再去注意他的反应,关了平板电脑上的程序,从沙发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走到自己的工作台前,亮起了台灯。   露台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远处的城市天际线被灯光熏成一道瑰丽的玫红色——这通常是陆宽要回到自己那边的时间了。   果然,余舟开口了,“我要赶点工,你们自便啊。”   陆宽看了一眼梁辰,见他没有动身的意思,摸了摸口袋里被压成铁片的“金龟子”,咳了咳。   “那,我先走了……明天来接你。”   “好,别忘了想吃什么早餐和铁皮君说下。”   陆宽心里一暖,连带着对梁辰说话的语气也缓和了许多。“梁先生,一起走吗?”   梁辰抬头,脸上有种忽然被点名的迷茫。   余舟笑了:“不用,让他看完这一集吧。他没看完之前,我们赶都赶不走的。”   陆宽看了一眼两人,没说什么,开门退了出去。   房间里,电视中机甲大战的轰鸣声响彻近两百平的房间里,余舟却仿佛丝毫不受影响,他眼睛上戴着高倍数的目镜,在灯下仔细做着自己的手工活。大约过了半小时后,他为一只全新的“金龟子”焊接上最后一块鳞片,缓缓舒出一口气。然后他摘下目镜,从铁皮君备好的果盘上挑了个苹果,边咬着,边点开电脑屏幕上的一个图标,输入密码,接着窗口上立刻划分出几个区域,每个区域同时播放着不同地点的监控视频。   他漫不经心地快进着视频,直到窗口中出现陆宽时,他愣了一下,重新调节播放的速度听了一遍。   “陆宽和何医生?有意思。”   不知什么时候,梁辰站到了余舟身后,和他一起看屏幕上的视频。他脸上并没有意外或怀疑,只是将手放在余舟肩上,像捏小猫的脖子一样捏了捏,问他:“你看过我和天行吗?”   “当然。”青年像是在谈论中午吃了什么一样,用漫不经心的语气说着欠揍的话。“我肯定要先看过你们所有人才敢回来啊。都过了十年,谁知道你们现在是什么样子。万一你还像以前一样维护那个’天枢’,我出现在你面前一定会被你捏死吧。”   “不会。”梁辰顿了顿,道:“他不是你。”   “可是他也很优秀,好多人都喜欢他……你不知道,这几年里他收到的情书都比我多一倍呢。”   梁辰顺着他的头发,半开玩笑地道:“差多少?我帮你补齐。”   余舟挣开他的手,不满地嘟囔了一声,“才不要来自哥哥的安慰信。”   梁辰笑了笑,不说话。    ☆、第 26 章   吴妈在楼道中小步穿行着,端着新煲好的汤敲开了二少的门。和往常这个时点一样,梁天枢靠在椅背上,紧闭的眼睛上,绵密的睫毛如风中蝶翼般轻颤着。吴妈轻轻推门进来,想把汤盅放在桌上,突然的,一声低沉的声音止住了她的动作。   “出去。”   吴妈站在原地,以为自己听错了——二少平时极少生气,也不会下这种突然的指令。   “出去!”   直到第二声传来,吴妈才确认了这的确是二少的话。虽然惊讶,但她还是快步退了出去。在合上门的瞬间,她的手还没来得及离开门,隔音效果极佳的墙里,就传来一连串重物摔落的声音。吴妈僵硬着姿势好一会,确定里面没有传唤她的需要,才轻声下了楼。   房间里,桌上的书、电脑、笔筒全被摔到了地板上,梁天枢站在书桌前,颤着手捂住头。平复了几下呼吸后,他放开手,重新戴上眼镜,望着对面墙上的瓶中船,用一种催眠的声音缓缓道:“你就是梁天枢,独一无二的梁天枢。”   然而在心底,一个声音却不可控制地冒出来,一遍遍重复:“你是谁?……怎么会长得和我一样?”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男孩时,对方质问他的话。   男孩和他长得无一处不相似,却也无一处不比他更耀眼。他隔着一扇窗,看着男孩在梁锋的怀里撒娇,肆无忌惮地揉捏梁锋的脸,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的脸可以笑得那么好看,也第一次发现,原来父亲可以笑得那么开怀。这就是普通孩子和私生子的区别吗?他看着那张一模一样的脸,心中却生不出嫉妒——那时的他以为自己只是一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从周围人口中,他知道自己还有两个哥哥,其中的小哥哥不止是和自己同一天生日、而且长得也很像他。   有多像?偶尔他也会好奇,盯着镜子中的自己瞧,想象那个小哥哥的样子。   从很小的时候起,每隔几个月他就会被带到梁锋的办公室里,和“父亲”相处上一两个小时。小的时候由于没有其他人做对比,他并不觉得这种父子模式有哪里不对。在他居住的房子里,有疼爱他的李叔,有做饭很好吃的丽莎阿姨,他以为其他孩子也是和他一样,和“父亲”分开住的。直到后来上了学,接触到更多孩子,他才发现一切都不对。   原来其他孩子都是有爸爸、妈妈和家人的。   原来家人是会将孩子如珠如宝地宠在心里的。   他默认了自己是个私生子,从小被父亲养在别处的私生子。   这让他的性格更沉默了,却并没有让他滋生出仇恨、嫉妒的情绪。就像没有人教他去爱一样,也没有人教他去仇恨、去嫉妒。他只是难受,并在每次探访父亲时更加小心翼翼,觉得浑身不自在——眼前看上去无所不能的男人,并不是他名义上的父亲呢。于是尽量缩短探视的时间,却在平时,更加关注梁家的新闻。他知道自己有一个出色的大哥,年纪轻轻就在商界崭露头角,而那个和自己同一天生日的小哥哥,梁家似乎把他保护地很好,和大哥相比,几乎从不见报,这让他更为好奇。   直到十一岁那年,在一次例行的探访中,当父亲正询问他最近的成绩时,不知怎么回事,那个“小哥哥”突然跑来梁锋公司了,匆忙之下,他被推到总裁办公室附带的休息室里。那里单向透视的玻璃窗,可以清楚地看到外面办公室里的一切。   那天下午,他看着父亲怀里那个会笑会闹的孩子,看得入了迷。他笑起来的眼中,像是天生带着太阳的温度,让人不自觉地想靠近,看得移不开眼。所以后来,当那个孩子跑过来推休息室的门时,尽管他下意识地知道自己应该找个地方躲起来,但腿却像生了根一样,站在窗前看着他一动不动,直到他推门进来,与他四目相接……   “你是谁?”记忆中眉目精致的小男孩惊愕地望着他,像是看到了世界上最不可思议的事。   可笑他当时还以为对方是自己的哥哥,第一次用尽所有力气去讨好一个人,却也只是磕磕绊绊地抖着唇说出:“我是,我是梁勉……”   ……   “砰——”青年握拳砸向了桌面。   记忆中的不堪画面刺痛了他,让他狠狠砸了几下桌面。   是的,他是梁勉,却不是梁锋的儿子,更没有什么“小哥哥”。   多少年过去,他都还记得男孩嫌恶的眼神。   ……可那些都无关紧要了。现在,他才是梁天枢。   他摁了摁太阳穴,从地上拾起手机,拨打了一个电话。   电话响了一会才接通,里面传来一记愉悦的笑声:“怎么这个时候给我电话,你做好决定了?”   梁天枢脸上阴沉的情绪还没收好,但声音已经恢复成平时的温驯:“是的,院长伯伯。”   “干细胞拿到了?”   “拿到了。不过被宋教授发现了。”   “老宋?呵,没事。只要你下定决定不做你父亲的玩偶了,其他人都不是问题。”   “嗯,明白。”   灯光里,梁天枢闭上眼睛仰靠在在宽大的扶手椅上,脸上有种莫名的轻松神色。 ☆、第 27 章      陆宽今天一整天都心不在焉。   不管是一个人看季度报表的时候,还是和公司高层开会的时候,或是现在听助理索伦汇报他的最新行程的时候。   “陆总?陆总?”索伦汇报完了,见老板一直没反应,忍不住叫了两声。   陆宽回过神,摆了摆手示意他退出去。   他知道自己不对劲。也知道让自己不对劲的原因。今天早上送青年到研究所门口时,习惯性地说晚上见,但青年却说,晚上和梁辰有约了,让他不用来接。   梁辰,又是梁辰。   早上他听到这个名字时,差点把方向盘捏碎。   余舟不喜欢在外面吃饭——这点他隐约有些察觉。每次他提议去外面的馆子时,青年都会找缘由绕过去,一次两次可以说是意外,但次数多了,便让陆宽不得不多想。也许是从他那个科学家兼隐形富翁的哥哥身上学来的怪癖,不喜欢在人多的地方吃饭?但最初在岛上时可没这毛病。然而来到S市之后,却没怎么出去过。今天却会和梁辰出去……   不对。也许他今天还是没有出去。也许……他去了梁辰家里。这个想法一出现,让陆宽再也坐不住了。他看了一眼时间,直接离开公司,挑了一辆不起眼的座驾驱车到离研究所不远的地方,找个停车位停下。   他来的时间有点早。等候的时候,陆宽忍不住捶了下方向盘——他觉得自己真是疯了。余舟和谁吃饭都是他的自由,自己这样算什么……可是他只要一想到余舟和梁辰坐在一起的样子,他就无法静下心去做其他事……   这样胡乱想着,他看到一辆以安全性著称的车子停在了研究所门口,几分钟后,青年从研究所出来,钻进了车子。陆宽咬了咬腮帮子,启动车子跟上。   梁辰看了眼后视镜,眼睛微微眯了眯。   “怎么了?”副驾座上的余舟发现他改了路线,隐约察觉了不对的地方,也随着他的视线看向了后面。   “我们被跟踪了。”   余舟挑高一边眉毛,脸上露出一副看好戏的表情。他从车后座扯过随身的背包,从里面掏出一个细长的机械盒子,打开,只见里面整齐排放着一列“金龟子”。余舟挑了最右边的那只,用数据线接上平板电脑,根据实时地图设置了几个参数,然后摇下车窗,把设置好参数的“金龟子”放飞到出去。   随着“金龟子”的飞行,平板电脑上的监控镜头不断接近跟踪着他们的车辆。半分钟后,余舟看到视频上熟悉的头像,恶作剧的笑容消失了,愕然地盯着屏幕:“陆宽?他跟着我们干嘛?”   梁辰瞄了一眼余舟手中的平板,觉得最近看到这张脸的次数有点多。他想了想,问道:“这几次我去你家,每次他都在啊——好像和你关系特别好?”   “也许他只是喜欢我房间的布置。”   梁辰扬起嘴角,意味不明地笑了下。接着又想起了一桩事:“对这个陆宽,你了解多少?”   “嗯?”   “天行说,他很可能和我一样,基因增强过。”   “对,他的愈合能力和体能都非同寻常……辰哥,记得你们定期要去负责的医生那里做体检,对吗?”   “嗯。”   “负责你的医生是何鸣?”   “对。不过——梁家所有的拷贝体都是何医生主导编辑的,他是所有拷贝体的总负责。怎么了?”   余舟摇摇头,摩挲着手中平板电脑的边缘,若有所思。   “要甩开他吗?”梁辰看着后面跟踪的车子,问余舟。   余舟没回答,却是直接拨了陆宽的电话。   电话响了好一会才接通。   余舟侧身看着后面的车辆,“陆宽,是你跟着我们吗?”   “……嗯。”   “你跟着我们干嘛?”   “刚路过研究所,看到你们就顺路跟着了。”   一点都不顺路吧——余舟心里暗暗吐槽着。   “我们要去阿辰家,你不会一直跟着吧?”他打量了一眼梁辰的神色,道:“我说,如果是天行还无所谓,不过现在车上的是阿辰,他可能没有邀请你过来的意思啊……”   阿辰却打断了他,他将余舟的手腕拉过来,凑在话筒上道:“陆宽,我是梁辰,你过来吧。”   余舟愕然地看着他,等手环上“正在通话中”的显示屏暗下去,才问他:“你怎么让他过来了?今晚我们不是要讨论收购的事吗?还有家里那个人的情况……”   阿辰趁红灯的时候,伸手过来压了压他头顶翘起来的发丝,答非所问地笑道:“什么时候把你这发帘儿剪了,看上去有点傻。”   “欸,你先回答我问题!他过来的话我们还怎么讨论啊。”   梁辰扬了扬嘴角,“就这样讨论。”   余舟拍开他的手,不满地嘟囔:“你有时候还真像天行那家伙。”   两辆车先后到了梁辰的私宅。这里是梁辰自己的房子,经过几年的经营,他基本上垄断了附近省市的海运物流,以及一些地下生意。他和梁天行一黑一白,两人将工作配合得天衣无缝,办事如鱼得水,布下的房产当然不止一处。不过今天梁辰带余舟过来的这座屋子是他除了梁家主宅外,最常住的一处,也是最喜欢的一处——和在梁家住宅时不同,在那里的他只是一个替身,而在这,他就是屋子的主人。   梁辰引了两人进门。他给两人倒了茶,在余舟旁边坐下,见小家伙一副不知道说什么的样子,便直接对陆宽道:“天行有点事,要晚饭后才能到。原本今天我们想谈谈收购的事,你过来的话正好,也一并讨论下。”   陆宽没有喝他倒的茶。“为什么会拉上余舟讨论这件事?”   梁辰笑着揽了余舟的肩膀,看到陆宽眉心出现了他意料中的褶皱,心中有了几分猜测——怎么办,忽然想换成天行的角色,不过,事后会被小家伙怨上的吧?梁辰低头看了看眉心纠结的余舟,当下便做了决定,对陆宽笑道:“因为收购梁家的研究所,就是这家伙的想法啊,虽然天行的确有这种考虑,但如果不是小舟想要,我和天行还不至于现在就去和老爷子争这个。给我们带来不了多少利益,还平白惹老爷子猜疑。”   余舟闻言惊愕地看着他,嘴唇都合不上了。陆宽看到这样的余舟,却对梁辰的话相信了□□分。只是,“余舟为什么会想要研究所?”   余舟眼角狠狠抽搐了下:这让他怎么回答?他侧头去看梁辰,将手凑过去揉捏他的脸颊,艰难地笑道:“你今天有点不对,不会是天行假扮的吧?”   “别闹。”梁辰拉下他乱动的手,将他整个人抱在怀里,紧挨着他的耳边亲昵地笑道:“虽然你的理由有点离奇,但这件事本身没什么好遮掩的。”   他边说着边用眼角的余光留意着陆宽的反应,当他看到陆宽脸上隐忍的怒火时,暗道一声果然……他带着半认真半玩笑的语气对陆宽道:“这的确是小舟想要的,原因现在可能还不能告诉你。但我确定他不会伤害到帮助他的人。”   余舟飞快地扫了陆宽一眼,又迅速垂下头,陆宽从里面读出了一丝心虚的意味。   余舟抿了抿唇,对梁辰道:“辰哥,我想和陆宽单独谈谈。”梁辰看了看两人间的气氛,去了厨房。“我先去做饭,你们好好聊。”   房间里是长久的静默。陆宽意识到了什么,盯着茶几上的烟灰缸,视线几乎要把烟灰缸盯出一个洞来,等余舟开口时,他一下子绷紧了后背。因为余舟说的是:“我先跟你道个歉。”   陆宽像是在等一颗□□进入倒计时一样,一个字一个字地听着余舟说下去:“不知道辰哥是怎么想的——也许是有时要扮演天行的缘故,偶尔他会和天行一样讨厌。刚刚他说的没错,收购研究院,的确是我的想法,之前对你隐瞒了这点,很抱歉。”   陆宽哑然,过了好一会才问:“所以你是通过梁天行的口,再借我的手去收购梁家的研究院?为什么不直接来找我?”   “这样更师出有名,我也不必向你解释原因了——你看现在这个情况,我刚刚想那么久都没想到一个可以解释给你听的理由……”   “但天行和梁辰知道?”   余舟看着他却没有回答,眼中透出一丝恳求。陆宽沉默了一会,缓缓开口:“余教授收购千霁的份额,是他的想法还是你的想法?”   余舟动了动喉咙,声音干涩。“是我。”   余舟揪着沙发靠垫上的流苏,心里祈祷着对方一定能看出自己的焦虑,然后体贴点别问了,或者辰哥、天行或随便哪个人突然出现,好中止这个话题——妈蛋,好担心他继续问接近千霁是不是蓄谋已久的,再这样问下去自己要掉马甲了。   陆宽盯着他手上的小动作看了一会,像是听到了他的心声,换了话题。   “那收购研究所的钱,是他们的还是你的?”   “啊?”余舟愣了一下,突然发现这个问题也同样刁钻。回答是他的,那陆宽一定会奇怪他的钱从来吧?所以,“是他们的。”   “买来送你?”   “啊不,不是,还是他们的……梁家的研究所做的还不错,让他们存着也好,不是么,呵呵。”   陆宽看着他,道:“那行,这次合作我也不帮天行了,不用他的钱,我自己直接收购了就是。”   看到余舟呆楞的样子,陆宽第一次没有被他逗笑。客厅里的对话陷入了僵局。直到大门被推开,天行迈着长腿走进来。“哈哈,听阿辰说你也来了,我就把饭局推了过来。够意思吧!……呃,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   天行察觉到客厅里奇怪的气氛,呵呵笑着,把自己挪到离两人最远的沙发,犹豫着要不要坐下。   余舟闷声道:“辰哥告诉陆宽了,收购梁家研究院是我的想法。”   天行眨了眨眼,笑了,放心坐下。“就这啊,我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没错啊,本来就是你的想法嘛,而且我没觉得这有一直瞒着阿宽的必要。”他在第二次见陆宽时,就熟稔地直呼对方阿宽,好像是对着从小玩到大的发小一样。他在沙发上,把自己摆成一个最舒服的姿势,继续道:“你以为你的马甲穿得很牢吗?虽然老爷子不怎么带那个假货出门,但好歹都是在一个市里,如果陆宽要插手生物圈里的事,迟早会见到他,到时你让阿宽怎么办,叫他余舟吗?今天把马甲扒了也好,省的到时候节外生枝……”   天行说不下去了,因为他看到他那个可爱的弟弟用一副要杀人的表情瞪着他,而陆宽沉着脸,眼中风雨欲来。他观察着两人的反应,不放过一丝表情,问道:“什么马甲?”   啊,原来还没说到这个吗?!要死了要死了,现在不管是爱炸毛的弟弟还是识大体的阿宽,表情都好恐怖……天行表示,这一刻的他只想尿遁……   余舟简直要吐血了。他现在觉得,他不止要把老妈留给他的研究基地抢回来,索性把天行手上的产业也抢过来好了——啊啊啊,把梁氏集团交给这样智商不在线的老哥,绝对会破产的吧!   哦不要问为什么他现在还有心思想这些,因为他实在不知道要怎么回答陆宽的问题——事实上,他现在连看他一眼都不敢,只能发散着思维想着今后怎么狠狠打两个帮倒忙的哥哥一顿……哦还是老刀哥哥好,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对他真是没话说……啊老刀,他想念老刀了。   客厅里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陆宽盯着余舟,很好,他现在不揪流苏,直接改当木头人了。听天行的意思,“余舟”这个身份只是个马甲么……心底那把从早上就点着的火一下子呈燎原之势,将他的理智都快烧没了。他受够了自己被这三个人当局外人、当傻瓜耍了,他站了起来。“我走了,这里本来就不是我该来的地方。”   衣袖被扯住。   “我……对不起。”   “我还有另一个名字。”   “在叫余舟之前,我叫梁天枢。”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好冷。。。出差去杭州,差点冻成狗。 ☆、第 28 章      “在叫余舟之前,我叫梁天枢。”   “十二岁那年因为一场意外,我妈不在了,我离开梁家,变成了余舟。这件事除了老刀和我的一个朋友,现在就只有屋子里的几个人知道。我这次回来,是要拿回我妈留给我的东西。”   余舟用平静的没有起伏的声音作出了解释。   客厅里静悄悄的,不知什么时候,梁辰也走到客厅里,静默地靠着飘窗的窗台,不远不近地看着沙发上的三人。   良久的沉默之后,陆宽终于开口:“所以你和天行,是兄弟?”   余舟点点头。   天行站起来,走到陆宽沙发旁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哥们,你还不算最惨的,我是两周前才知道,自己的亲弟弟原来早在十年前就离家出走了。”   余舟眉心皱了起来。他似乎对“离家出走”这个词有点异议,但他这时候没有争辩的心情,只是皱了皱眉毛,原本就不开心的脸色更难看了些。   梁辰却见到了。他适时走上去,道:“菜都凉了,先吃饭吧。”   余舟却在沙发上一摊,一副不想起来的样子:“没有胃口,不吃了。”   梁辰这次却没有像往常一样顺着他,走过去拍了拍他的头,“做了你最喜欢的秋葵小炒肉。乖,带陆宽去洗个手,然后一起过来吃饭。嗯?”   见余舟听话地点了头,梁辰大手一伸,捞起坐在沙发扶手上的天行,带着还处在懵逼状态的天行径直去了餐厅。   客厅里安静地过了半分钟后,余舟认命地站起来,“走吧,先去吃饭,有什么问题回头再说,我一并和你解释了。”   陆宽的视线一直没离开过他,此刻到底没再说什么,跟着他走过去。饭后,几人一起去了梁辰的书房。陆宽走在最后,犹豫了一会,道:“我还是先走吧。”   闻言,天行和梁辰同时看向余舟,在这个略显得诡异的动作里,陆宽立刻察觉了屋子里,谁才掌握着实际的主导权。   余舟捏了捏鼻梁,道:“千万别,这时候你走了,我刚才的坦白都白费了。你还认我这个朋友吧?”   陆宽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眸暗了暗,最终还是跟着三人走了进去。   天行见了,开心地在他胳膊上垂了一拳,眼中透着少见的认真:“以后就是兄弟了。”   梁辰脸上却不见波澜,似乎对此毫不意外。他走上前,打开书房里的投影仪,幕布上随之出现了目前梁氏研究院的势力分析图。图上显示了三个派系,分别以梁锋、陈墉和宋博文为首。除了梁锋,另两个人陆宽都不认识。但宋博文的头像似乎在哪见过。他的记忆力一向很好,仔细想了两秒,就记起了某个下午在何医生的诊室外见到的男人。   “陈墉,研究院的院长,从我小时候他就在这个位置上了,到现在也没换过人,是个笑里藏刀的家伙。宋博文,研究院的副院长,性格比较小白兔,没什么主见,却令人钦佩地坚守自己的立场。”   出乎陆宽意料的是,讲解的激光笔被余舟拿在手里。而且看余舟的架势,虽然他十年来未踏足梁家和研究院,却对整个研究院的情况了如指掌。   “现在研究院里的情况,有点像一个各方势力割据的朝廷,君主和权臣各握有半壁江山,而多方都在蠢蠢欲动——君主企图专、制,奸臣一心争权,清流一派则在观望。”   余舟分别点了点梁锋、陈墉和宋博文。接着激光笔移到梁锋和陈墉之间的一个标注着“LTS02”的小浣熊头像上。   “然后是这只被君主操纵的狸猫,一直听话地在位置上守了十年,不过最近,我发现他开始像陈墉一派倾斜了——这也是我加快动作的原因。狸猫一旦变了立场的话,会破坏我原来的计划。”   天行抽了抽嘴角:“你叫他狸猫?如果他是狸猫,那你就是太子了?这我可不干!你是太子的话,那我又是谁?”   “就研究院而言,我当然是太子!难道你想和我争研究院?事先说好了的啊,梁氏其他的一切我都不要,但我妈留给我的,我一定要拿到手——不对,你提醒我了,研究院最贴近实际的形容应该是,女王遇刺,王夫篡权,太子流离失所……”   天行扶住了额头,摆手道:“行行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我的哈利波特王子,请继续。”   余舟一本正经地更正:“你想说的是哈姆雷特吧?我不喜欢这个比喻,这是个悲剧。”   天行认输地举手,表示自己不再打断他。   但陆宽却开口了:“狸猫是谁?”   书房里瞬间静了下来。半分钟后,刚刚保证过不开口打扰的天行不得已解释道:“余舟的拷贝体,代替余舟留在梁家。就是因为有他在,这十来年我都不知道余舟原来一直在外面。”   陆宽将几人前后的解释一串联,明白了:“这是梁锋安排的?”   天行看了一眼默不作声的余舟,略有些艰难地点了点头——即使过了半个月,他还是很难承认自己的父亲会把曾捧在掌心的小儿子弃之如敝履。   陆宽有些疑惑:“为什么这样安排?余舟的缺失为梁家带来什么损失吗?”   “因为梁家的研究院,实际上属于余舟妈妈的。她和老爷子——呃,也就是我爸结婚后,由于我爸注入了大量资金,我爸开始拥有和她一样的所有权。后来余舟妈妈遭遇不测后,大家都以为研究院都归老爷子了,可是律师却找出一份遗嘱,说她之前就立下了遗嘱,将她的所有财产都留给余舟,不过其中对研究院说了额外的说明,规定研究院暂由她指定的代理委员会管理,等余舟满30岁、或是在取得博士学位后,才能从代理委员会那里取回她那部分的决策权。而这个代理委员会,不知道中间是否出了一些猫腻,反正目前是由陈墉管着——也就是余舟说的那位大奸臣。而遗嘱中还有一条重要的前提条款:一旦她唯一的儿子出现意外,那研究院将被责令解散。所以,为了研究院的完整,他们必须保证这个’太子’始终在位。”   陆宽望着余舟,从他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余舟的半张侧脸:微抿的唇和看不出神色的眼角,靠着桌子支撑的身子显得有些伶仃,肩膀微微下垂着,让人有种想要过去给他一个支撑的冲动——然而已经有人这样做了:梁辰走过去,从后面抱住他的肩膀,甚至低下头,在他耳后亲了一下。   陆宽像触电般收回了视线。虽然知道梁辰算是余舟的兄长,但看到两人过密的举动,他仍控制不住地生出怒火——比知道余舟对他隐瞒身份时更甚、更难以压抑的怒火。他手指关节微微泛白,将紧攥成拳的手收到了桌子底下,咳了一声道:“我明白了。继续吧。”   余舟却摇摇头:“今天先到这里吧。”   “嗯?”天行愣了下,快速瞥了一眼陆宽,道:“……好。那剩下的等周末聚会再说。”   陆宽眉心微蹙:“你不是说,不避讳我吗?”   “不是的,”余舟走过来,对他局促地笑了下:“在说下面的部署之前,我有一些事必须向你坦白。我想回去和你谈谈。可以搭个顺风车吗?”   还有事?不过让陆宽自己都意外的是,他并没有因此而更生气。也许是因为今晚的意外有点多,他都麻木了,也许是因为余舟离开了梁辰的怀抱,离他更近了些。不论是因为哪种缘由,他都点头同意了,带着余舟离开了这个让他倍感压抑的房间。   书房里,天行盯着默不作声翻着资料的梁辰看了一会,道:“我是越来越看不懂你了。为什么突然告诉陆宽?你不怕他一怒之下中止合作?”   “不会的,我有分寸。”   “可这毕竟是梁家的家事。这样告诉外人,终归是有风险。虽说陆宽人还不错,但我们才刚认识不久。”   梁辰勾了勾嘴角,笑道:“你们似乎都忘了,陆宽是谁?他可是变异人,你以为他很容易唬弄吗?如果在往后利用他的关键时刻被他发现,就不是今天这样的甩甩脸色了,到时必然会引来他的雷霆之怒。而且,他的战斗力可抵得上一个军队——把这样的人彻底拉到我们阵营,不是更好吗?”   “你怎么有把握他会站在我们这边?”   “商场上,只要有永恒的利益,就会有永恒的伙伴。他现在和我们合作有利无弊。而且,”梁辰露出了一个意味莫名的笑容:“你没注意到他看余舟的眼神吗?”   “啊?生气的眼神?”   梁辰有些同情地看着他:“算了,当我没说。”   陆宽和天行一样,并不知道自己看着余舟时,是用怎样一种眼神。他甚至没留意到,即使是在自己最生气的时候,视线仍无可救药地粘在青年身上,见他皱了皱鼻子就关了车窗,听他打了个喷嚏就担心晚上他穿少了,在每一个等红灯的路口,他的视线总是飘到青年的身上。由于余舟不肯在车上说话,他便一路开了回去,直到上了顶层,到余舟家里,他才忍不住问:“你要说什么?”    ☆、第 29 章      房间里的灯全都被点亮,余舟站在光晕里,仿佛这样会让他更有坦白的勇气。   他站在沙发后的铁皮君,目测着如果陆宽突然发火,它过来拦住他的可能性。他默默掏出一个长形盒子,里面放着一排的“金龟子”。他从中随意拿出一个,往空中一抛,“金龟子”就在屋子中绕着圈飞了起来。接着余舟在点开屋子里的智能系统,墙上立刻出现一个一人高的投影,投影中播放的,正是屋子内的录像,随着“金龟子”的飞行,投影中的图像随之更换。   “我能知道研究院里的情况,是因为有老刀的帮忙,这样的金龟子,我布置了不止一打。”   陆宽首先想到的是何鸣诊所里的那只“金龟子”。   “何医生那里的’金龟子’,也是你放的?”   “嗯,其实那只’金龟子’跟的是宋教授,只是跟踪的时候出了一点故障——那天我看到你了,抱歉。”   “所有这些’金龟子’里,都带有监控器?”   余舟轻轻“嗯”了一声,同时悄悄睁大了眼睛,咬着唇抿紧嘴角——他知道怎样让自己看上去更无辜,以前闯祸时对着老刀这样卖卖萌,事情总能轻轻揭过。他在心底祈祷着这次也能奏效,同时努力让自己看上去更愧疚一点。   可惜陆宽只看了他一眼就飞快移开了视线。“所以当初你放我这里的那只金龟子,也有一样的功能?”   “嗯。”余舟放弃了卖萌,这次的声音稍大了些,还破罐子破摔般忍不住炫耀起来:“你那只是特别的,只要被人触碰到,里面的监控元件就会自我消融,变成一只普通的跟踪器,连克莱恩教授都没发现端倪呢。”   “能偷拍到我你很骄傲?”   “呃……”余舟缩了缩脖子:“我没偷看你洗澡的……我只是好奇千霁是怎样构架的……”   陆宽无力地扶额——他发现自己的底线在青年面前已经彻底沦丧了,听到青年的解释时自己不生气就算了,这种莫名奇妙的遗憾和心跳加速是哪来的啊……就像刚刚,青年只要稍稍露出点可怜的样子,他就毫无原则地原谅青年了,不得不转开头来掩饰自己的脸红……   陆宽咳了咳,问:“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当初在岛上……我是有意去接近你的。”   “……那岛上的那场绑架,你事先预料到了?”   “……嗯。”   “不会是你一手策划的吧?”   “不是……不是一手策划的,其他人也有帮忙……”   “呵呵,很好。”陆宽眯了眯眼,他现在有点生气的心情了。原来他一直以为的命定的邂逅,只是对方导演的一出戏么。呵,他还真是被青年耍的团团转。他咬了咬腮帮子,继续问:“还有什么没交待的吗,今天索性一并说了。”   余舟将戴了黑色手套的右手放到胸口。那里是他母亲留给他的挂坠。“还有一些……但我还不能告诉你。我答应老刀了,在他同意前要死守住这个秘密——我向你保证这件事不会危害到你。”   “这个秘密天行他们知道吗?”   余舟摇摇头。“没说,连艾米都没说。”   陆宽的手指突的缩起,指尖深深掐入皮肤里:“艾米知道这些事?”   “嗯,很多事还是她帮我搞定的,比如我妈留给我的账户就是她帮我找到的。”   “你是因为这点,才和她在一起的吗?”   “啊?”余舟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马上摇头:“不不,呃……艾米其实不是我的女朋友,其实她一直在追老刀,不过也一直没、没得逞……”余舟被陆宽突然走过来的动作吓了一跳,随着陆宽紧逼而来,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却还是被陆宽攥紧了肩膀。此时陆宽脸上,露出了今晚以来最吓人的神色,眼睛都有些红了,余舟甚至以为自己在他眼中看到了霹雳和火光。他被这样的陆宽吓到了。   “你没有女朋友?”   “……没有。”   “所以,你一直在骗我?”陆宽从牙缝里挤出这声音。   余舟艰难地点了点头,但还是忍不住为自己申辩:“但我并没有哪里对你不好,没有做对你不起的事!”   “呵,对,你对我真是太好了。”陆宽紧紧攥着青年的肩膀,压抑住心底不断冒上来的要快要湮没自己的欣喜,他忍下想要仰天大笑的冲动,忍得眼睛都红了。他咬牙切齿地,一字一句道:“余舟,今天是你主动坦白的,既然把我拉到了这个坑里,你就别想逃。”   “嗯……嗯?”   是不是有哪里不对?   陆宽觉得,他一整个晚上的生气和不如意,都是在为这一刻做铺垫。现在他只想感谢梁辰,因为这个不在余舟计划中的坦白,打破了他和余舟之间的玻璃门——如果说从前,余舟只是让他寤寐思服却无法触及的邻居,那么现在,前面至少向他开了一扇门,而且因为余舟的计划,他们还将是一个战壕里的伙伴——还有什么身份会比一个帮助他复仇的伙伴更接近他呢?   这样想着,陆宽几乎迫不及待地想把梁氏的研究院整个买下来,送到余舟手里。不,不是现在。陆宽克制住自己,用一种近乎凶狠的表情离开了余舟房间,留余舟一个人忐忑地想着要怎样去哄回自己的顶头上司兼复仇计划中的关键推手。   余舟越想越没头绪,直接打了个电话给梁辰,对梁辰少见地发了脾气:“你怎么能突然就说穿整件事!我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现在都不知道要怎么收场!”   “陆宽什么反应?”   “他当然生气了!我从来没见他那样生气过!”   “嗯?”梁辰有点意外,但还是安抚他:“你再等两天,他不会对你生气太久的。”   余舟一点都没有梁辰那样的自信,不过他有点心大,而且他相信陆宽不管再怎样生气,都会为他们保守这个秘密,所以也就烦恼了一会,就跑去点播金龟子们每日拍摄的复仇大片了,将例行的功课做足并安排好明天的计划后,心大的“太子”就洗洗睡了。   熟睡中,他做了一个梦,梦见怒火中的陆宽变身成霸王龙,一边向他喷火一边追着他,他使出全身的力气逃命,却还是被对方赶上了,霸王龙怒瞪着他,抬起一只腿,狠狠向他踩下来——啊,好重!   余舟嘤咛一声,从梦中惊醒,然后诡异地发现他梦中的负重感追到了现实里——他身上,确实压着什么,让他喘不过气来。难道这是第二重梦境?余舟疑惑着,伸出手去摸索床头灯的开关,点亮灯一瞧,发现压在他身上的赫然是晚上怒气冲冲地离开他房间的陆宽,此刻他闭着眼熟睡着,看上去倒不生气了,只是嘴角仍紧紧抿着,似乎在梦中仍压抑着什么的样子。   他什么时候跑过来的?余舟看了一眼时间,凌晨一点,看来他也没睡多久,却因为梦中那条可恶的霸王龙,像是逃了一辈子一样累。余舟动了动身子,想挣开陆宽的压制,却被他缠得更紧了。下面的小兄弟还紧紧卡在了陆宽的大腿上,只要他一动,那家伙就不尴不尬地在对方身上磨蹭着。余舟顿时不动了,脸烧了起来。而对方似乎觉得哪里不舒服了,原本放在余舟腰上的大手往下滑了几寸,覆盖住了余舟半抬头的那处,不轻不重地揉了揉。   “嗯……”余舟发现自己无意识地出了声,脸红地咬住了下唇,几乎是下意识的,他这时候不想吵醒陆宽——如果陆宽醒来,看到自己的小兄弟在他手中精神抖擞,哪怕陆宽什么都不说,自己都会疯掉的。好在陆宽只是揉了一下就放开手,然后调整了下姿势,重新抱住他。   余舟徐徐舒出一口气——这个姿势好多了。他努力忽视身下的难受,动作轻柔地关了灯,紧紧闭上眼劝自己赶紧睡觉。   在他身后他看不到的地方,那张线条俊朗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得意的笑。   第二天醒来,余舟眨了眨眼——好像昨晚做了个奇怪的梦?他摸了摸身旁空着的位置,又摸了摸昨晚被揉的地方,回忆着梦里那异常真实的触感,脸有点红。当房间的门被推开,梦中的那个人西装笔挺地走进来时,他像是烫了手一样飞快地收回乱摸的手。   陆宽动作自然地拉开餐桌旁的凳子坐下,看了一眼还坐在床上发呆的某人,道:“再不起来要迟到了。”   “……哦。”余舟抓了抓头上乱糟糟的头发,乖乖地爬起来向浴室走去,只是手刚摸到浴室门把时,他整个人都僵住了。因为他听见陆宽说——“昨晚被你气得睡不着,后来跑过来和你一起睡了。看来你似乎睡的不错,没有被我影响?”   “没有!”余舟急急地扔下这句话,就逃到了浴室里,重重关上门。   陆宽看着他欲盖弥彰的动作,眼中亮了一下:他好像找到了接近青年的正确姿势了。    ☆、第 30 章   在余舟重新找天行和梁辰再开碰头会之前,他和陆宽之间诡异的同居关系已经连续了几个晚上。自从那天之后,陆宽就赖上他的房间睡觉了。像那晚上的走火事件倒是没再发生过,但每天都在同一张床上入睡,让余舟多少有些不适——从小到大,他还从没和其他人分享过自己的床。但只要他一提起这事,陆宽就气场全开,赶都赶不走。   由于两人算是住到了一处,陆宽自然也发现了余舟身上奇怪的一个地方:每天晚上到十点前后,他就会握着胸口的挂坠进入冥想状态。   “这是一种宗教仪式吗?”   “不,这是一种科技仪式。”余舟只说了这一句,并没有再多解释。   陆宽也不追问。他知道青年身上有秘密,现在青年愿意在他面前展示这一切,就已足够。而且仪式的时间并不长,有时五分钟,有时十分钟,今天却是两分钟不到就结束了。只是结束后,余舟的脸色有些暗沉。   “怎么了?”   余舟收好胸口的挂坠,道:“我们需要加快速度了。这几天,我们得筹备一个发布会,把克莱恩教授他们最新的发现公布出去。”余舟自顾自地下了决定后,他才意识到什么,抬起头对陆宽眨眼卖萌:“陆老板,您会同意的吧?”   陆宽一副拿他没办法的表情,揉着他的头发道:“我怎么感觉现在千霁老板的位置要换人做了。”   -----   “天枢,等等!”学校实验楼门口,一个学生叫住向外走去的梁天枢。   天枢转身,看到来人是他们这一届学生的班长,便站着等他过来。“有事吗?”   班长扬了扬手中的报名表,道:“后天是梁氏研究基地的周年庆典,也是他们一年一度对外开放的日子。我们学院专门组织了学生的参观活动,差不多所有人都报名了,我数了下,发现漏了你的报名表,你忘交了吗?”   天枢摇摇头:“我后天不去了。”   “啊?如果没什么重要的事,还是去一下吧,那可是梁氏研究院,所有学生物的人梦寐以求的地方,而且它一年就只对外开放这一次,还只限学生。”班长尽职地劝导他。   天枢脸上露出了一个遗憾的表情:“可是我后天确实有事,还是下次吧,谢谢班长。”   天枢和同学告别后,加快了脚步,钻到拾山停在校道上的车里。   拾山默契地递过去一片止痛药和一杯水,天枢却摆手拒绝了。   “今天不用,只疼了一下。”   “好的。”拾山收起药片,问他:“直接回去?”   “嗯。”天枢靠在车后座陷入沉思。   今天他几乎什么都没做,一直都在考虑昨天陈墉突兀的提议。答应和陈墉合作后,对方一直没和他联系,直到昨天突然向他抛过来一份转让书,让他把梁天枢名下继承到的百分之五十的研究院转让百分之二十给代理委员会。他昨天刚听说时,快要气炸了 ——他以为陈墉密谋了那么久,会有什么巧妙的方法让他尽快摆脱梁锋的控制,却是他想岔了,不管他有什么计划,肯定是以自己的利益为先的。昨天他还在气头上,但冷静了一天后,他竟然觉得陈墉的那句话听上去还是挺令人心动的:“你是要有名无实的百分之五十,继续做着梁锋甚至委员会的傀儡,还是将百分之三十的研究院实实在在地掌握在手里,做自己喜欢的事?”   陈墉给了他一周的时间,说让他好好考虑再答复,现在时间只过了一天,但他已经倾向于和他合作了。反正再多的研究院,都不是自己的,只要能换一身自由,何必去死守着属于梁天枢这个名字才有的荣誉?   一丝不甘从某个角落爬出,逐渐蔓延到整颗心——我和他有着一样的骨血,一样的面容,为什么不能拥有他的一切?看,现在连他的名字都是我的了……看着车窗外越来越近的梁家宅邸,天枢眼中闪过一丝厌恶。   他讨厌回到这里,回到那间屋子。那与他的爱好相迥异的布置风格,柜台上不知来源的小玩意儿,还有成排的精致瓶中船,都在提醒他这个屋子属于另一个人——他甚至没有改动屋子风格的权利。在梁锋眼里,自己连那个人的替身都算不上,只是一个完成他目标的棋子罢了。   天枢回到主楼的时候,刚好看到天行从侧楼那边快步走过来。   “大哥。”他打了一声招呼。   天行朝他点点头。“回来了啊,早点休息。”   天枢愣了一下,有些受宠若惊。虽然见面的机会不多,但最近,似乎天行对他的态度软化了一些。他来梁家之前,就被告知说原来的那个人和天行关系并不好,所以他也一直保持着距离,天行对着他的时候,也的确不是冷嘲热讽就是不屑一顾——但在天行看来,自己到底是他的兄弟吧?比起知道一切的梁锋,天行也许对自己要更好一些。   这样想着,天枢脸上的笑容真挚了几分。   “嗯!哥哥也早点休息。”   “哈哈,我还要找爸谈点事,估计早不了。”   天行脸上笑着,心中却在飙泪:真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和小白兔一样的拷贝体比起来,余舟从小到大的暴行简直就罄竹难书!长大了也不改本性,使唤起他来一点都不含糊,大晚上还来电话,把他从温柔乡中拖出来去和老爷子谈话,真是一点都不体贴亲哥!   虽然在心底吐槽个不停,天行迈向书房的脚步却没有半分迟疑。   梁锋对长子的到来有些意外:自从他在天行高中时扔给他练手的几个产业都发展地不错时,他就发现了长子在经商上的天赋,他索性将手上一些麻烦的产业都扔给长子打理,梁氏的产业庞大,他平时兼顾不及,除了战略上的一些调整,两人需要商讨的事并不多。能让天行在半夜突然来敲他书房的事,就更少了。   他停下了手中的快要收尾的瓶中船,望着神色中略带激动的长子。   “爸,你听说了吗?这次陆家的千霁研究所捣弄出了一些了不得的东西。”   这个话题倒是出乎梁锋意料:“你什么时候关心起科技方面的问题了?”   “我是不太关心,但关键是这发现还和梁家有关。其他人也许不清楚,但我可知道周姨当时做出的记忆芯片拥有怎样的威力……”天行留意着父亲的神色,恰到好处地停住了话头。   “怎么扯到这个?”   虽然成年已久,但顶着父亲那样的面色,天行还是有些发怵。   “千霁他们好像,攻克了记忆芯片中关键的难点,虽然离最后的成功还差一步,但据说现在离结果只是时间问题了。哦,还有钱的问题。虽然我感觉陆家应该不差钱,但不知怎么回事,最近千霁好像资金短缺,在寻求投资。虽然对科技圈不太了解,但千霁背后的那位陆宽,在科技投资方面还没走眼过,我感觉这事应该有谱,所以想趁着风声还没起的时候,趁机介入。”   说到这里,天行咽了咽口水,道:“而且,我感觉爸对这一块应该会关注,就先来和您说一声。”   梁锋眼中的眸色变幻了数次,最后道:“嗯,我有数了。”梁锋没有拖延,直接打电话找了助理:“后天是研究院的周年庆典,加个活动吧,晚上办个宴会,请一下千霁的人,把他们的负责人和研究骨干都请上。”   挂了电话后,梁锋看着书房里的长子,忽然问:“你对研究院的事感兴趣了?”   “没、没!”天行连忙为自己正名——他这个父亲,在其他产业、财务上的事都好说,唯独研究院和实验基地是他的心头好,见不得其他人沾手。天行解释道:“最近认识了陆家的陆宽,和他走得有点近,刚好听说了这事而已。”   梁锋心下思索着,道:“你认识他?那就由你来邀请他吧。”   “爸,您这是有意要投资了?”   “先谈谈看。”梁锋微微眯了眯眼,眼中闪过一丝怀疑:“我还不太相信有人能重现琪灵的奇迹,如果真实现了,我会不计任何代价地买下他们的发现。”   天行眉心纠结了一下,迟疑地问:“周姨当年,究竟做出了什么?”   梁锋闭上眼,似乎在回味着什么,缓缓道:“是会让你灵魂深处都颤栗不已的东西。”   天行在心底狂爆冷汗:他刚刚没问错问题吧?他问的是周琪灵研发了什么,可不是问老爹和周琪灵在一起是什么感觉……话说回来,当初老爷子和周琪灵真是有够恩爱的,虽然外界有传闻说是政治联姻,但在他看来,老爷子对周姨,是实打实地捧在了手里放在心上,连带着对那小白眼狼,也是如珠如宝地宠着……到底是什么,会引发那样的一场“意外”?   天行暗自嘀咕着,看到老爷子没有再解释的意思,想起余舟派给他的第二个任务,赶紧在老爷子赶他走之前开口:“天枢过两年就博士毕业了,要不要趁这次宴会,让他露个脸?”   梁锋看着他,示意他解释。   “外面都对梁家的二少好奇地不行。这些年来,除了生物圈子里的一些人,其他人都没怎么见过天枢,虽说是为了保护他,但我担心,这样对他以后的发展不太好。即使只是管理着研究院,也不能胜任你的助手,容易被人钻了空子。”天行完全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好像单纯谈论着公司里的人事任聘,梁锋却听进去了,他略有所思地点点头。事实上,他已经察觉到最近陈墉的小动作。   听到一句梁锋“行,我会安排”后,天行便完满地完成了余舟布置的任务,他和梁锋道了晚安,准备功成身退时,视线落在梁锋手里的瓶中船上。脑海中有什么飞快闪现,却在他抓住那缕思绪之前,就杳无踪迹了。    ☆、第 31 章      午后的阳光从落地窗外透进来,再地板上烙上窗花精致复古的图案。钢琴旁的凳子上,一个小男孩拉着妈妈的手撒娇:“妈妈妈妈,你看今天下午天气这么好,你陪我在这里练琴好浪费的……我们一起出去玩嘛,就一小会,再过一会,太阳到树那边后,就进来练琴好不好?”   笑容温柔的年轻女人轻轻捏了捏男孩的鼻子,笑道:“不行哦,昨天你怎么答应妈妈的?说好了来这里了就乖乖练琴,可从昨天来了到现在,你手指头还没摸过琴键呢。”   男孩索性抱住妈妈的腰耍赖,哼哼卿卿起来。   妈妈揉着他的头发哄道:“你不是想和菲力叔叔玩吗?你乖乖弹上一小时,妈妈就让他下午教你做小飞机,好不好?”   “菲力叔叔下午要过来?”男孩马上变精神了。   “对啊,他和宫泽傍晚会过来和我们一起烧烤。你现在好好弹钢琴,等下就学做飞机,好不好?”   “嗯!”   “来,和妈妈拉勾!我们小枢最棒了!”   ……   余舟从梦中醒来,有好一会没反应过来自己在哪里。   旁边落地窗外,不再是那个可以俯瞰整个城市的露台,只有几株散尾葵在风中缓缓舒展着枝叶。他将头埋进枕头里,来回擦了擦眼睛,然后从床上起来,打开了书桌前的电脑,在“金龟子”的传送下,和梦中相似的景致跳入眼中,只是这次不再有母亲温柔浅笑的侧影,而是往来布置的仆人,和被装饰一新的客厅。余舟瞥了一眼落地窗旁的三角钢琴,接过铁皮君递过来的温热毛巾,狠狠擦在脸上。   陆宽将车子开进山腰处的别墅里。梁家极少在自家宅邸中举办盛宴,这次的庆典也是,设置在一处山腰上的别院里。虽是平时闲置的别院,却也比一般人家的住宅大上许多,有宽阔的前院和大气的会客厅。陆宽抵达的时间是傍晚,比邀请函上的时间早了许多——昨天他提到宴会的地点时,余舟嘟囔了一句,说梁家不厚道,用他的地盘请客。得知这里是余舟小时候常来的一处别墅,他就忍不住想提前来看看。   前院的视野分外开阔,可俯瞰整座城市,院子里是宽阔的草坪,此刻搭设起了宴会的鲜花和布景,此刻宴会还没开始,院子里估计就他一个宾客,其他的都是最后确认场地、布置酒水点心的工作人员。他乐得自在,穿梭在工作人员之间,想象余舟小时候在这里奔跑嬉闹的样子。   一阵悠扬流畅的钢琴弹奏声传了过来,仿佛就在身边响起似的,陆宽循着声音看过去,果然,那钢琴和自己就隔着一扇落地窗。他以为是工作人员在试音,随意瞥了一眼坐在钢琴前的人影,视线却再也转不开了。   那是一个长相出众的青年,即使戴着一副细框眼镜,也遮不住他精致的眉眼。如蝶翼般低垂着的眼帘,挺拔的鼻梁,殷红的薄唇,青年身上无一处不完美——但真正让他移不开视线的原因是,青年的五官,与他每天早上醒来,第一眼看到的那人一模一样。   虽然来之前天行就特意交待过他,但真正见到时,陆宽心中的震撼还是让他无法维持面上的平静。好在现在没什么人,陆宽有点庆幸自己来早了。他松了松领结,绕过窗走进大厅里,向钢琴旁的青年走去。   青年似有所觉,在他靠近时看过来,朝他露出一个友好的微笑。   陆宽的脚步微微迟滞了一下。   ——不一样。即使是同样的唇红齿白,两人给人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他现在理解了天行对他再三强调时,梁辰在一旁对他说的那句话的意思:“不用担心,你不会错认的。他们是独立的两个人。”   是的,两个人。   陆宽走过去,拍了拍手,脸上带着赞赏的笑容:“你弹得很好!虽然我一向不懂钢琴,但能把我这种完全不懂欣赏的人都吸引过来,这可是非常难得的。”   青年仰头望着他,露出一个略有些腼腆的微笑:“您过奖了。”   陆宽笑道:“原本我还担心今晚的宴会——今天晚上来的,除了一个朋友外,都是我不认识的人,我担心会很无聊,不过,既然他们请了你过来伴奏的话,现在我至少可以听听琴声了。”   青年笑了下,站起来道:“我也一样,今晚来的人,几乎都是我不认识的。我是Marshall。”   青年伸出了手,这令陆宽有些意外——他还以为青年会更正他故意的误会。但话已至此,他只好伸出手握住,道:“我是陆宽。”   自称自己是Marshall的青年眨了眨眼,有些淘气地笑道:“现在,我们就都有认识的人了。”   陆宽有一瞬的恍惚,Marshall这样笑的时候,和另一个人重合了。虽然只是一瞬,但却让陆宽有一种背叛余舟的心虚。他撇开眼,打量着屋子,道:“离宴会还有一会,你方便带我逛一圈吗?”   而这表情落在对方眼里,却是有另一种意思。Marshall笑了,道:“当然。”   梁天枢今天有些开心。昨天梁锋说,让他好好准备一下,今天不止是研究院的周年庆典,也是他被正式介绍的日子。听到梁锋的安排后,他有一种多年私生子终于被承认的雀跃,甚至让他忘了陈墉前几天提出的让他倍感纠结的协议。   他知道今天来的,不是和梁家往来甚密的生意伙伴,就是非富即贵、颇有分量的人物。他不像天行,从小长在圈子里,怕到时候自己会怯场,特意提前到这里熟悉环境。   刚刚看到会客厅里的钢琴,他不由自主地就被吸引过来了。其实小时候,他对钢琴并没有那么执着,不过他们对他的培养很全面,什么都会教一点。但自从他变成梁天枢后,他就狂热地爱上了这用十指演奏的乐器——因为原来的梁天枢并不喜欢钢琴,而且也不擅长钢琴,这让他在弹钢琴的时候,找到了一处自己的容身之地——只有自己能到达的、他到不了的地方。也许是因为梁锋的承认,刚刚他在弹钢琴的时候,觉得从未有过的轻松,弹奏时也是从未有过的流畅,并强烈地希望能有个人突然出现,和他一起分享此刻的愉悦。   也许今天真的是他的幸运日,他刚冒出这种念头,就有一个恍如神话中走出来般俊朗的男人向他走过来。也许是因为他正弹着门德尔松的缘故,在男人注视着他微笑的时候,他觉得心脏仿佛被什么轻轻击中了一下。当男人误以为他是宴会上请来助兴的钢琴师时,他竟觉得这个身份很不错——比今晚梁锋将要正式公布的梁家二公子的身份更吸引他,出于一种隐秘的渴望,他没有更正陆宽的误会,带着这位像神衹般完美的新朋友逛起下午他才踏进的乐园。   是的,这里是一片伊甸园般的乐土。除了气派的前院,别墅还有一个幽深别致的后院,走廊上爬满了蔷薇和紫藤花,白色秋千架下盛开着小巧的铃兰,玻璃花厅里更是花团锦簇,似是从天堂里迁移而来的一个角落。   陆宽漫步在花丛里,突然想起几个月前在岛上的时候,他和青年也是在这样的花厅里共进早餐。想到那时青年对他不耐烦的小眼神,再想到下午离开公寓时青年压在枕头上睡得红醺醺的脸颊,陆宽莫名地产生了一丝感激,如果冥冥中真有神明存在,他现在一定会用最虔诚的心去感谢祂的安排。   天枢无意间回头,看到了陆宽脸上温柔的笑容,他的心忽的跳得很快。   “你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吗?看上去很开心的样子。”天枢等心跳没那么快的时候,笑着开口问他。   陆宽回过神,道:“没什么,想起家里的小猫。”   “你养猫?”天枢有些意外。   陆宽笑了:“嗯,一只小猫,我离开家的时候他正在睡觉,他平时脾气不太好,就睡着的时候乖巧一点。”   说到这里,陆宽忽然想起余舟的“侦查小分队”,立刻转头四下查看了下。可惜花园不像何鸣整洁单一的诊室,在花丛中寻找一只金龟子简直如海里捞针。他只扫视了一圈就放弃了。   “你在找什么吗?”   “不,没有……”陆宽掩饰性地提了句:“这里的花还真多。你最喜欢哪种花?”   “啊?”天枢眨了眨眼,没想到他会问这种问题,他随意看了一圈周围的花卉,随口道:“鹤望兰吧。”   然而说出回答的那一刻,他自己都惊讶了一下。他印象最深的是摆放在梁锋办公室里的两株鹤望兰,他没想过自己会喜欢这种花——第一次见到真正的梁天枢时,男孩背后就是那两株挺立的鹤望兰,像男孩一样骄傲地高昂着头……   天枢忽的有些不安。他抬手看了下时间,道:“宴会差不多要开始了,我得去前面准备,要先走了。”   陆宽点点头,笑道:“那回头宴会上见。”   看到他温和的笑容,天枢心头的阴翳驱散了一些。他想起一会陆宽在宴会上再见到自己时的情形,心情蓦的变好——他很少有这种捉弄人的经验,一时间竟有些期待,他摆摆手:“嗯,回头见。”   在他刚离开花厅后,陆宽的手环就震动了起来。他低头看到通讯仪上的名字,露出会心的笑容。他拉出蓝牙耳机:“你怎么这时候找我?”   耳机里传来余舟咬牙切齿的声音:“小猫?我可不知道陆老板什么时候养猫了。”   如果天枢现在还在这,他一定会发现他刚刚看到的笑容并不算什么,陆宽现在的笑容才像太阳一样,眼中的柔光甚至能把人溺在其中。   陆宽笑着听他的小猫对他下指挥:“别光顾着调情,今晚的任务没完成前,都认真点。”   “我哪里和人调情了?”   “呵呵,还问人喜欢什么花,这不是调情是什么,不会想着转头就送他一车吧。”   陆宽无语,他能说他真正想送花的对象是这一刻对他张牙舞爪的小猫么。   他一一应下余舟的要求,往前院余舟说的天行的位置走去。   夜色低垂,远方的城市天际线和天幕之间,熏染出暧昧的玫瑰红色。他往那片玫红色走去,果然在前院里找到了天行。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身边还有位气质清丽的女伴——是个他不认识的人。他已经习惯了天行旁边站着梁辰,这时候才恍然发现,梁辰的身份是不容许他出现在聚光灯下的。也许是平时见面时,梁辰的气场太过强势,竟一直都没让他意识到这一点。   他微笑地走过去与天行打招呼,叫的是“梁少”,并没有显出两人太过熟稔的样子。   天行一下子会意,笑着喊他“陆总”,然后介绍他身边的女子:“这是我未婚妻,谢明衣。”   陆宽一边打着招呼,一边在心底暗暗忖度着天行和他未婚妻之间的亲密程度:之前天行可从未提过他有未婚妻,他几乎有个印象,以为他和梁辰才是一对……为什么他会有这种印象……他在心底默默吐槽着,貌合神离地应付着宴会上的一切。这些对陆家或梁家的人而言,就像是与生具来的技能一样,虽然不耐烦,但仍能如鱼得水左右逢源。   不过,对于今天才是第一次涉足这种场面的梁天枢而言,一切就没那么容易了。他跟在梁锋身侧,应对着那些生意场上那些老手暗藏机锋的试探,脸上的笑容几乎要僵硬了。不过梁锋似乎真的开始重视他了,好几回天枢都能感觉到梁锋对他的维护。这样下来几次后,天枢渐渐找到感觉和自信,脸上的表情也自然了许多。   就是在这时候,他和梁锋看到了天行和陆宽。   天行介绍道:“陆总,这是我爸。爸,这就是千霁的陆宽。”   两人握手招呼后,天行继续说:“这位是我的弟弟,梁天枢。”   天枢如愿以偿地从陆宽脸上看到惊讶的表情,恶作剧得逞般朝他眨了眨眼。天行难得在这位弟弟脸上看到如此活泼的表情,一时间也愣了一下。   “你们认识?”   陆宽很快就缓过来:“在宴会前有幸和梁小公子谈了几句,不过那时还不知道小公子的身份。幸会。”   天枢握住他的手:“叫我名字或Marshall就好。”   梁锋今晚有意要结交陆宽,见此笑道:“你们年轻人不必拘束,先吃先玩。不过等一会,还希望陆总抽出一点时间,和我这个老头子聊聊最近科技圈的新进展。”   几人又聊了一会,笑意盈盈地分开了。   过了半小时后,在梁锋助理的指引下,陆宽离开了衣香鬓影的宴会,进了二楼的书房。这回,他一眼就看到了窗台上缓缓爬行的金龟子,忍不住会心一笑,不过在梁锋看过来之前立刻收起了笑容,正式开始今晚余舟交给他的任务。    ☆、第 32 章      这是一个不常用到的书房,虽说有人定期打扫,但还是能看出一丝清冷。书桌上只简单放了台灯和笔筒,因此陆宽很容易就看到桌面一角被尖锐的笔头还是什么刻出来的涂鸦。画的似乎是一只长耳朵小怪兽,又像是一个有四只圆轮胎的宇宙飞船。陆宽盯着看了一会,猜测着是不是余舟小时候的大作。   梁锋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原本礼仪性的笑容带上了一丝怀念和慈爱。他伸手抚摸着桌上的涂鸦,笑道:“小枢小时候很淘气,一天不盯着就能把家里都拆了。”   “哦,看不出来。看Marshall的样子,还以为他从小就是模范生呢。”   梁锋脸上的笑容淡了淡,对他道:“陆总,坐。”   “您叫我小陆就行。”   “陆总年轻有为,当得起这声称呼。”梁锋直切主题,几句话后就提到了千霁的项目,询问起目前的实验情况。   陆宽带着商业的警惕说了能说的部分,梁锋自然注意到了,但这种保守的谈话令他更放心。   “天行跟我提到,说你们几天后会有一个发布会?是资金上需要帮忙吗?”   陆宽摇了摇头,犹豫了两秒,露出一副要和对方坦白的神色:“我们资金上并没有问题。梁总,不瞒您说,我们缺的不是钱,而是人,以及人脉。千霁是做能源起家的,不是我自夸,在能源、电子机械这块,千霁在业内已是领头羊的位置。但在生物这块,虽然目前实验室每天都能传来令人惊喜的消息,但我不得不承认,如果想要进一步推进这个项目,得到规模化的发展,单靠我们是很难成功的。所以这次发布会,是我们寻求合作的一个信号,希望可以找到合适的合作方——目前看来,这一步颇有成效,还没召开发布会,就引来您这样的贵人。”   梁锋对上他闪现精光的视线,笑了:后生可畏,这是个聪明人,已经把后面的门道摸清了。记忆芯片这一块,还真不是一个千霁可以独大的项目,如果不找上梁氏,伦理委员会那方面的审批说不定要拖上十年八年。   “哈哈,好!这几天你安排一次示范,我过去看看你们的实验进展到哪一步了。”   陆宽却没有松口。他露出一个外交式的微笑,道:“梁总,做出寻找外援的决策之前,我们董事会争执了很久。其中一种反对的意见就是,担心会引来您的青眼——不瞒您说,我们有一个拟合作的名单,您绝对是其中最有实力的一位,却不是名单上的第一位。”说到这里,陆宽恰到好处地停顿了一下,见梁锋并没有质疑或生气的意思,笑着继续道:“因为在业内,梁氏是王,是狮子,所以我们都担心,和您合作,我们会处于完全劣势的一方。而对这个项目,我们不需要资金,不需要技术指导,只需要一张绿色通行证。因此我们理想的合作伙伴,是能与千霁’门当户对’的就好,而我们能提供的,也只是变现后的分成而已,我们不可能出让核心技术。”   梁锋摩挲着左手拇指,愉快地笑道:“年轻人,我喜欢你的坦率。但就像你说的,千霁是做能源的,你可能没意识到,记忆芯片这一块将给这个世界带来怎样剧烈的动荡——相信我,只有和梁氏合作,这项技术才能真正带来它应有的科技变革。只有搭上了合适的飞船,火箭才能上天,运送到和它匹配的轨道。”   “容许我先问一句,您这艘大船的门票是多少?”   梁锋的眼睛微微一眯,陷入了沉思。只听陆宽再次强调道:“我听说您是个技术控,但有一点很遗憾,我们董事会一致的决定是,不论和谁合作,都不会分享这项技术。这是我们的底线。”   梁锋思考了一会,笑道:“如果我想买下千霁研究所的生物分院呢?”   陆宽勾起嘴角:“像您当初对周琪灵博士的实验室做的一样?买下后将实验室改姓梁?”像是没见到梁锋的脸色暗沉了下来,陆宽继续道:“您和周博士后来结为连理,这样当然没什么问题。”这句话让梁锋的表情没那么僵硬了,只是陆宽又道:“但千霁恐怕不行。虽然我的这点小产业和梁氏比起来不算什么,但总归是我辛辛苦苦这些年打下的。”   陆宽这句话当然是自谦。千霁在能源上的地位无人能撼动,而陆宽虽然年轻、媒体也喜欢说他是“白手起家”,他身后的陆家却不是摆设,哪怕他不是千霁的老总,别人对上他时也要掂量几分。   “不,我当然没想要收购整个的生物分院。即使是梁氏,这样说也有些大言不惭了。我只是想握有一部分的份额,这样合作起来,双方都更放心,不是吗?”   见陆宽垂目不语,梁锋心里有了些底,耐心等他决定。只是他没想到,陆宽再次开口时,会是这样的回复:“我同意,但作为交换,我个人也想购入梁家研究院的份额,按十比一的比例——如果合作需要千霁付出百分之十的份额,那么根据交换,我将购入百分之一的梁氏研究院。如何?”   这个要求虽然突兀,却合情合理,可以作为牵制避免梁锋狮子大开口,收购过高的份额——想要更多,可以,拿梁氏来换啊。目前的发展都在按余舟的剧本走,余舟提过,梁锋一定会提出收购的要求,但他们最多能出让千霁生物工程分院百分之十的份额而已。出让的百分之十,在余舟那里——那家伙说,他的计划不想损害到其他人的权益。   书房里陷入许久的沉默。良久之后,梁锋缓缓道:“年轻人,从来没有人敢像你这样和我提要求。”   “您也可以拒绝。”   十分钟后,陆宽从书房里走出,回到宴会里。和天行擦肩而过时,同对方交换了一个隐秘的眼神。   梁天枢看到他,开心地迎了过来:“原来你是父亲的特邀嘉宾,太厉害了——能被父亲单独请进书房里的人可不多。”   陆宽笑了下:“你也不错——刚刚骗我说,你是钢琴师?”忽然想起来,好像梁家的人都特别喜欢骗他啊。   天枢连忙摇头:“我可没骗你,那是你自己误会的,不算。”   “那我该怎么称呼你?天枢?还是Marshall?”   青年愣了下,很快又笑了:“Marshall,我喜欢别人叫我Marshall,这是我在国外用的名字。”   陆宽回家时,余舟还在盯着屏幕看。他得意地坐到余舟旁边邀功:“我圆满地完成了你交代的任务,怎么样,有没有奖励?”   余舟推开他凑得过近的脑袋:“等真正签约了再说。还有,小猫的事还没和你算账呢。”   陆宽看着他似笑非笑的表情,捏了捏他鼻子,笑道:“你也不自己照下镜子,你现在的样子,可不就像一只快要炸毛的小猫吗。”   余舟摸着被陆宽临幸过的鼻子,有片刻的恍神——这个动作,是以前妈妈常做的。   陆宽看他的样子好玩,忍不住又捏了起来,这回直接被他拍开。   “老实点,别动手动脚的!”   陆宽挑了挑眉毛,含着笑没说话——反正晚上等他入睡后,他想怎么动、动哪里都可以。   余舟拍开他的手,去浴室洗澡,陆宽没事干,就看起了电脑上的屏幕。自从他知道余舟的计划后,余舟就不再避讳他,在书桌前安装了六个大屏幕,可以方便地同时浏览任一个场景。现在只开着三个,他依次看过去,猜测着每个“金龟子”跟踪的目标,有陈墉,宋博文,梁锋。嗯?竟然没有梁天枢?他难道不是余舟计划中重要的变数吗?   陆宽好奇着,往浴室的方向这么问了一句。   隔着玻璃门,余舟的声音并不含糊,连带着声音里的讥诮一起传过来:“怎么,你还想偷看可爱的Marshall?歪腻了一晚上还不够吗?”   “你说什么呢,我就算真的想偷看,也是看你。”陆宽憋屈地说了句实话。余舟却没当真,顺着他的话耍嘴皮子:“想看进来啊,我门都没锁。”   陆宽动了动喉结,发现自己心思不正的话,根本没办法说得过余舟。他在扶手椅上坐了一会,接连变换了好几个姿势,心底的火却顺着浴室里的水声越烧越旺。他坐不下去了,跑去对门自己屋子里冲凉。   等他好不容易借冷水澡平息下来,过来余舟房里,被余舟一个眼神再次轻易地勾起了火。   陆宽怔在门口,说话都不利索了:“你……你怎么那样看我?”   余舟坐在沙发上,他的头发还没干,全被他顺到了脑后,露出整张脸——陆宽对这种状态的余舟完全没有半点抵抗力,何况他还用那种违规的表情望着他:脸颊绯红,眼神似怨非怨、欲语还休的样子——陆宽整个人都被电到了。   余舟缓缓呼了口气,恢复了平常的样子,然后狠狠瞪了他一眼,只是脸颊的红色还没褪去,这一眼没什么威力,反而让陆宽的心都化了一半。   “怎么了?”他走过去,小心翼翼地问,同时飞快回忆着刚刚余舟的表情,将它转为永久性的记忆。   “呵呵,没什么。”余舟带着一种被恶心到的表情脱掉右手上的手套,狠狠摔在沙发上,跑去工作台做自己的小玩意。但脑海里却天雷滚滚——如神衹般完美的男人?像太阳一样温暖、可消融一切黑暗的笑容?这都是什么鬼?虽然那家伙是没正经谈过恋爱,但身边从来都不缺俊男靓女吧?怎么看到个陆宽就发情了?离开后还一晚上心跳得砰砰砰砰,不断在脑海中回顾陆宽的样子是想闹哪样?连带着他都要差点不正常起来!   余舟时不时打量着陆宽,见鬼!在那家伙的脑电波的干扰下,他竟觉得那张脸变得比以前更有吸引力了!他不得不稳住心绪,开始考虑今后改用金龟子的方式跟踪梁勉——用记忆芯片的方式虽然轻省,但代入感太强,连情绪也一并传导过来的话,有点冒险。   是的,他从来不需要用金龟子去查看自己的另一个□□在做什么。只要他带着手套,就能随时感应到梁勉看到的,听到他听到的。但这并不算母亲的杰作,她真正的杰作是余舟胸口的挂坠——那里和梁勉脑中的记忆芯片相连,只要他用带着手套的右手拇指启动它,就能窥探到梁勉脑中的一切,他的所有想法。   十一岁那年,他第一次见到了梁勉,母亲也紧跟着知道了梁勉的存在,和父亲大吵了一架。他躲在门外,听到了他们的争吵,父亲让母亲冷静:“我这也是为了小枢好,万一他出了什么意外,小勉会是他百分百匹配的器官捐献者。”   母亲竭斯底里地反驳:“梁锋,你是实验做多了人也变傻了是不是?哪有为了这样的理由养着一个人的?我看你是想着哪天小枢出了意外也还可以放心,反正还有个全须全尾的替身对吧?”   房间里又传来激烈的争执声。他听到父亲说“他也算是小枢的一部分,你甚至可以把他当作你的另一个孩子”,而母亲说“你这是犯罪!你偷了小枢的东西,还造出一个将来可能会伤害到他的威胁!”   那一段时间,他觉得很难受。被最爱的父亲背叛了的感觉裹袭着他,让他想了很多。他一直以为自己是独一无二的。虽然从小就知道,大部分他们这种家庭的孩子,多多少少都有拷贝体,但他一直以自己的母亲为豪——她坚决地拒绝为自己的孩子准备拷贝体,因为她相信,所有的苦难都将是上帝嘉奖给她孩子的勋章,没有人有资格替代他去冒领。   她说,她的孩子是独一无二的,不需要做备份。他也就一直这样骄傲地活了十一年,直到父亲将这一切击碎。   母亲也许真的是被刺激到了,自己真正的孩子哪一天被拷贝体替代的想法快要逼疯了她。有一天,她终于采取了行动,瞒着丈夫抓到了梁勉,在全程麻醉的情况下给他做了手术。梁勉对手术一无所知,只以为自己出了一场车祸,脑袋上撞了一个伤口。而他则在手术后得到了一只手套和一条项链。母亲还对他道歉:“我没有看顾好你,让你爸爸钻了空子……不过没关系,从今天起,你就当多了个记忆硬盘吧。”   刚拿到项链时他还有点雀跃,因为他发现自己的功课一下子变轻松了——梁勉意外地是个学霸,那些被他逃掉的法语课,在他第一次试用项链的十分钟里就全补上了。不过他也有点心虚,觉得这种窥探别人想法的行为不太地道,只试用一次后就再也没启动它,只是按母亲的叮嘱随身带着。然而他没想到,很快母亲所担心的就成为了现实——父亲真的用梁勉替代了他。而他在母亲走后,戴上了身上母亲留给他的所有东西,也就正好听到了父亲亲口对那个拷贝体说:“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梁天枢。”……   余舟从记忆中回过神,重新走到沙发上收起了那只手套,珍而重之地放到床头柜里。这是母亲为他量身打造的接收器,也正是这东西,让老刀在见到他的第一眼就猜出了他是谁。后来这手套还被老刀改造过几回,变得更像是一个贴身的武器。   陆宽看到他的动作,笑道:“你对这手套就像个宝,我都要嫉妒了。”   余舟半开玩笑地道:“就算当掉千霁的整个生物分院,都换不来这只手套。”    ☆、第 33 章      陆宽和平时一样,一早起来,盯着另一只枕头上的青年看了好一会,才轻声起床。早上他一般会先去旁边的公园里跑上两圈,接着去冲个澡,然后才到余舟起床的时间,余舟设了闹钟,但十有八九要他去催了才能真正起床。两人一起用过早餐后,他会先开车送余舟到研究院,然后到了傍晚,他再去接他回来。   余舟是个心大的,小时候虽然出过意外,但很快又被余邵认领了,而不管是在梁家还是在余邵那,这家伙一直都被人精心养护着,因此对与陆宽的这种相处模式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陆宽对他的不开窍一边苦恼着一边庆幸着,每天甘之如饴地给他当司机。   但今天却出现了一点变动。   先是青年的赖床,叫了好几回余舟才迷迷朦朦地睁眼,嘟囔道:“让我再多睡一会,今天我不去研究院了。”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他紧张地伸手去探余舟的体温。   “没有。”青年裹着薄被翻了个身,声音有点含糊,但思路却挺清晰:“最近他肯定会派人来调查千霁的情况,我得避开一阵子,我已经向克莱恩教授申请在家工作了。”   陆宽想了两秒才意识到余舟说的“他”是指谁,他拍了拍青年的背:“在家办公也不能睡懒觉,先起来把早餐吃了。”   青年当然拒绝了。两人又磨了一阵子,最终还是陆宽赢了。起床最难的总是掀开被子的那一刻,真正起床后,人又充满活力了。余舟洗漱完坐到餐桌上时,对自己不能出门有些怨念。“哎,要不我去找阿辰哥要个假面来戴戴吧,他扮拾一的那副面具还挺像一回事的。”   陆宽和他们走得近了之后,也撞见过几回戴着拾一假面的梁辰。提到这个,陆宽有些好奇:“说起来,好像每次梁辰戴了假面,你还是能认出他,为什么?”   “这个简单,看我哥的反应就知道了,他只有在辰哥也在时,是最放松的。”   “他们两个倒不像主从关系,有点像双生子了。”   “嗯,辰哥是特别的,他不是一般的拷贝体,他可是增强体哦!”   陆宽有些意外,但回想着梁辰的气势,倒觉得这样反而合情合理。   “辰哥可厉害了,小时候我都叫他超人哥哥……”余舟说到这里的时候忽然停下,偷眼看餐桌对面的陆宽。   “嗯?”   余舟犹豫了两秒,问他:“阿宽你也是增强体,对吧?”   陆宽看了他一眼,道:“我以为上次我出现在何医生那的时候,你就知道了。”   “为什么呢?梁辰是拷贝体没得选择,你应该不是吧?”   “我妈在生我之前有习惯性流产,她和我爸之间不适合有孩子,她就去找何医生帮忙了——何医生是她的老同学。”   “哦……”   陆宽额角跳了跳——余舟看他的是什么眼神?增强体不是应该被羡慕嫉妒恨吗?怎么他却用一副同情中略带羞怯的表情看着他?!陆宽不自在地咳了咳,问:“怎么了?”   “……听说增强体会有一些普通人没有的烦恼,阿宽你也一样吗?”   陆宽脸红了。他当然有。即使每天的工作量和运动量是常人的几倍也丝毫不感到疲惫,每天晚上入睡前还精力充沛,在脑中各种想着要把青年这样那样……他躲开余舟的视线,不自然地说“早餐要凉了,快吃吧。”   而他这种反应却让余舟有了完全相反的理解——果然增强子是无法做到十全十美的啊,这也许不是技术上的局限,而是一种超越科技之上的哲学,月盈即亏,过于完美的存在是不允许被创造出来的……他思维发散了一会,又很接地气地想到——这么说来,阿宽和辰哥一样,都不会有孩子了呢。天行一早就说过,他的孩子就是阿辰哥的孩子,会给他养老,那阿宽怎么办?听说他和他的异母兄妹并不好……   如果陆宽知道余舟现在脑子里想的是什么,一定哭笑不得,可惜他不知道,只叮嘱了几句就出门了。于是在一方的闪烁其辞和另一方的脑洞大开中,一个令人啼笑皆非的误会就这么种下了。   陆宽今晚有个应酬,下帖子的人还是之前在梁家宴会上认识的。他估摸着今晚可能会见到一个与梁氏有竞争关系的生物公司老总,觉得应该适时给梁锋一些刺激,便去了。没想到竟然见到了梁天枢,他被梁锋一派的人簇拥着,笑得温和而自信,看到陆宽时眼睛一亮,和左右说了几句,径直走了过来。   “你也来了?”打完招呼向陆宽旁边金发碧眼、形似超模的男人看去。   陆宽一笑:“这是索伦,我的工作助理。”   “你好!”天枢滴水不漏地和对方交好,脸上维持着礼节性的微笑,心中却暗暗警惕:这位助理长得也太好了。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后又有些发懵:自己为什么会注意这个呢?   他看向陆宽——胸口的窒息感隐约提示着他什么,一时间他脑中闪过无数想法。好在梁家的培训课并不是虚设的,即使心中有熔岩奔流,他面上仍显得平和近人。   而晚宴上,大半的时间,天枢都和陆宽挨在一块。陆宽发现这只小白兔型的余舟不知道是不是出于雏鸟情节,有些粘着自己,他没有反对——这无形中给他带来了不少便利:自从那天之后,圈子里任谁都看的出来梁锋要开始捧小儿子了,而现在梁天枢离他越近,越能让人留意到自己这个生物圈里的新人,在观望的同时,也会掂量着和他合作的可能——估计大部分都会退而远之吧,甚至默认自己是梁氏一派的。这更有助于余舟的计划——他本来就只想和梁氏一家合作,什么发布会、洽谈都是作秀而已。   抱着这样的想法,他默认了天枢的接近。而且由于那张和余舟一模一样的脸,他自己都没发现,他在和天枢说话时,声音都带着一种对着宴会上其他人时都没有的迁就和温和。而这一点,向来敏感的天枢当然留意到了,并为这点区别暗暗雀跃着。   索伦冷眼旁观着,心里有些犯嘀咕。来之前,他已经听过老板的叮嘱,说会遇到一个长得像余舟的人,让他别吃惊。结果这哪里是像啊!别以为戴了一副眼镜就看不出是一个人——这是他最初的想法,但只看了一会,他就推翻了这个印象:和余舟不同,这个带着眼镜的青年看着老板的眼神里带着七分热切三分羞怯。索伦多少知道老板的心思,心想如果余舟哪天能对老板露出这种眼神,估计老板能高兴疯了。   也许是余舟的双胞胎?索伦一边维持着面瘫脸,一边脑补出一场“同是私生子,哥哥认祖归宗弟弟流落在外”的狗血剧,后来想到余邵的家境,又重改了剧情,变成一出“总裁娇妻改嫁,双生子离落天涯”的大戏……   因为梁天枢的热情,陆宽留在宴会上的时间比预计的长一些。等他带着酒气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过了十点了。余舟又莫名同他发起了脾气。   陆宽总是拿他没办法,连澡都不急着洗了,安抚他:“总是待在家里是不太好,我马上让人定做一副面具,让你尽快能出门。”   “不是因为这个。”余舟不耐烦地摆手,眼神恶狠狠地瞪着他道:“离那个梁天枢远一点,否则会严重干扰我们的计划。”其实是干扰到他的情绪。   “怎么说?我还以为接近他是我的任务之一呢。”   “计划有变。”余舟蹙眉,让自己尽量听上去公事公办一点:“他对你另有所图。”   “嗯?图什么?”陆宽有些讶异。   余舟翻了个白眼,放弃般说出实情:“他可能对你一见钟情了,你这个白痴,干嘛无缘无故对他释放好意!他那个人那么容易被打动,对他一点点好就收服帖了。”   陆宽对此当然有所察觉,但他并没有放在心上。这时候调侃道:“这样听上去,他更有一个主角的性格啊,就算没有这个计划,当朋友也不错。”   余舟黑了脸,那个会卖乖的替身人缘永远比他好。想自己当初还是出生入死“救”了陆宽一回才有当他朋友的资格,而这个“梁天枢”,不过弹了一首曲子就让人想结交了。   陆宽凑近他:“诶,怎么就不高兴了?你不会是吃醋了吧?”   余舟拍开他的头:“吃醋个头!警告你,真的不能再接近他了。遇到他时稍微冷淡点,要不然我会很困扰的。”   他今天又用项链去感应对方——只用金龟子是不行的,他必须知道对方是否放弃了和陈墉合作的念头。想知道这点只能用母亲留下的手段。然而要死的是,他一连上对方,首先感应到的就是满心满眼的陆宽,几乎看不到其他东西了……这种直观的感觉真的,很怪。导致他现在对着陆宽的时候,人都有点不对劲了。   陆宽盯着他微红的脸颊,心情莫名大好,不再去追问缘由,一口答应他:“好的,下回再看到他,一定远远避开。”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调休,咻咻更文~ ☆、第 34 章      陆宽以为要避开梁天枢很简单,毕竟S城有两千万人口,规模可碾压欧洲小国,且对方作为梁家贵公子,而自己的生活方式一向都很平民,日常一定不会有交集。但没过两天,他又遇到了对方。这次是在梁氏集团的大楼里,和梁锋谈合作的事,没想到天枢也在。   陆宽听了两分钟,很快就明白是怎么回事,梁锋的确有合作的意向,但这只老谋深算的狐狸不肯出让自己名下的份额,提出让梁天枢转手。陆宽自然不同意:“按照一般的博士培养周期,二少拿到博士学位、顺利继承研究院的时间还有两年多,但我相信,两年后的千霁分院,价值是现在的十倍甚至更多。这样的交易并不平等。”   陆宽又与梁锋往来交锋了许久,终于让梁锋点头同意,他将出让梁氏百分之二的份额,换取千霁分院的一成。   两人握手告别后,天枢追了出来。   “你刚刚好帅气!我从来没见谁敢那样同父亲说话!”天枢的眼睛亮亮的,像是看着一位英雄一样。   陆宽口上说了几句客套,视线则不自然地飘忽着——他在找周围的“金龟子”。   “下周五是我的生日,你有空吗?我想邀请你来我的生日会。”往年都没有的安排,今年却因为想约一个人,特地寻来做借口。   “你生日?”陆宽一下子认真了起来。“是下周五吗?”   天枢点点头,“对,10月的最后一天。你方便过来吗?”   陆宽在心底想了下——是天蝎座吧?果然是只睚眦必报的小蝎子。   天枢看着他低头微笑的样子,心跳又快了起来,却没想到他一开口就拒绝了:“很抱歉,那天有非常重要的事,不能过去了。提前祝你生日快乐。”   天枢心里遗憾,但对方的温柔弥补了一点他的难过。他带着点不舍的情绪和陆宽告别后,回头就看到梁锋站在门口,望着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对他有意?”   天枢吓了一跳,正想找个借口敷衍过去,却听梁锋道:“这倒是件好事。”   “啊?”   “他是个好孩子,你可以试试。”梁锋说完这一句后,不再说什么,转身走了。   天枢望着梁锋的背影,心一点点烫了起来。这是父亲第一次在学业之外,鼓励他去做一件事……天枢的心跳又快了起来。   顶层公寓里,余舟一点都没有计划成功后的喜悦。他迅速摘下手套,抓着头发低吼了一句:“不许试!试个头啊,那可是个被阉割了功能的增强子!妈蛋,为什么要和你心意相通!”他心烦意乱地将手套收起来,心想再戴上它自己就是猪。   这时通讯仪响起,上面一闪一闪亮着陆宽的名字。余舟犹豫了一会才接通。   “我们成了!梁锋答应的条件和你当初设想的一样,你真是太棒了!”陆宽的声音里透露着明显的愉悦。   “嗯,是你的谈判技巧好,我刚都看到了,他谈判时气场一向强势逼人,换个人去谈很难有这个结果。阿宽,谢谢。”这句话他说得真心实意。   “哈哈,我知道你一定都看到了,但还是想第一时间和你通话,一起分享这喜悦。”陆宽说到这里停顿了下,似乎不经意般问他:“对了,下周五是你生日?有什么想要的吗?”   “没有。”   “哦,”陆宽听出他的语气有些寡淡,自己的热切也一点点凉了下来。他想了想,虽然对方都知道了,但他还是想解释一下。他小心地避开“天枢”这个名字,道:“我也没想到梁锋会叫上Marshall,刚刚的碰面纯属意外。他约我去他的生日会,我拒绝了。”——好像这样解释也不对,总有哪里怪怪的。像是像妻子报备自己的行踪一样。   余舟淡淡地“嗯”了一句。   陆宽直觉得哪里出了问题,这不太像余舟平时的反应。何况他们都知道这次合作的意义重大,在这之前,他们还有梁辰四人反复开会,就几个点的问题就讨论了好几个晚上。谈成之后,反应不可能这么冷淡。陆宽不由问他:“你怎么了?是不是我哪里出了纰漏?”   “没有……是我胸口有些闷,可能昨天没睡好。”   “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不用了,小事,我躺一下就好。”   陆宽稍稍放了心,道:“那晚上见。”   “嗯。”余舟挂了电话,刚刚听着陆宽的声音,他的心脏不由自主地加速了——陆宽的声音其实很好听,尤其是他轻声哄着一个人的时候,就像大提琴一样充满磁性,令人着迷。而他之前从来没注意到这一点。余舟捂着心跳过速的心脏,感觉到陆宽在里面的份量越来越重,这让他很不安。   他在房间里来回走着,时不时将自己摔到沙发里又蹦起,想让自己更清醒点。但感情这东西就像意念植入一样,一旦在心底生了根,越多的留意只会让它抽长地越快。余舟折磨了自己一个小时,警觉到这样发展下去会很危险,他当机立断地订了一张机票,连行李都没拿就出门直奔机场。   等他过了安检时,已经快傍晚了。他估摸着陆宽快下班了,犹豫再三给他发了条信息:老刀有事找,我回去一趟。然后果断登机、关机——他现在一点都不想听到陆宽的声音。   陆宽收到短信后的第一时间就给他打电话了,却还是比不上他关机的时间。陆宽愕然地看着自己的手机,以为出错了,重新确认了后再拨打了一遍,对方还是关机。他顾不得还不到下班时间,立刻驱车回了顶层公寓,结果没见到人。   他站在空荡荡的客厅中间,仔细回想着下午的那通电话,知道一定有哪里不对。可他将最近发生的事细细捋了一遍,只觉得这整件事越看越像自己被利用了——因为换到了那决定性的百分点,就不再需要自己,就可以把自己弃之不顾了么。虽然他之前就知道余舟接近自己是有目的的,也接受了这一点,但却没法接受他利用完了自己之后那么干脆地将自己抛弃到一边……   “他怎么敢?怎么敢?”陆宽喉咙里发出一声古怪的笑声,怒气澎涌而出,他抬腿踢向旁边的茶几,整张桌子飞到墙上,碎成好几部分掉落下来。   察觉到屋子里的暴动,铁皮管家启动了,慢腾腾地滑过来,清理墙下已然变成垃圾的碎木块。陆宽看到它,冷静了一点,问:“你主人下午都做了什么?”   然而铁皮管家对除主人之外的任何人,都没有回答问题的权限。所以房间里除了它清扫垃圾的响声,并没有其他的声音。   陆宽被这样一打岔,倒是收回了一些理智。他仔细看了一下屋子,发现余舟衣橱里的衣服并没少,行李箱也还在,甚至连常用的背包都没带上。他猜测余舟下午走得肯定很急,这样想着,心里没那么生气了。他平复了一下心情,拨打了余邵的电话。   “余教授,余舟下午走得急,什么都没和我说,不知道你们那边的事,我能不能帮上忙?”   那边停顿了片刻,才道:“没什么大事,不过不太方便和其他人说。”   陆宽想起对方一向低调的作风,没再追问,只关心另一件事:“余舟他连换洗衣物都没带,不知道要在那边待几天?”   余邵这次回答地倒快:“这个看情况,现在还不确定。”   虽然这通电话里没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但陆宽的心却安定了许多——从余邵的语气来看,确实是有重要的事找余舟。他放下电话,为自己的患得患失自嘲了一会,然后想起余舟下周的生日,跑去网上搜了起来。   而余邵这边扔下电话后,却气笑了。“臭小子,尽会给人惹麻烦。”   虽然这样嫌弃,还是让人查到了余舟的航班,掐着点开车去接人。   余舟看到他时先是惊喜地瞪圆了眼睛,直扑到他身上,然后才想起来忘了和他通气,疑惑道:“你怎么在这里?是接其他人吗?”   余邵不客气地揉着他的脑袋,道:“还能接谁,接的就是你这个小兔崽子!”   “呃?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我还没和你说呢?”   “呵呵,你也知道没和我打招呼啊——刚刚陆宽给我电话,我都不知道你拿什么做的借口,只含糊说了几句,幸好我转的快,要不然你就暴露了。话说回来,究竟是什么事让你这样急冲冲地跑回来的?”   余舟一脸哭丧的表情:“哥,我惹上大事了。都怪老妈和你做的手套太好用了,不止能传导记忆,连带着感情也一并传过来了。”    ☆、第 35 章      余邵听了事情的始末,却对余舟的推测有点怀疑。   “按照你这种说法,他对其他人的感情也干扰到你了吗?我记得你以前还嘲笑过他的初恋对吧?你有对他的初恋对象怦然心动过吗?”   余舟摇了摇头。“可是,也许是因为我并没有在现实生活中见过她呢?我只把她当作电影中的影像人物而已。也许这种共情作用,只对我们都认识的人有效。”   “那他对梁天行的态度、对梁辰的态度有影响到你吗?”   余舟还是摇头。“……可是,也许这是因为他对天行他们的感情并不深呢?不行,在你想出一个解决办法之前,我不能再使用这手套和项链了,再被他的感情影响,我要反过来变成他的傀儡了。”   余邵眼眸沉沉,没再说什么。   他没说出口的另一种可能是:余舟真的喜欢上陆宽了而不自知,却以为是受另一个人脑电波的干扰。余舟回来后,先是连赴了几场聚会。这里算是他的老巢,中学同学、大学同学都在这,而余舟人缘向来不错,知道他回来了的消息后,立刻有人喊吃饭喊喝酒,而余舟乐的有人有热闹可以让他不去想陆宽,所以回来几天竟一直脚不沾地,连余邵都只是一起吃了早餐就不见他人影。   而陆宽这边好几回打电话给他,不是没接通、就是草草被敷衍两句就挂断,当第三天晚上,陆宽的电话又只听到一句“我在忙回头聊”,他不得不再一次冒出自己被过河拆桥的怀疑。   他试图冷静,但已然转到晚上十一点的时针,以及对方那边传来的起哄声让他怎么都冷静不了:这怎么听,都不是办正事的样子。挂掉电话后,对比余舟那边挂断的喧嚣声,一个人的房间更显清冷。他还是睡在余舟的屋子里——他现在有点后悔把他的屋子弄这么大、这么宽敞了,留他一个人住的时候,更觉孤独。   他在干嘛?是在酒吧吗?和朋友猜拳、喝酒?他身边都有谁?酒吧的灯光一定把他照得漂亮极了,他会不会喝醉?有人送他回家吗?   陆宽越想越生气,恨不能立刻赶到他身边,将他整个裹起来谁也不让看、不让碰……他用力砸着墙,心想这次他回来,一定要在他身上也装一个追踪系统,好让他随时随地都知道他在哪儿。   四天、五天过去了,余舟还没有回来的意思。周三这天,陆宽查到了余舟在当地的号码,他让秘书一直拨他的两个电话,直到接通为止。在连播了三十来通电话后,其中一个终于接通了,秘书赶紧将话筒递给他。   “什么事?”声音里有点小烦躁。   “你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等事情好了再说。”   “什么事情?”   “……不能说。”   陆宽咬了咬腮帮子。“办什么事情需要你早出晚归夜夜笙歌?”   ?回答他的是沉默。   陆宽的声音低了下去,“后天能回来吗?”   “应该没那么快。”   “……好的,知道了。”说完这句后,陆宽迅速挂了电话,然后把手中的话筒狠狠砸向地面。   稍稍冷静下来后,陆宽陷在扶手椅上闭着眼,仔细想着前前后后的情况。和梁氏的合作已经商定好了,但转让协议还没签,余舟即使真的只是利用他,应该不至于现在就甩开他。混账!究竟是怎么回事?他恨透了这种完全脱离了掌控的感觉,尤其还是关乎余舟的事……   在睁开眼的刹那,他的眼中那些情绪的漩涡平息下来——没关系,他不回来,他可以去找他。他是陆宽,没有陆宽做不了的事。   在遥远的北国,在距当地最好的大学不远处的一块绿地里,停着一座不知该称作豪宅还是飞艇的巨型机器。每天它的样子都可能有些不同,今天有点像一艘宇宙飞船,姑且就叫做飞船吧。由于它可以自如调整方位,主人能任意选择他所在房间的朝向。余邵是个无可救药的阳光控,不管他在哪个房间,都一定要让窗户面向太阳——他把对太阳的喜好设计进屋子的程序里。所以早上,他可以在卧室里照着晨曦醒来,早餐时能在洒满阳光的餐厅用餐,一整天的工作室也总能被阳光烘得暖暖,最妙的是完成了一天的工作后,还能看到美得摄人心魄的夕阳。如果是遇到阴天或下雨,余邵如果在本地没什么大事,他还能启动屋子去追逐洒满阳光的地方。   余舟记得高一时,他被同桌“不看就绝交”的威胁下,看了一本两个世纪前就很流行的童话书,书里的小王子拥有一颗小小的星球,几步就可以走完一圈的星球。傍晚是小王子一天中最爱的时间,有一天,小王子心情不好,想多看一会夕阳,当太阳要落下去时,他就往前走几步,又要落下去时,他又往前走几步,这样就能一直看到夕阳了。   他读完这一段,探出脑袋一看,正好是傍晚,于是跑到工作室去缠老刀:“我们也去追夕阳吧,明天我和同桌说,一定羡慕死他!”   老刀平时对他学习和生活习惯管的挺严,但在其它事上对他一向纵容,随手就设置了几个参数满足了他。那天,他们一直追着夕阳跑了好几个省,从城市跑到森林深处,停在悬崖上看夕阳照在连绵的杉树林上,接着跑到风吹草低的草原上,看孩子和牧羊犬赶着成群的绵羊回家,然后跑到一望无际的戈壁滩,看夕阳在碎石子上涂满金色的光芒。他看到最后忘了向同桌炫耀的初衷,只觉得这是这辈子能体验到的最棒的旅行。如果不是老刀看时间到了,影响了他入睡的生物钟,强制停下了飞船,他觉得他可以一直追到宇宙尽头。   他当时只觉得美好,但到后来自己可以操纵飞船、帮老刀打下手赚取零花钱时,才发现这样的一次旅行有多奢侈——按给老刀打工的薪水来算,自己打上一辈子的工也才能勉强追两个小时的夕阳。   余舟生日的前一天傍晚,从飞船落满阳光的一扇窗望进去,可以看到一张餐桌,屋子里的两位主人正坐在夕阳里用完成。   今天余舟难得的没有出门,陪余邵在家宅了一天,晚饭还代替管家亲手下了一回厨,做了桌卖相不错的四菜一汤。余邵吃得老怀感慰:“终于也能吃上一顿你做的菜了,不错不错,是长大了。”   余舟翻了个白眼:“别说的我以前没给你做过吃的一样,我高中的时候就用这个换零花钱了好嘛!”   “哦?我就只记得你和老王抢工作,最后每次都把厨房弄得一团糟,增加它工作量。”老王是他们的机器人管家,从余舟被余邵领回家时就已经在余邵身边了,极其能干,备受余邵重视。   余舟不说话了——今天他也把厨房弄得一团糟。   他默默给老刀夹了块排骨,如果不是老王不用吃饭,他都想给它也夹一块。   “对了,明天想怎么过?”   “啊?”   “你生日。想热闹点的,还是简单的?”   “哦……差点忘了。”他忽然想起昨天陆宽问过他后天回不回去——难道是想给自己过生日?他忽然又有点后悔了。怎么又想到他了?余舟反应过来摇摇头,道:“简单点就好,我们两个,再叫上艾米,做几个小菜就行了。哦,我要威斯特的芒果蛋糕,加很多很多芒果。”   “行,知道了。”   “那个……手套的事还有补救吗?”   “理论上是有可能隔绝多巴胺这类情感刺激物产生的信号,但现在还在摸索中,肯定没那么快。这几天你还有用手套吗?”   “当然没用,我现在处于一种名为’陆宽’的病毒隔离期。手套是头号污染源,肯定不会去碰它。”   “哈,那这几天的隔离效果怎样?”   “还不错。不像前几天那样冒傻气,一听到他的声音就脸红心跳。”余舟想起这几天对自己的催眠,有些哭笑不得——最近每天晚上,他都会反复告诫自己,陆宽是个增强子,和梁辰一样对恋爱无能的增强子,把他看作一桩木头就行:功能不同,没法恋爱……这样反复自我暗示了几天,效果还不错。   老刀忽然放下了手中的筷子,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问:“小舟,你仔细想一想,在同步拷贝体的脑电波之前,你对陆宽有没有一点心动?哪怕是一点点?”   余舟愣了下,脑子里浮现出陆宽第一次过来睡觉的那天晚上,他在被陆宽触碰时,快要烧着的身体——不不,那只是身体顺理成章的反应而已。即使换成宛宛那样和他玩耍,他也会有反应的。这样想着,他摇头否定道:“没有。”   老刀仔细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换了个话题:“对了,你的拷贝体那边怎么办?你是改用金龟子跟踪吗?”   “嗯,当然。一天不看到他我都不放心。”余舟扯了扯嘴角,眼睛却没笑。   余邵摇摇头:“总觉得自己养了个变态弟弟,不知怎的就把你养成了个偷窥狂。”   余舟还想说话,放在餐桌一角的手机却响了。   ——是陆宽。虽然催眠了好几天,但余舟还是犹豫了一会才接起。   陆宽直接问他:“你在哪?”   余舟挑了挑眉毛:“在家啊。”   “好,出来开门。”   余舟露出不相信的眼神——这可是老刀的飞船,连个门牌号都没有,他是怎么找过来的?他拉过立在餐桌上、一面绘着雨后青山图的瓷盘,翻过来就变成一个平板电脑。他点了两下,调出门口的监控视频——只见台阶下,站着一个西装笔挺的人,逆着光的脸色有些阴沉,但赫然是陆宽无疑。   余舟压下心底那一点说不清缘由的悸动,向门口走去。等他走到门后伸手开门时,眼中已没有半点迟疑和迷茫,对门外那人露出了和以往一致的笑容:“你还真是能耐,这都能找来。” 作者有话要说:  重写了余舟的感情线。。。不能让他太早喜欢上陆宽。。。 ☆、第 36 章      在见到余舟之前,陆宽想问他很多话:为什么突然离开了?家里发生了什么事?这几天为什么总是不接他电话……但在门推开后,余舟对他露出一个懒洋洋的笑容,像是这些天从没分开过一样时,他就什么都忘了。   “你还真是能耐,这都能找来。”余舟侧身示意他进屋子,边问:“你怎么找到这里的?我家可没有门牌号。”   “打电话给胡老师,他告诉我的。”   原来是胡八道。也是,老刀的屋子虽然能移动,但如果停在本市,基本上就那么两三个常用的地方,如果是老刀有课的时候,一定会停靠在这。   “吃了吗?”余舟问他。   “还没。”   “哈,那你有口福了,今天难得我下厨,就赶上你过来了。老王,添一副碗筷。”余舟带着他进餐厅,边嘱咐老王加饭。   陆宽向余邵打过招呼,在老王拖出来的空椅子上就座。   “你怎么会来H市?”   看着青年和往常一般无二的笑脸,陆宽压下那句“来找你”,随口答道:“过来出差,有笔生意要谈。”   他心底冒出一个疑惑:也许之前青年的态度冷淡,只是自己的错觉?   “你怎么突然跑回来了?有什么急事吗?”   余舟看了老刀一眼,道:“我的手套出了点故障,跑回来找老刀修理。那东西你知道的,我从不离身,它坏了的话,我会不习惯。”   陆宽的视线扫过他的右手,没有再问下去:早在余舟对他摊牌的时候,就说过手套是一个还不能对他坦白的秘密。陆宽舒了一口气,看来果然是他误会了。   一顿饭吃得还算愉快,用餐中途余舟突然孩子心性爆发,非要让首次过来的陆宽见识一下他家的特别,启动了“移动餐厅”模式,一边吃饭一边欣赏着四周的风景。晚饭后,余舟更是像以往对待每一个初次来他家的同学一样,带着陆宽参观起他家。陆宽见他随口说着“我家”怎样怎样,明白了这处屋子以及余邵在他心中的地位,暗暗决定把余邵列入重点往来对象——至于天行,这两天找他了解余舟的情况都一问三不知,嗯,完全靠后站没商量,原本让索伦逢年过节就准备的礼物也可以省了。   当晚陆宽在余邵的安排下,住进了余舟卧室对面的客房。他倒是想和在顶层公寓时一样,睡余舟屋子,但考虑到余邵,到底不敢造次。   余舟在家中的时候起的都挺早,完全按着老刀的作息表来。在早餐之前,老刀扔给他一个小盒子:“生日礼物。”余舟伶俐地伸手接住,打开盒子时眼睛都亮了:“啊啊!是X吗?”得到老刀的确认,他高兴坏了,直接给老刀来了个熊抱。   陆宽好奇地看过去,盒子不大,看上去有点像装戒指的首饰盒。他走近几步,看清了里面的东西,只见白色的天鹅绒绸面上,放着一个一寸长的芯片。看到余舟激动的表情,他忍不住问:“这是什么?”   余舟小心翼翼地将盒子盖上,放到口袋里,一边对他解释:“这是宛宛的弟弟哦,太棒了,我的生日也是它的生日。”   陆宽一下子就理解了:看来是一个新的机器人。看着余舟满脸的笑容,陆宽知道这礼物是合他心意了。他忽然觉得有些挫败——他口袋里也有个小盒子,现在却感觉送不出手。他在心底叹了口气:之前也是,对比了余邵的移动城堡后,觉得自己安排给余舟的顶层公寓太普通了——有种心上人的哥哥太过惊才绝艳,自己什么都被比下去的挫败感。   陆宽陷入从未有过的不自信里,站在原地纠结着现在想个新的礼物还来不来得及。   但余舟才不管他心里怎么想,径直走过来,笑眯眯地朝他伸出手:“欸欸,礼物呢?”看到他脸上的迟疑,他不相信地皱鼻子:“不会没准备吧?我记得你一周前就提过这事了啊?”   陆宽把心一横,将裤兜里的小盒子递过去:“现在不许看,晚上才能看。”   余舟拆盒子的动作一顿,笑了:“好,把惊喜留到晚上也不错。”   陆宽轻轻舒了一口气,在轻松的同时,也有点期待晚上青年打开盒子时的反应。   老刀今天在学校里有课,早餐后就走了。余舟拿到了芯片心痒痒,也跟着余邵走了,去他专属的实验室看新机器人。陆宽因为有“出差谈生意”的任务,没法跟着他们走,只好去了陆家在这里的分公司,把这里的总经理惊出一身冷汗,他装模做样地询问着平时不太会管的业务,好不容易熬到和余舟说好的时间,掐着点赶到了余邵家,开门的却是和他一样高大的男人。   陆宽在门口愣了两秒,猜出了对方的身份:“梁辰?”   梁辰没回应他,事实上,他帮忙开了门后就直接往屋里走了。陆宽压下心底冒出来的几分不舒服,跟着进了门。余舟有三位哥哥,说起来,梁辰也许比余邵更算得上兄长,但陆宽始终没把他放在余舟兄长的位置上对待。似乎从一开始,只要有他出现的地方,陆宽就会不由地心生警惕。在余舟提到他也是增强子时,陆宽想过也许他的敌意有一部分源于强者之间不自觉的争锋,但他知道,最主要的原因是,梁辰对余舟的动作太亲密了。他会帮余舟擦干嘴角的奶泡,会抢过余舟手中过烫的水调到合适的温度,他甚至还会在余舟撒娇时,直接把他像抱孩子一样抱到膝上,让他撒娇撒得更彻底更顺畅。而这每一样,都让陆宽嫉妒到发狂。   陆宽沉着脸走进餐厅,发现这里已经不是早上的模样:原来还算常规的室内餐厅,天花板和外墙变成了全透明的玻璃墙,最完整地接受着能照进来的每一束阳光,照得小寿星的发丝金灿灿的。余舟显然很高兴,他正和坐他旁边的一个短发的女人聊天,连他进门都没留意。   他走过去,看到一张混血儿的脸,心下了然对方是艾米。想到余舟说艾米追了余邵好多年,他在和对方打招呼时,露出了自己最真诚的笑容。   “你就是陆宽?”艾米用毫不客气的视线将他从头打量到尾,然后叹了一句:“可惜啊可惜……”   “嗯?”   艾米收回眼中的打量,心里感慨着外形这么正的人竟然是个性冷淡,她又看了眼另一边的梁辰,心里又一次惋惜起来……不过她口中却笑道:“没什么。常常听舟舟提到你,没想到你长得这么帅,可惜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陆宽被她的视线看的有些不自在,总觉得她有什么没说出口,但也不好多问。但接下来的晚餐,才是他真正不自在的开始:和以往一样,梁辰无微不至地照顾到了余舟的方方面面,余舟理所当然地接受着这一切,开始时余邵还有些诧异,却并没有多说什么——这在陆宽看来,就像是家长默认了自己孩子的朋友一样,让陆宽更心塞了。还有艾米在一旁起哄着:“哇哦,原来真正的哥哥是这样照顾弟弟的啊,老刀,看来这些年你都做的不及格呢。”   余舟连忙摆手:“不不,如果哪天老刀真的给我剥螃蟹,我会吓得连饭都吃不下的。我会以为他又要给我加功课了,或者是一个超高难度的任务。”   余邵抬抬眉毛:“算你识相。”   陆宽心中吐槽:像老刀这样的,才是正常的长兄如父啊,余舟的另两个哥哥都不正常。   而在S市的梁家,同样进行着一场生日会,梁家长形餐桌上,同样坐着一位和梁辰一模一样的人,只不过他可没有给谁剥螃蟹。梁天行只是抬起了高脚杯,对和余舟一模一样的人道:“天枢,这杯我敬你,恭喜你又长了一岁。”   “谢谢哥哥!”天枢开心地与他碰杯。最近,他觉得他和兄长的关系越来越好了。他抬头小心地望了一眼主位上的梁锋,觉得父亲最近对他的态度也亲近了许多——这让他有种模糊的感觉:好像在这个位置十年后,自己终于真正走进了这个家里……   他忽然地想起了自己的幸运天使:在他转运的那天,那个笑着向他走来的男人——他抬手看了看自己的手环,隐隐有些失望:从今天到现在,他还没收到陆宽的生日祝福。也许是忘了吧,毕竟他的公司那么大,工作一定很忙……他给他找着理由。但在饭后,还是忍不住给他打了个电话。通讯仪里,陆宽略有些惊讶的声音传来:“Marshall?找我有事吗?”   “呃……没事。你吃饭了吗?”   “……抱歉Marshall,我现在有点忙,回头再找你。”   “等等!”天枢下意识地喊住了他,红着脸道:“今天是我的生日,我本来想邀请你的……”他已经邀请过了,但他不知道要说什么,就只好这样说了。   “……啊我想起来了,”他听到陆宽的带着歉意的低笑声,隐隐期待着他的祝福。只听他道:“我改天一定补上礼物,祝你今天玩的开心。”   天枢笑了,觉得这句话比今天收到的所有礼物都珍贵。   而陆宽这边,他挂断电话,像是完成任务后向上司回禀情况一样看向余舟:“这样说可以吗?”余舟哈哈笑着,用哥们之间心照不宣的表情拐了拐他胳膊,笑道:“你可以啊,才没几天就拐到小Marshall的真心了。”   “你说什么呢,别拿这事开玩笑。”陆宽苦笑。而他不知道的是,在余舟笑着调侃完他后转身,眼中露出片刻的迷茫和一丝不知来由的怒气。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改了好久,写得我血槽都空了。。。 ☆、第 37 章      随着夜色一点点涂满天空,余邵的屋子渐渐收起棱角,变换成一只飞船的形状缓缓悬浮到空中,在城市摩天楼之间穿梭着,仿佛一艘潜水艇一般,在深海的发光鱼群中潜行。余邵设置好飞行参数后,靠在背风的露台上,望着客厅沙发上玩游戏的余舟与艾米。陆宽走到他身旁,望着外面不断向后流逝的街景,问他:“我们要去哪?”   余邵指了指天上,笑道:“去一个没有光污染的地方,看星星。”   陆宽再一次觉得这屋子太好用了,如果用来把妹,应该没有不动心的姑娘。陆宽看向身边的这个男人,客厅柔和的灯光打在他身上,勾出一张略带着点学生气的侧脸——和第一次见面时的印象一样,他身上有种超越了年龄的学院气息,此刻他靠着栏杆,眼角弯弯含笑望着屋子里的家人,倒是多了几分居家的气息。陆宽顺着他的视线望向客厅,看到余舟和艾米正联机玩着时下新款的游戏,余舟胜出了一局,开心地扭着身子跳起舞,毫不顾及形象。忽然听到身边的余邵感慨:“养孩子可能是最容易提醒你自己老了的一件事了。我刚见到他的时候,他还不到我胸口,帮他系安全带还要调半天角度,那感觉还是昨天的事一样。转眼他就这么大了。”   “你那时是怎么遇到他的?听说是在狼牙岛?”   “对,那时我刚回国工作不久,对国内的环境不太适应,说实话——有点想念我在美国温暖湿润的家。有一天没课,我就飞去了南边,租了条船出去海钓。没想到鱼没钓到几条,却钓上个大活人。现在想想也是奇迹。”   陆宽想着那场景,也觉得神奇。“他当时就和你说了他的来历?”   “不,当然没有。如果连基本的警惕性都没有,他不可能活到现在。”   “那他那时是怎么说的?”   “没说,除了感谢什么都没说。只是问我需不需要人陪同,他说他很会玩,希望用陪我玩的方式,换取一日三餐。哈哈,一个十二岁的漂亮孩子,一本正经地请求你雇用他陪玩,这让人完全没有任何抵抗力,我马上就同意了。”   “然后呢?你就领养了他?一般情况下,会以为他是离家出走的孩子,帮他找到家长吧?”   余邵笑了:“也许是因为我们遇见时的根本就不是一般情况吧。我和他也都不是一般人。”他望着屋里的青年,眼中有着宠溺的柔光。他没有说出口的是,他当时会遇到男孩,并不是命运让余舟偶然遇上了他的船,而是他特意去寻的。虽然是度假,他的职业病还是让他随身携带了电磁感应器。去海钓时,船上的仪器突然有了反应,他一路寻着电波,找到了余舟。而当他从海里捞上人后,首先注意的不是他的样貌,而是先去搜他身上会引起电磁波动的东西,然后就看到了手套和项链——作为这方面的行家,他当然很快就知道了这些东西的价值。   在余舟躺医院的半天时间里,他通过军部的关系,很快就弄清楚了他的身世来由,连他几岁时被绑架、几岁时离家出走都一清二楚。但真正让他留下男孩的,是在男孩醒后一本正经地极力推销自己时,虽然他表现出了超乎十二岁孩子的自信和独立,但在不经意时,眼中还是露出了一丝脆弱和警惕——这让他想起了小时候的一年冬天,在奶奶的乡下别墅后院里,遇见的那只迷路的小鹿,它也是这样,有一双像精灵般精致又无辜的眼睛,带着一丝迷离的水光望着他,然后在他接近时忽然地转身跑开,迅速地消失在树林里。那样的眼睛,才是真正让他毫无抵抗力地答应他的缘由。   虽然最初收留男孩,是因为带着一丝童年怀旧的恻隐心和对手套的好奇,但真正在一起生活后,他很快就把他当作了亲弟弟。一个人的生活太呆板无趣,而多了余舟后,整个生活都不一样了,每天回家都有了动力,每个周末也有了实验室之外的安排,也因为这样,父母很快就接受了余舟,毫无芥蒂地和别人说:我们有两个孩子,大儿子沉闷,小儿子淘气,不过都一样聪明。   “啊哈又是我赢了!三局两胜,你认输吧,明天早餐你负责了!”客厅里爆发出青年的笑声,艾米扔开操纵键盘,跳过去将他压在沙发上:“说!你最近是不是又不务正业了?一定常常去偷玩练习对不对?以前顶多算个平手,今天竟然能秒杀我!”余舟哈哈笑着:“才没有,明明就是你老了。”   见客厅里两人闹作一团,余舟显然处于下风,余邵走过去笑道:“艾米,你没变老。”艾米一秒钟就坐正了:“真的吗?”“还和小舟这样闹,分明就是个长不大的孩子,哪里老了。”有老刀的助攻,余舟顺利挣脱艾米的魔掌,笑着跑开了,却不小心撞到陆宽身上。   “哦想起来了,还没去看你的礼物。”   余舟跑去找早上收到的盒子。陆宽忍不住跟了过去,只见余舟嘻哈哈地翻出那个盒子,但打开盒子的一刻,他脸上的表情忽然顿住了,隔了两秒才又笑了起来,扬了扬盒子里精致的瓶中船,对他道谢:“好漂亮!我很喜欢!”   ——才没有。陆宽在心底说道。他在余舟那两秒停顿时复杂的眸光里,就知道了他真正的心情。他后悔送了这个礼物——虽然他是特意去查了余舟小时候的喜好,才挑的这只瓶中船,但现在想想,他应该挑一个和他童年无关的礼物才对。像梁辰那样给他送一顶最新款的棒球帽,或艾米那样直接送一罐刚出炉的小熊饼干……不过他什么都没说。他看着余舟把盒子收好,又没心没肺地笑着去和梁辰抢电视机的遥控器,昨天之前的那种无力感再次涌来:他觉得他和余舟更远了,也许随着余舟计划的进行,结束需要他参与的部分后,他只会离自己越来越远……   他渐渐的感到不安,更多的是不甘,他凭什么能这样对自己……陆宽的视线一晚上都没离开过余舟,看着他舒服地靠在沙发上,看着他因为电视情节笑倒在梁辰怀里,看着他完全忽视自己,陆宽的视线几乎凶狠地瞪着他,似乎要把他吞进去才甘心。余舟却没留意这点,他抢到自己喜欢看的频道,眼睛都粘电视上去了。倒是艾米看不过去了,悄悄往他的个人手环上发了条短消息:陆宽怎么回事?都看了你一晚上了。余舟瞄到这条信息后心跳顿了一拍,往陆宽的位置看去,果然见他直直地望着自己,眼中似乎还莫名冒着愤怒的焰火,即使被他望见也没移开视线。   怎么了这是?对于小伙伴如此明显外露的情绪,余舟决定要关心一下。他走过去,刚要开口,却听驾驶室里的余邵喊道:“我们降落了,大家裹上外套,出去逛逛吧。”   陆宽看了眼余舟的身后,径直掉头走出了。余舟有些发懵,身上忽然一重,侧头去看,原来是梁辰给他披上了一件大衣。余舟看着陆宽只穿着衬衣的背影,看了一圈没找到他的外套,只好从沙发上抓了一条薄毛毯跟了出去。   外面是一片完全望不见城市灯火的山脉,屋子停在山顶一处开阔的草地上,远处黑黝黝的山麓安静地伏在大地上,仿佛一只只入睡了的野兽,在天光的勾勒中露出高低起伏的脊背。但最吸引人的,是山麓之上,缀满星星的夜空——在城里,你从来都不会看到这么多的星星,仿佛视野之内,只要看的够仔细,没有一处不是星星,一颗颗在夜空中闪烁着摇曳着,仿佛随时就要落下来一样,那么大、那么亮,仿佛一伸手一踮脚,就真能摸到一样。   余舟看了一会,直到冷风一吹,他抱着毛毯打了个寒颤,才想起陆宽没穿外套。老刀把屋子里的大灯都关了,只留着几盏地灯,微弱的光线从玻璃窗透出来,照得不远,但还是能看到人影。阿辰站在自己身边,另三个人都不见踪迹。他先是往左边走了几步,吃惊地愣住——艾米和老刀抱在一起是怎么回事?啊啊啊那动作是在接吻吗?艾米什么时候成功了?不对,一定是她强吻的老刀!也是,这里的星光太美好太浪漫了,一定勾得艾米忍不住了。   余舟有些激动,又有些脸红。他换了个方向,抱着毛毯继续走,几乎绕屋子走了半圈,才看到陆宽。他走到他跟前,将手中的毛毯递过去道:“山里太冷了,你还是披个毯子,别感冒了。”然而他说话的时候,由于他身上的大衣也只是松松披着,他一抬手,肩上的大衣就滑了下去。   陆宽没有接过他手中的毛毯,而是捡起地上的大衣抖了抖,重新披到他身上,并低头帮他扣上领子上的第一颗牛角扣。这还是陆宽第一次帮人做这种事,动作并不熟练,扣上衣领后余舟咳了咳,沙哑着声音道:“卡住我脖子了。”陆宽想起梁辰熟练地帮他穿衣服的样子,心中的火气突突地冒了上来,重新低下头帮他解了扣子。由于余舟胸口抱着毛毯,压住了里面衬衣的衣领,屋后的光线又有点暗,陆宽弯下腰凑近他,仔细帮他整理了衣领后,抬头想问他“这样呢”,可是他却问不出口了——   在他抬头的时候,他的唇擦着余舟的下巴滑上去,停在了他的唇畔上。他的手还抵在余舟的衣领上,最初的一瞬间他还没反应过来,但当他意识到自己碰到了什么的时候,脑海中绽开了大片大片的烟花,身体还僵硬着,唇却抖着,仿佛自带意识般动了起来,轻轻含住了与它相触的两片柔软。感觉到余舟的退缩,他僵硬的身体瞬间解冻了,一手制住青年后退的头,一手揽住他的腰,将他整个人往前带进自己的怀里。   他吻的很慢,很轻,一点点啄着青年的唇,并不深入,动作轻柔地仿佛是在帮对方温暖刚刚被冷风冻着的身体,他甚至还带着一点颤抖,像是在向自己唯一的神献祭。可是他打在青年脸上的滚烫的呼吸,还有用力按在青年身上的手臂,都透露出他绝不容许拒绝、不容许逃避的决心。每一次青年有点清醒,想要避开,他又再次追过去,再次覆上。如此反复,直到两人都气喘吁吁。   余舟完全懵了。他喘着气,想要挣开对方却被抱的更紧,仿佛揽着自己的不是一双手,而是会发烫的铜墙铁壁。他的耳朵贴在陆宽胸口,听到他的心砰砰地飞快地跳着,反而神奇地镇定下来。他想,一定是这漫天的星光摇曳地让人心醉,才一个两个的都疯了。   陆宽却完全没去想什么星光,他只觉得自己从没有像这样完整过——好像怀里抱着的这个人,是他的一部分,只有抱着他,自己才完整。他是他肋骨下的心跳,是他胸口的呼吸,是血脉里跃动的鲜血,有了他,这一切才真正活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屋子里的灯亮了起来,将周围几米的草地照得透亮。余舟再挣了挣,这次轻松挣开了。他抬头看着陆宽,“你……”他张着口,却不知道要说什么,仿佛说什么都不对,特别是看到陆宽带着期待的眼光时,潜意识里觉得自己不管说什么都会惹事,干脆闭上了嘴,转身回了屋子里。   等他推门的时候,才发现毛毯还一直抱在他怀里。这都什么事啊。余舟红着脸回到自己卧室,直接反锁上门,然后靠着门,抬手碰了碰刚刚被陆宽压到的地方,眼中露出一丝迷茫……   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他的门口停下。“小舟,开门,我有话要对你说。”陆宽低沉的嗓音隔着门,搔到了他的心底。余舟猫着腰小心地踩着地毯,轻声踱到房间的另一边,才开口道:“明天说吧,我要睡了。”说完这话,他就迅速钻进浴室里,将水开到最大,一头扎进了水幕里。   陆宽收回了捶在门上的手,在门口站了好一会才转身离开。只是他一回头,就看到梁辰站在过道口一动不动地望着他,不知看了多久。陆宽瞥了他一眼,没有打招呼,直接与他擦身而过。    ☆、第 38 章      陆宽一晚上没睡好,断断续续给余舟发了十几条消息,没收到一条回复他更睡不好了,大早醒来,就想逮着余舟问问他的想法。没想到起床后一直到艾米端上了早餐,还没见人影。他坐不住了,起身道:“我去叫余舟起床。”   艾米听到他这样说,有些惊讶:“余舟?他不是离开了吗?老刀跟我说今早不用准备余舟和梁辰的早餐,他们俩昨晚就走了。”   他这才发现梁辰也不在。陆宽不太相信这说法,下意识地认为余舟是躲在房间里——他昨晚睡的不好,而余舟房间就在他对面,有动静的话他肯定能发现。他还是向余舟的房间走去,刚好遇到从工作室出来的余邵。   “昨晚小舟看监控时,发现那边发生了一点意外,跑过去处理了。”   陆宽停了脚步,“什么意外?”   “小舟的拷贝体不听话,陈墉动了他的干细胞,好像想造一个新的替身出来。”余邵看了一眼他的脸色,补充道:“这事挺急的,他也很生气,走的时候就没顾得上告诉你。”   陆宽沉着脸:“那梁辰呢?”   “昨晚他从房间里跑出来的时候,让我马上送他过去,动静挺大的,梁辰出来看到这情况,就直接跟他走了。”   “什么时候?”   “大概十点多一点吧。”   陆宽吐了一口浊气——那时候他刚好在洗澡,而且因为心里想着事,洗得比平时还久一些……这也太不巧了。“现在他们到哪了?行动顺利吗?”   “他们凌晨三点到的那边,现在刚刚从研究院出来,看上去挺顺利的——我刚在工作室就是看他们之前的行动视频,金龟子传过来的,你感兴趣吗?”陆宽脸上的担心,让余邵下意识地提出了分享视频——有人和他一起关心自家弟弟的感觉还是挺不错的。   陆宽点点头,连早餐也先不吃了,抬步就去了他的工作室。余邵的工作室看上去很简洁,大多数的工具系统都使用了口令隐形的功能,只有叫出相应口令,才会快速弹出,组成新的工作台。他们走进去的时候,工作室里最显眼的就是监控投影设备,似乎只有这个设备照顾到主人常年使用的习惯,没有随用随收。余邵调出昨晚的视频,投影到白墙上。金龟子拍得挺清晰,可以看到闯进实验室的有两个人,身形是熟悉的,但面孔却很陌生。   “这是他和梁辰,两个人都戴了面具。虽然实验室监控系统的参数被串改了,看不到他们的闯入,但为了避免意外,他们还是事先戴了面具。”   陆宽在旁边安静看着。可以看出,梁辰在给余舟打掩护,让余舟没有顾虑地进到实验室操作——视频上默契的配合让他控制不住地嫉妒。在快进的视频里,两人的行动显得很流畅,很顺利从实验室退出,中间没有出现什么波折,只是很快,镜头又切换到纯白的实验室里。   “怎么又回去了?”   “没有,这是另一个实验室。他们去了梁勉就读的大学研究院。”   陆宽愣了下才反应过来梁勉是谁——也就是他之前一直叫的Marshall,梁天枢。“他们怎么去了那里?”   “之前梁勉拿了一部分小舟的干细胞去做实验。当时小舟没在意,但昨晚发现陈墉在孵化一个关于他的新拷贝体后,他就不太放心把自己的细胞乱放了,想全部收回。”余邵对他解释着,这时,视频里的两个人似乎起了争执,梁辰忽然拉住了余舟的手,后来又被余舟推开。   “什么情况?”陆宽皱起了眉毛,梁辰严峻的脸色让他有些不安。   余邵摇摇头:“金龟子监控的主要是外面的情况,听不太清他们说了什么。不过这都是两个小时前的事了。刚刚余舟给我发信息说,一切顺利。”似乎是在响应余邵的这句话,视频放到了最后,余舟钻进了宛宛接应的汽车里睡觉,金龟子停止了拍摄。   “他还会回来吗?”   “不会,他接下来应该还留在S城。”   陆宽立刻找了索伦,准备让他定一班最近的机票回去。这时,余邵工作室里的通讯仪忽然亮起。“梁辰?”余邵点了接通,墙上立刻浮现出梁辰的人影。可以看出他是在家中的卧室里,刚洗了澡,头发还半湿着。梁辰看到陆宽也在,没有表示出意外,直接说道:“我们行动时出了一点意外。”   “怎么了?小舟呢?”   “他没事,现在在补觉。”梁辰捏了捏鼻梁,语气里少见地带了些疲惫:“我们一晚上跑了两个实验室,小舟他,把他所有现存的干细胞都毁掉了。”余邵和陆宽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仍然看着他,等他继续说下去。梁辰见两人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无奈解释道:“从上个世纪基因法案通过后,国家对每个新生儿都会强制存储脐带血中的干细胞,以供孩子将来重病或发生不测时用于治疗,这解决了两个世纪前的白血病、多发性硬化、糖尿病,甚至让人类的平均寿命达到了一百五十岁……目前的医学技术中,有大半都与干细胞相关,已经成了人类维持健康的基础保障了。如果没有了干细胞,意味着将来生病的话,将无法使用那些最有效的治疗手段。”一谈起这一方面,梁辰少见地侃侃而谈,充分体现了梁家人的医学素养。两人这时才反应过来余舟做了什么。余邵追问道:“你刚刚说小舟毁掉了他所有的干细胞?这是怎么可能?我们的干细胞不是都存在当地的细胞库吗?”   梁辰摇了摇头:“梁家人的细胞,全都存在梁家的细胞库里。而陈墉为了更好地控制梁勉,把细胞库里那份属于小舟的干细胞管转移了。我本来以为他是去取回的,没想到他却是去销毁。”   “乱来!你怎么不阻止他!”余邵忍不住向前质问他。   梁辰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你不知道,从小我就无法拒绝他。我从来没法阻止他的任何一个想法。”   余邵不说话了。他想起了小舟对他提过这个哥哥,对他的好简直就是毫无原则的溺爱,而另一方面,他也想起了自己的这个弟弟有多任性、多令人头疼。   陆宽打破了两人的沉默:“现在还有补救方法吗?那些被毁坏的细胞,还有没有重新修复的可能?”   梁辰否定了:“小舟处理这方面的技术,娴熟地超乎我想象。他做的很彻底。不过,并非没有补救的方法——这也是我赶在这个点找你们的理由:接下来我要说的这件事,小舟未必同意,但我希望首先我们这些人能达成共识。”   余邵和陆宽都看出了这件事的严重性,一致问道:“什么事?”   “小舟一直没告诉过我,他会怎样对付梁勉。但事情发展到现在,梁勉的身体必须要保住,他相当于小舟的另一只储备细胞管。”   余邵点点头,显然对这样的决定没有异议。但陆宽却抱有疑议,他皱眉道:“这种说法有些过了。怎么说梁勉也是一个独立的生命体……”   梁辰看向他,眼中有些惊讶,但嘴角却勾起了一个略带着残酷的笑容:“作为一个拷贝体,听到你这样的说法,我也许要对你说声谢谢。但你对梁家的情况不太了解,对小舟也不太了解。对我们梁家人而言,或者说对梁家整个生物帝国而言,拷贝体绝对是依附于原体的存在,原体不可背叛、不可侵犯——这是我们最基础的逻辑和原则,已经刻进了我们的DNA里。所以对一个合格的拷贝体而言,保护原体是他的本能。就像是我,不管我的能力有多强、事业有多大,如果哪一天,天行需要我的心脏,我会毫不犹豫地挖出来送给他。与此相对的,如果一个拷贝体,滋生出了要完全独立的想法,那便有悖于创造他的初衷,是个失败的瑕疵品,梁家甚至有一个组织,专门处理这些不听话的瑕疵品。因此,你刚刚的那句话虽然从人道上看,是完全正确的,但对梁家的拷贝体而言,却是一种侮辱。”   陆宽被他的逻辑震惊了:“你……怎么会这样想?我从来没有把你看成天行的附属,你和他都是独立的……”   梁辰赞赏地点了点头:“对,我很开心你这样看。事实上,我和天行都认同这点,我们在社会属性上,都是各自独立的、平等的社会人;但回归到生物属性上,我的的确确是他的附属品,是二等公民,是次于他的存在。即使天行常常会忘了这点,但我却始终都没有忘记过——我刚刚说过了,这是我的本能。说到这里,我想我也许可以给你一个善意的提醒:昨晚在山顶上,我看到你对余舟做的事了。”   “嗯?”陆宽愣住了,怎么跳到这个话题上?   梁辰笑了,但怎么看似乎都带了点不怀好意:“不是我诅咒你,但要让小舟喜欢上你,绝对比让他喜欢上一般人难上十倍、一百倍。你知道吗,变异人和拷贝体一样,在梁家帝国的价值体系里,都只是二等公民。像你我这种人,可以和他们很亲密,可以是战友,伙伴,亲人,但唯独不可能是恋人——在他们看来,这是跨种族恋爱,是有悖论理的。”他看着脸色苍白的陆宽,毫不客气地压上最后一根稻草:“虽说小舟离开梁家有十年了,但很可惜,他从小就是被灌输这种理论长大的,虽然他很可能没意识到这一点,但在我看来,他比天行更像老爷子,更完整地接受了老爷子的那套价值观。也就是说,让他接受你的过程,会很艰难。”   说完这番话后,看到陆宽一副不敢置信、失魂落魄的样子,梁辰终于看他顺眼了。事实上,从昨晚见到那一幕开始,他就很想打陆宽一顿了。虽然他早就知道陆宽对小舟别有用心,但没想到会这么快得手,这让他很窝火——就像是自己好不容易找回了沧海遗珠,还没捂热,却又马上要被人抢走了一样。   只是,那时的他并不知道,自己的这番话会在后来给余舟的计划带来巨大的变数。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第 39 章      在何鸣医生诊所的候诊区里,提前到达的病人神色轻松地翻着杂志,等候护士的叫号。这时,一个身材颀长的男人忽然从大门口闯了进来,前台的护士小安最害怕遇到这种情况,好在今天进门的是个熟人,而且是脾气一向温和的陆先生。只是今天,陆先生的脸色黑沉地可怕,小安心里有些发怵,却不得不上前拦住他:“对不起陆先生!何医生正在看诊,您现在还不能进去!”陆先生眸色沉沉地看过来,像是要杀人一样……但谢天谢地,他到底止住了脚步,问道:“他还有多久?”小安愣了下,马上回答道:“还有八分钟!请您在这坐一会,很快就好!”   陆宽看了眼时间,烦躁地握了握拳。现在还不到中午,余舟一晚上没睡,现在应该还在补眠。而他急需找个人确认梁辰那番话的意思,所以一下飞机就来了这里。他是想把那些话都当作玩笑的——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不过是在基因上动了动刀子,怎么就变成不同种族了?从没有听过这种说法!每年出生的新生儿里,十个里就有两三个经过基因编辑好吗!上至国会下至平民老百姓谁不支持基因工程?现在环境这么糟糕,每年自然流产的孕妇那么多,如果没有基因编辑技术,多少人会生不下宝宝,难道那些经过基因修饰的孩子,都要被划分为另一族群吗……   虽然在逻辑上拼命否认着,但陆宽却越来越不安。好不容易等诊室门上的小绿灯亮起,他就直接冲了进去。何鸣见到他很是惊讶:“小陆?你怎么来了?”他看到陆宽眼中的红血色,有些紧张地问:“是身体上出现了什么问题吗?”   “何医生……你实话告诉我,我的身体和其他人相比,有什么不同?”   “你的基础代谢率比普通人更高,新陈代谢也更快,意味着你比其他人有更强的体能和愈合能力,也需要比其他人更多的能量。就我目前的观察,只有这些不同。怎么了?是哪里出现了新问题?”   陆宽看着他一脸紧张地看着自己,心里咯噔一下:“为什么我需要每个季度过来体检一次?这是不是说明我有异变的风险?”   “这是基因法案的规定,每个基因修饰过的人,终生都需要定期检查,一方面是为了及时发现身体上的问题,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完善基因修饰的数据库。据目前的观察,异变的风险和普通人生病的风险一样,并不需要引起额外的担心。”   陆宽喃喃道:“我们和普通人……分得那么清楚,所以我们并不会被划入普通人的范畴吗……”   “陆宽?你到底怎么了?”   陆宽忽然紧握住他的胳膊,质问他:“我们这些做过基因修饰的人,和普通人算是不同种族吗?”   何鸣看出了他的不对,放缓了语气安抚他道:“你这是什么话,你当然和我一样,都是同一族群!只是做了基因修饰而已,这就像是做了一个心脏瓣膜手术一样,把一些先天性的疾病在生命的早期就治好了,怎么可能因为治疗手段,就对这些人另眼相看?你看,我喜欢的网球明星安杰洛、国际著名的电影导演苏纳、甚至去年刚卸任的前总理,都是众所周知的经过基因修饰的人,还是一样受到了大家的喜爱。”   “我可以和普通人谈恋爱吗?你会愿意把你的亲人嫁给我吗?”陆宽脸上稍缓,放开了钳住何医生的手。   “哈哈,当然!你想的都是什么啊?”何鸣拍着陆宽的背,像听到了一件好笑的事一样大笑不止,看来这个孩子的异常是因为谈恋爱了啊,真是可爱。   “那……如果是梁家的人呢?”   何鸣拍着他背的手忽然顿住了。“你说什么?梁家?”   “对。梁辰告诉我,在梁家,不管是增强体还是拷贝体,只要是基因修饰过的人,都只是二等公民,是无法和普通人划分成一类的存在。”陆宽紧盯着他,眼中闪着异样的热切,期望从他这里听到否定。然而,他失望了——“是的,梁家的确和外面不同。不过,这是个仅限于梁家围墙内的秘密,因为作为基因编辑技术的提供方,他们可不能表现出任何偏见。梁辰这样和你说了?你怎么会认识梁辰?”   “对,就是他告诉我的,您方便解释得更清楚些吗?为什么会这样?”陆宽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急于追问自己想知道的答案。何鸣看了两眼他异样饿表情,只好继续道:“梁锋就是个疯子。他掌握着这个世界上最尖端的基因编辑技术,可以创造出最强悍的变异人,可矛盾的是,他虽然热衷于技术,但对技术下诞生的人,却不屑一顾,甚至不赋予他们基础的人权,往往作为工具使用。而他这种态度,影响了整个梁氏,他们对于拷贝体和基因修饰过的人,都抱有轻慢的态度……甚至在梁家人自家的这些人中,也天生抱有低人一等的观念。即使是你刚刚提到的梁辰,他是其中最强悍的一位了,但也同样避不开这样的认识。”   “没有例外吗?您不是也曾经是梁氏的人吗?您就没有这种偏见……”   “我那时就是个异类,天天和梁锋吵架,哈哈!后面吵不下去了,就离开了。梁锋行事太偏颇,我实在看不下去了……话说回来,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你该不会喜欢上梁家的姑娘了吧?我说,像你这么优秀,挑哪家不行啊,怎么偏偏看上了梁家的人?他那一家子,全是偏执狂……不对,梁家没有姑娘,旁系的好像也没有。梁家人最是特殊,即使不能生,也不会用基因技术刻意地去保胎或做选择性别这类事,导致这一辈的孩子全是男孩也没去调整性别——梁锋他们相信物竞天择,自然夭折的都是弱者,只有强者的基因,才会不加以人工修饰,也能顺利留存下来。”   “所以说,像我这种需要基因修饰才能顺利诞生的人,在他们眼中是天生的弱者?不,是连诞生的权利都没有?”   随着何鸣点头的动作,陆宽的整个世界都崩塌了。原来梁辰的意思,是这样的吗,在余舟的世界里,他们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没有在一起的可能……他后退了两步,眼神放空不知道想着什么,连道别都忘了说就离开了诊所。留下何鸣一头雾水地站在诊室里,半晌没反应过来:“所以,小陆到底看上的是哪家的姑娘?”   陆宽循着记忆一路驱车,往梁辰家的方向开去。他想起了上一次,余舟问起他是不是增强体时,脸上流露出的同情和惋惜——他当时还不懂,以为自己看错了……原来是这样……所以,即使他拥有过目不忘的记忆力,拥有常人艳羡的体格,还有非同一般的商业天赋,这些在余舟看来,都抵不过他基因上的先天缺陷吗?   他不甘心,绝不甘心!陆宽将油门踩到底,恨不得现在身下的是一匹猎豹,可以骑着它闯进余舟的梦里,撕开他的心看看他究竟是怎么想的……一晚上的失眠,和早上接连的打击,让他精神上难得的出现了恍惚,在高架桥上的路口转弯处,极速的车子被一辆货车撞出了护栏,翻滚而下。在陆宽晕过去的前一秒,他清晰地想起了在岛上初识青年时,他侧着头对他笑得一脸无辜而单纯,却说着最残忍的话:“我一直看不上搞基因的那班人……挺膈应人的,还是机器人可爱点……”   也许在那个时候,青年就表态了吧。   陆宽彻底陷入了昏迷。    ☆、车祸   “滴滴——滴滴——”   高架桥下,一个浑身是血的人被抬上急救车里。随车的刘医生通过伤者手上的手环,检索到伤者身份后,瞳孔微微缩了一下,立刻对前头的司机说道:“改道去天行医院。”   “啊?怎么回事?”旁边的护士刚为伤者紧急处理好胸口的伤口,对刘医生的意见有些不解。刘医生指着监控仪上渐趋平稳的指数,工作中一向严肃的表情里难得露出了一丝好奇:“这是一个S级的增强子,我们医院没有处理的经验和能力,必须转去梁系的医院。”   护士惊愕地瞪大了眼睛:S级?这不是只存在于理论中的假设吗?听说他们都有惊人的自愈能力……护士看了眼监控仪,又马上望向自己刚刚包扎好的胸口:五根肋骨骨折,胸口开放性创伤,失血两千毫升……竟然各项指标都正常!她咽了咽口水:好想扒开自己刚缠上的纱布,看一眼传说中的自愈能力啊!……   S大研究院的实验楼里,梁天枢——不,或许该称为梁勉更合适些——梁勉和往常一样推开自己研究室的门。他的实验室看上去和其他人的实验室没什么不同,但早在他领到钥匙的时候,从里到外都做了彻底的升级——首先是门锁就改成了精密的指纹解锁,避免被人误入的情况。梁勉走了进去,像往常一样先去查看培养皿里细胞的情况,只看了一眼他就皱了眉:不对!只过了一夜,颜色怎么可能差别那么大!他立刻去查看培养箱的参数,发现有一个参数设置错了。“奇怪,昨天离开时,明明确定过的,怎么现在却变了?”梁勉疑惑地自言自语着,仔细回想昨天的操作,没有半点头绪。   看上去像是培养箱被人动过了,但这几乎不可能:先是门上的指纹锁,即使有人盗用了他的指纹进来,但实验室里培养箱等关键仪器,都设置有密码,而这些密码他从未透露给任何人。也许是仪器自己出错了?……虽说少见,但也不是不可能。梁勉放弃了猜测,走向液氮储存罐,准备再去取一些母细胞出来重新做培养。但等到他打开储存罐时,他的脸色真正变了:   ——液氮罐出故障了,里面存储的细胞在一夕之间全部毁损!这怎么可能?真的有人进来过吗?会是谁?梁勉脸上的神色变幻不定,陈墉、宋博文、梁锋几个人的名字在他脑中走了一圈,让他的神色越发严峻。这时,智能手环传来震动。他低头看去,见是陈墉,犹豫了一会才接通——前阵子陈墉说的合作,他一直都没给出明确的回复,而这本身就是一种变相的拒绝了。   “是你做的吗?”电话一接通,陈墉就劈头盖脸来了这样的一句话。   “你说什么?”梁勉愣了一下,他以为对方是来威胁他的,但陈墉说的话和语气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   陈墉停顿了一下,换了一种戏谑的语气:“也是,你去库房取个细胞都能被宋博文发现,不可能那么顺利地入侵我的实验室。”   梁勉深吸了一口气:“你的实验室也被入侵了?”陈墉抓住他话中的关键:“你说也?什么意思?”   “我刚进了我的实验室,实验用的细胞全被毁了。”   “你……说的,不会刚好是你偷溜进库房取的那批你自己的干细胞吧?”   “……是的。怎么了?”梁勉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屏住了呼吸,只听陈墉道:“我实验室里被毁坏的,也是你的干细胞。看来那人是针对你来的。我前两天把库房里所有的存量都取出来了,但现在这些全被毁了,也就是说,你现在已经没有初始细胞了,如果以后你重病的话,治疗机会就比其他人少了许多。”   梁勉并不笨,听他这样说立刻明白了对方取走自己干细胞的企图——这比细胞被损毁本身更令他心悸,甚至在听到他手上的细胞已全部损毁时,他反而舒了一口气。陈墉这人绝不可轻信,最好别与他有关联,这样想着,梁勉有点想快点结束这通电话了。听到陈墉问“你最近得罪过谁吗”,他下意识地就说:“呵,我能得罪什么人?不过,我想我知道是谁做的了。”   “谁?”   “我父亲。他应该是发现我们的动作了。”梁勉开始时只是想快点结束对话才随意说了个人,但这句话说出口后,自己反而相信了,一边应付着陈墉,一边去回想这段时间梁锋对他的态度。   陈墉不太相信他的判断。虽然这些年,他看出梁锋对梁勉的态度有些奇怪,但终究是自己的孩子,怎么可能会亲手毁掉孩子健康的后路?但除了梁锋,他想不出还有谁会做这事,或说谁有能力做这事——不留任何痕迹地入侵研究所、恰到好处地毁坏目标细胞,行动干净而利落,调出监控也没有发现半点线索。   “院长,看来我们最近还是别联系了,这应该是父亲给我们的一个警告。”梁勉沉声道。   “你不生气?”在陈墉眼里,梁勉就是一个被过分保护的贵公子,他对梁锋应该既敬畏又怨恨,听到父亲在自己背后插刀的消息不应这么平静。   梁勉无所谓地一笑:自己从不指望能用到库存的干细胞,那个人的东西,梁锋从来不肯其他人沾手,他甚至觉得这次梁锋的出手,对他们两人暗中小动作的警告倒是其次,更多的是气愤他们碰了不该碰的东西。所以虽然对实验室里发生的事感到意外,但并不怎么失望——甚至在他心底的某个角落,也一直为自己碰了那个人的东西而隐隐忐忑着,觉得自己做了僭越权限的举动。而现在的情况,反而让他有种出错后被纠正了的心安。   不过,陈墉显然无法理解他的想法:“你就这样任他践踏你的身体?你知道他这样做的后果吧?完全扼杀了你将来寻求一些尖端治疗的可能。这已经不是一个正常的父亲会做的事了!你想想这些年他都是怎么对你的!别以为他给你开了介绍会就准备放权了,按照现在这个情况,他很可能会一直把权利抓到他咽气的那一刻。你真的甘心吗?像个吉祥物一样被他摆弄?甚至想要做一个自主设计的实验,都需要自己偷偷摸摸地捣弄实验材料?你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别说是什么梁家的少爷了,就算是普通的平头百姓,都过得比你惬意。”   梁勉不说话了。   陈墉觉得对方听进去了,放缓了语气想对孩子一样哄道:“和理事会一起,显然对你的处境更有帮助。你再好好想想,希望你能做出明智的选择。”   天花板吊灯中的金龟子将屋子中的一切无声地刻录了下来,只见视频里,梁勉挂掉电话后,在实验室中站了许久,才开始收拾操作台中的废液。   在梁辰屋子里,余舟一直睡到午后两点才醒来,他一边咬着梁辰做的三明治,一边看早上金龟子录下的实验室后续。他越看眉头越紧,仿佛遇到了难以解决的数学难题一样。梁辰见他这副模样,伸出手啪的一声合上了平板电脑。   “吃饭的时候不要看这个,影响食欲。”   余舟听话地集中火力解决食物,优雅而迅速地消灭完一个三明治后,道:“这个陈墉怎么老是不安份。不行,我得想个法子,要不然回头那个傻白甜真要站他那队了我都没地方哭去。”   “你想怎么做?”梁辰见他这副样子,配合地问他。   余舟眼珠子转了转,低头给陆宽打了个电话。第一次没接通,第二次还要再打时,却接到了索伦的电话。索伦声音里有着少见的紧张:“小余先生,我看到您给老板的电话了,但他现在刚做完手术,不方便接电话。”   “手术?怎么回事?”余舟下意识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老板早上出车祸了,刚做完抢救手术,现在还没醒。”   “在哪家医院?”余舟蹙眉,一边飞快地走回房间一边问道。   索伦报了个医院名和病房号后,挂了电话。转头对躺在床上的人道:“老板,小余先生说他马上过来。”床上的人闭着眼睛,并没有任何反应。但索伦知道他听到了。他有些担心地看着一动不动的老板——陆宽的胸口和额头上都缠着厚厚的纱布,但索伦担心的并不是他的身体,因为他知道,此刻纱布后的伤口已经趋于愈合了。让他真正担心的是另一件事。刚刚老板的手环用特定的频率震动起来的时候,老板并没有接,而是对他道:“你打过去,告诉他我受伤了。”   老板的声音很冷。在他跟着老板的十来年里,即使在公司最困难时,或面对最信任的手下的背叛时,老板的语气也没有这样的冰冷过……    ☆、第 41 章      余舟走进病房的时候,索伦愣了一下。如果不是他只告诉了余舟病房号,事先确定来人只会是他,乍一眼看去很难认出对方:和以往休闲的穿扮不同,今天余舟穿了一身黑色朋克风的机车外套,脸上还戴着遮住半张脸的黑超,进屋摘下墨镜后,一双被烟熏妆衬托地更加迷离的眼睛望过来,瞬间将索伦钉在了原地。   他一向知道青年长得漂亮,但平时只是给人五官长得精致的邻家男孩的感觉,没想到换个造型会惊艳如斯,仿佛是刚从万千瞩目的台上走下来的巨星,漫不经心瞥过来的一眼里都蓄着耀眼的钻石般璀璨的光芒。   “是我。”余舟带上病房的门,眼睛瞥了一眼索伦后直接朝着床上的陆宽走过去,见他还闭着眼睛熟睡的样子,压低了声音问:“他现在情况怎样?医生怎么说?”索伦在心底琢磨着老板的意思,先是如实地将车祸后的伤势转述了一遍,却掩去了伤口恢复的情况。余舟在床边站定,俯下身认真看了看陆宽头上的纱布,又挑开没扣好扣子的病号服估量伤口的程度,最后伸出右手,圈住陆宽的手腕,像是感受他的脉搏一样将拇指搭在陆宽手腕中的大动脉上。过了几秒后再开口时,他的语气没了先前的紧张,像是在安抚索伦又像是安抚自己:“没关系,他恢复地不错,不用太担心。”一边说着,他一边把陆宽的手塞到被子下,刚放开对方的手腕,那只手却忽然反握住他的手,紧紧攥住他。   余舟侧头看向陆宽的脸,果然见他醒了,半张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他,看上去有些疲惫,还有其他一些他看不懂的东西。陆宽用那种莫名的神色盯着他瞧了好一会,才道:“丑死了,怎么涂成这样子出来。”   余舟咧嘴一笑:“前阵子梁家小儿子的脸对外公布了后,我就不好再随便出街了。阿辰本来是给了我一顶面具的,但我嫌麻烦,就稍稍画了个妆出来。”他一边说着,一边顺势在床旁的椅子上坐下,想抽出他的手,却被陆宽握得更紧。余舟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忽然想起昨天晚上的事,脸上忽的有些烫,咳了咳,问他:“你现在感觉怎样?很疼吗?”   陆宽紧攥着他的手不放,问起他另一件事:“昨晚为什么要跑?”   余舟直觉地就要抽回手,但陆宽即使受了伤,力气仍大得惊人,将余舟的手钳红了一圈也不放手。余舟下意识地去找索伦,却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出去了,现在房间里就剩下他们两个人。   陆宽见他环顾左右的动作,语气里多了一分怨气:“怎么,又想跑?”   余舟觉得自己的逃避有点怂,瞪了回去,但坚持了没两秒又移开了视线,嘟囔道:“谁让你突然那样,很奇怪啊……”   “我碰了你……我喜欢你,我想碰你,这很奇怪吗?”   余舟愣愣地看着他,脑子里一时间缺氧般一片空白,只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陆宽眼中的眸色渐渐转深,“为什么会奇怪?”   余舟说出了一直以来他对陆宽的判断:“你不是……增强子吗?”怎么可能,会有喜欢一个人的冲动?   陆宽眼中却卷起了漩涡:“增强子,就不能喜欢你,不能碰你吗?”   余舟望着陆宽眼中漆黑似深渊般的瞳孔离自己越来越近,完全忘了要说什么,而这一刻像是默认的沉默落进了陆宽的心里,为心底积蓄成山的不安、不甘和所有负面情绪压上了最后一根稻草。他猛地将余舟扯进怀中,重新覆上了让自己失眠了一夜的柔软唇瓣。只是这一次,他的动作不再轻柔,几乎像是要将怀中的人吞进身子里一般,狠狠地吸着青年的唇,粗暴地闯入他的牙关,肆虐里面的每个角落。   余舟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牙关已经失守了,他尽力地从莫名绵软的四肢中使出力气,想要挣开对方,但他的抵抗只带来了更为绝对的压制,陆宽钳住他的双手,将他转身压到了床上,接着他整个人跟着覆下来,像野兽啃噬般吮着他的脸颊和脖子……他的身上是不容抵抗的钳制,他的耳边是炙热的鼻息,他的眼中,是晃动的白色纱布下对方因愤怒和欲望而充血的虹膜……余舟少见的被一种名为恐惧的陌生情绪攫住,他从来不曾像这样,完全没有任何抵抗能力地被一个人压制在身下,这让他感到无以名状的羞愤,还有另外一些他辨别不清的东西,有一些不知其所起却热切而灼人的渴望,有一些隐秘却莫名其妙的满足感……这些所有的情绪混合在一起,让他整个人颤颤抖动起来。   陆宽即使已经濒临理智的边缘,也逐渐察觉到余舟的异样。他停下了动作,感受着怀中人的颤抖,低哑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紧张,急促地叫着他的名字:“余舟?余舟?”他轻轻抱住他,克制着动作轻拍着他的背,想让他抖动不已的身体平静下来,却被突然地推开。陆宽来不及抓住他,看着青年踉跄着跌下床,紧接着夺门而出的背影,他坐在床上,脸上有一刻的迷茫,随后,他眼中好不容易聚起的克制彻底碎了,氤氲成不见底的漆黑:不能接受吗?竟让他反感到发抖吗?……   余舟几乎像是逃命一样奔进了电梯里。看到电梯间中镜子里红透的脸,他懊恼地握紧了拳头,下意识地拒绝去回想刚刚那一刻忽然袭中自己的柔软情感,逼自己去想一些其他的东西。等他出了电梯重新戴上黑超时,他才勉强从混乱的思绪中整理出最初给陆宽打电话的初衷——他下午打电话给陆宽时,是想让他帮忙安抚那个傻白甜的。想起这个,余舟心里更加烦躁:现在无论如何,是不能找陆宽帮忙了。   余舟手插在裤袋里,大步穿过半个停车场,找到从梁辰那里开出来的车子,低头准备坐进去时,手在车门前停了一下。他望着车窗中的倒影,黑超遮住了半张脸,衬得另半张脸更加白,而比平时肿了一倍的唇,也红的异常,一时间,连他自己都不太能认出镜中的那人是谁。   余舟遮在黑超下的眉毛紧紧皱了起来,过了好一会,才不自在地自嘲了一句:“简直像个鬼一样。余舟,你这样都不像你自己了。”他拉开车门跳进去,再“砰——”的一声用力合上。然后拨通了给余邵的电话,开口便道:“老刀,你把X寄过来,我可能要用到它了。”   接下来陆宽直到出院那天,也没能再见到余舟。索伦告诉他,顶层公寓一直空着,看来余舟没有回去的打算了。索伦载着刚出院的老板往员工宿舍区的方向开,越开越觉得冷,他忍不住望了望车后座的老板,微抿的唇,淡漠的脸,闭眼一动不动地靠着椅背,身上仿佛被抽光了所有生气。在他顶着一车厢的冷气终于开到小区楼下时,却听老板冷冷报了一个地址:“改去这里。”   索伦记得之前有次老板去找余舟也是去的这里。他面色平静地转了个方向,心里却沸腾开了:余先生和老板到底怎么了?是吵架了还是冷战了?现在这副样子,怎么像是要过去打架啊……到了梁辰家门口,他没去按门铃,直接翻过一人高的围墙跳了进去。留在车子里的索伦看得目瞪口呆,反应过来后赶紧左右顾盼了一圈,祈祷没人看到这一幕。而在车子后头,一个小区保安模样的人从巷子一端跑过来,一边提醒着耳麦那边的人:“梁先生,刚刚有个穿浅色针织衫的男人翻进你家的院子了!我们后援的人马上赶过来……啊啊,好的。没事没事不用谢。”保安停下了脚步,掉了个方向往回走,嘀咕着“真是城会玩,请客还特意要求翻墙进?那不会翻墙的人还来不了这家做客了……”索伦默默舒了一口气,心想自己是不是也要跟着翻进去,到时候老板真要打架的话护着点被他打的人……   院子外门锁着,但里面的门却只是半掩着。陆宽直接推门进去,就看到从二楼楼梯上走下来的梁辰。对方穿着睡袍,一身居家的穿扮看的陆宽莫名火大:“余舟呢?”   “他有事要做,现在不在我这。”   陆宽不相信,直接冲向二楼,中间被梁辰伸手拦住,陆宽击出一拳。梁辰见他态度强硬,也没认真去拦他,拆了两招后,对他道:“好吧,我带你去见他,不过他现在情况特殊,你不许动手。”   情况特殊?陆宽有些疑惑地跟了上去。梁辰走在他前面,到了二楼时似乎放轻了步伐,陆宽虽然心中思绪庞杂,但也下意识地降低了声响。当梁辰轻声推开了二楼角落的房门,他跟着走进去时,见到余舟果然在房间里,只是房中的情形,让他第一眼见到余舟时,心就揪了起来——   “他怎么了?”    ☆、利用      房间中央摆放着一个硕大的白色机舱,透过玻璃舱门,可以看到余舟闭着眼睛躺在里面,如果忽略他头上戴着的银色头盔以及身上缠着连接线的紧身服——他看上去就像是睡着了一样。在白色的机器里,闭眼的青年看上去有种脆弱却致命的吸引力。陆宽屏住呼吸走过去,伸手要触碰到机舱时,被梁辰止住了动作。“不要打扰他,强制被外部唤醒的话,他会很难受。”   陆宽缩回手:“这是什么?”   “这是机器人X的远程操作机舱。”   “X?”   “对,是余教授设计的一个远程操作的机器人。他早上是用X扮演了一个美国的投资商,和陈墉秘密会谈;而现在,他扮演的是梁勉的同学,和梁勉一起听了一场讲座。”   “嗯?这是怎么做到的?”   “X可以任意转换面容和身形,而且他的各项技能都经过强化,甚至可以飞檐走壁,可以说,小舟坐进了这个机舱,就相当于变成了一个超级增强子——呵,我有时真佩服余教授,他简直太知道小舟想要什么了。”   梁辰耸了耸肩,脸上露出一种被比下去的无奈,他回过头对陆宽道:“我刚刚没说错,余舟现在确实算不上在这里,如果你想和他对话的话,可以打这个号码,它绑定的是X的手环。”   陆宽盯着梁辰发过来的号码,陷入了沉思。   S大的学士讲堂里挤满了人。今天的主讲人是一位从国外邀请过来的专家,赶来听讲的不止有本校的学生,还有其他学校甚至其他城市的学生,虽然离开讲还有十分钟,但四百人的讲堂已经座无虚席,甚至连两旁的过道上也站满了人。梁勉对占了两个座位的行为有些不好意思,低声对坐在旁边保护他的拾山道:“这里应该没什么事,你去车里等我吧。”   拾山的座位就在挨着过道的地方,他环顾了一圈,没见到什么可疑的人,又仔细打量着站在他旁边的学生,视线掠过一个虎背熊腰的男生和眼睛浑浊、站姿不正的男生,最后停在一个身材细瘦的学生身上。他靠墙站着,帆布鞋旁边随意搁着背包,往上是一件简单的牛仔裤,一件套头羊毛衫,露出衬衫的两阕衣领,再往上,是一张五官秀气的脸,此刻微锁着眉头,盯着手中的书,像是遇到了什么难题。虽然是站着的,但他还是一手捧着书一手提着笔专注地写写划划,似乎周围的四五百人对他全无影响一样。   拾山靠近他的时候,连声音都不自觉地柔和了些:“同学,你坐这吧。”男生没察觉到有人对他说话,直到拾山拍了拍他肩膀,才皱着眉抬起头,面带愠色地看着打断他思考的人。拾山被他一瞪,顿时觉得自己做错事了一样,声音更低了:“同学,你坐我位置吧,这样站着写字不方便。”   对方露出了一丝疑惑:“那你呢?”   拾山解释:“我临时有事,不能听讲座了。”   男生露出遗憾的表情:“这可是弗莱明教授。要不我帮你做笔记吧?”   拾山尴尬地摆手:“不用不用……”   在旁边听了一会的梁勉笑了,对他道:“你不用介意,他是和我一起来的,我会帮他录音。”   拾山听了大窘,他需要哪门子的录音!他利落地收了收东西,见那位一脸无害的男生坐到了少爷旁边,便放心离开了讲堂,退到了门口的车里。   梁勉好奇地看了眼男生手中的书,那是一本最新的权威期刊,他翻开的那页上刊载了一个高难度的实验。他有些意外——身边的男生看上去很小,估计比他小了几岁的样子,能看得懂这样艰深的研究吗?他忍不住试探了两个问题,没想到对方都答得颇为精辟,甚至能有他自己的见解。梁勉倍感意外,没想到今天的讲座除了主讲人,还能有这样的惊喜。他伸出手,道:“我叫Marshall,你呢?”   男生愣了下,笑了,露出一只可爱的小虎牙 :“我是余舟。”   梁勉还想再说两句,但讲堂里忽然响起了热烈的掌声,余舟所有的注意力都投放到了台上,梁勉随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只见这次受邀主讲的嘉宾已经进场。梁勉竟觉得主讲人来的太快:他接触过的医学大咖太多,但能跟上他对话的同龄人却不多,难得遇见了一个,忍不住想多聊一会。不过见余舟一副认真的样子,他也收起了心思开始听讲,不过偶尔还是会留意一下旁边的人,发现这位新朋友是用左手做的笔记,字迹如他的人一样,清逸出尘,飞快地在纸上写下笔记。讲座结束后的提问环节里,余舟第一个举起了手,连续问了两个问题——令梁勉惊讶的是,这两个问题恰好也是自己想问的方向,只是对方问得更为犀利,直切要害,连弗莱明教授都愣了一下。   梁勉悄悄地凑过去低声道:“你还真敢问,不过问得漂亮!”余舟扬了扬嘴角,收下了他的赞赏。而梁勉嘴角的弧度扬得比他更高。他难得的体验到了拥有伙伴的快乐。等讲座结束,他迫不及待地问他:“你读几年级?”   “大三。不过我不是你们学校的学生,是从T大的交换生,前两天才刚到。”   梁勉暗道一声难怪。如果在本校,这样出色的学生他不可能会没注意到。两人一边收着东西,一边讨论着讲座上的内容。余舟对生物学各个领域都有所涉猎,两人对谈时毫无生涩感,而且梁勉很快注意到,对方身上有种近乎于傲慢的桀骜,对自己不支持的流派会给予毁灭性的抨击——这是梁勉不擅长的、也一向不太认同的做法,但可能余舟太年青了,由他做出来就有种奇妙的吸引力,带着一种初生牛犊的勃勃生气,竟让梁勉有种无端的羡慕。等两人走到讲堂门口,梁勉意犹未尽地道:“一起吃个晚餐吧。”   这在学生中,是个很常见的邀请。余舟笑着就要点头了,但在望到台阶下的人时忽然愣住。梁勉循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心里一跳:“陆宽?”   台阶下的男人走了上来,先是接过了余舟肩上的背包,才对梁勉笑道:“好巧。我来接他回家,没想到你们认识。”   梁勉看着他自然无比的动作和余舟脸上略显僵硬的表情,好奇道:“你们是?”   陆宽刚要回答,余舟就抢先开口:“他是我表哥,我刚转到S城来,我妈对我不太放心。”   陆宽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没有戳穿他的话,转身对梁勉道歉:“刚听到你说晚餐,可惜今天他已经被我爸妈预定了,改天再一起吧。”   梁勉连忙说不要紧。他心底隐隐地有些开心,新朋友竟然是陆宽的家人,这让他感觉和两人更亲近了些,他迅速和余舟交换了联系方式,约好改天再一起刷讲座。   余舟坐进了陆宽的车子后,表情有些僵硬。“梁辰告诉你的?”   陆宽看着他扣安全带的流畅动作,叹道:“这个身体做的真是逼真。”   余舟见他凑过来,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不过下一刻他又换上了轻松的神色:“你别又想偷袭我,我现在的身体绝对能秒杀所有的增强子。”   陆宽看着故作镇定的样子,笑着坐回驾驶座上:“当然不会。我听梁辰说了,这个身体虽然强悍,但没有感觉反馈,无论我对你做什么,你都不会有任何感觉,没意思。”   余舟警惕地看着他,也许是上一次见面时的事让他印象太深,哪怕现在换了个机器身体,和他坐在一起时还是感觉尴尬。他只坐了一会,便道:“我去吃饭了,你记得送我回去。”   “嗯?”陆宽疑惑地看过去,只见他闭上双眼,往椅背上一靠,就……关机了?陆宽顿时气笑了,他好不容易逮到他,想开诚布公地好好谈谈,没想到被他玩了一出金蝉脱壳,原来想好的计划又作废了。   陆宽带着一腔怨气开到梁辰家时,余舟才刚从浴室里出来。X很好,只是每次穿机舱自带的紧身衣时,身上都要涂上半瓶的耦合剂,以致每次从机舱出来后,他都要洗上半天澡。他正和梁辰抱怨这一点,就看到陆宽怒气冲冲地进了门。   梁辰看到陆宽的表情,并不惊讶,一脸淡定地道:“刚好赶上饭点,可以开饭了。”   陆宽看了看一脸淡定的梁辰,又去看脸颊红扑扑还带着一身水汽的余舟,顿时发现自己憋了一路的火气发不出来了。   余舟对自己半路扔下对方先一步回家的事没有半点愧疚,看到他就问:“我的身体呢?”   陆宽被他的这种说法雷了一下。“还在车里。我不知道要怎么搬它,怕弄坏了。”   梁辰主动站了起来:“我去吧。”   余舟对梁辰的背影补充了一句:“它需要充电了,充电器应该在地下车库里。”   陆宽疑惑道:“它的电量能维持多久?”   “如果没有高强度的运动,能勉强用一个白天。如果是格斗或野外训练,只能用两三个小时。”   “这么短?”   “嗯,一代产品总是有各种问题,老刀最近比较忙,估计没时间升级电池,所以只能勤快点,自己手动充电了。不过还好,老刀原本说至少要在明年才用上X,没想到现在就做出来了,刚好解了我的燃眉之急。”   陆宽顿了一下,缓缓道:“我是不是要感谢余教授到现在才做出万能替身机器人X?否则你当初,也会用机器人的身体来接近我吧?说不定一直到最后,我都不知道你长什么样子。”   余舟最初的时候确实有这样的打算,但那时老刀估计的完工时间偏保守,他担心太迟开始的话,会来不及部署,所以才不得不“以身犯险”。不过这话当然不能直说,他斟酌着语句,想着要怎么跟陆宽解释,但陆宽早就摸清了他的性子,见他稍许的犹豫,便什么都明白了:“呵,还真是这样……”陆宽一时有些心冷。爱情就像是发酵中的酒,总是太过敏感,稍一刺激,曾经的甘甜都悉数变成了苦涩。   在这种心境的驱使下,他嘲讽的语气显得有些尖锐:“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做,像当初接近我一样接近梁勉?哄他和你做朋友?然后利用他的好感为你的计划铺路?余舟,我们也是和你一样有心跳有温度、会痛会难过的人,凭什么就被你这样践踏真心?就因为我们基因上的小瑕疵吗,所以在你看来,我们天生就不配被你重视、不能与你平起平坐?”   余舟被这指责砸得有些发懵:“不是这样的,我没有……”可是,他确实利用他了……余舟一时间不知道要怎么解释。   他知道陆宽是增强子,但因为从小和梁辰亲厚的缘故,他并没有像其他梁家人一样对他们带有过分的偏见,只是后来因为突然冒出的梁勉,才心生反感。也许最初怀疑陆宽是拷贝体时是对他有些抵触,但后来,他是确实把对方当朋友了……也许,还有一些朋友之外的东西。余舟整理着自己的心绪,却越理越乱,短短的半分钟里,他的脸色随着脑中的思绪换了好几回。   陆宽这次并没有等他想清楚的耐心。他沉着眸色盯了他一会,起身大步走了出去。   梁辰从地下车库上来后,见到屋子里只剩下余舟,“陆宽呢?”   “他好像生气了。”余舟愣愣地回道。他想,这次的事,可能真的搞大了。    ☆、解释   拾山发现,最近二少待在实验室的时间变短了。之前的半年里,他几乎一整天都驻扎在实验室,只有少数几个专家的讲座才能让他走出这里。但现在,他往外跑的时候明显多了:听讲座,在外用餐,甚至约人打球,而无一例外的,这些场景里都有二少新交的朋友,余舟。   他看着球场上二人的较量,隐隐为二少开心,好像认识了余舟后,二少终于有了一点年青学生的样子。是啊,二少也才二十三岁而已,但也许平时与那些老气横秋的专家打多了交道的缘故,和同龄人相比,总少了些朝气。在二少身边这么多年,鲜少看到他像下午这样,在球场上尽情挥洒汗水的样子。   “不打了不打了。”梁勉手撑着膝盖,俯着背大口喘气:“真看不出来,你明明比我还瘦的样子,怎么会有这么强的体力。”   余舟将球轻轻一掷,投了个漂亮的三分球,道:“你也太弱了。看你的样子平时都没怎么锻炼,成天宅实验室里吧?这怎么行,从明天起,每天都抽空来陪我打打球,要不然就你这弱鸡的小身板,随便一个感冒就把你撂倒了。”   梁勉呵呵地笑,没反驳。余舟惊愕得睁大眼:“不会真这样吧?”   这时拾山递了两瓶功能饮料过来,边解释道:“少爷身体一向不太好,所以平时不太做剧烈的运动。”   余舟却摇摇头:“你们这逻辑不太对,只要不是心脏病这类缺陷性的疾病,体质弱的人平时更要运动,”他嫌弃般地捏了捏梁勉的胳膊,道:“看着长手长腿的,好好一个底子,被你们生生宠坏了。”   梁勉闻言恍惚了一下,过了一会像是想开了什么,笑着点头道:“你说得对,从明天起,我会加强锻炼。”   他和余舟一起坐到旁边的长凳上,看着渐渐西垂的夕阳,出了许多汗后,心境也开阔了许多。他觉得自己这两个月像是否极泰来一样:父亲承认了自己,遇见了喜欢的人,连缠了他多年的头痛,也忽然失踪匿迹了。这让他隐隐有些不安,总觉得这来的太快的幸福有些不真实,总怕有天醒来,一切就离自己远去了……但现在,他竟觉得怎样都无所谓——虽然他不是梁勉,不是梁家真正的二少,不是研究所的继承人,但不管怎样,他还有这“长手长腿的底子”,这副自从他被创造出来,就随着他成长的身体。余舟说的对,他是要对自己好一点了。   虽然认识的时间不长,但他已经把余舟列为了自己最喜欢的朋友。他身上有种让人移不开视线的气质,出众的能力是一回事,但更令人瞩目的,是那种万事皆可应对的自信和桀骜,梁勉甚至没来由地相信,哪怕余舟什么都没有,他也会从蛮荒之境开辟出一条自己的路,走得坦然而骄傲。而这是自己做不到的,他的生命里,有的总是卑微的祈求着、被动地期望着,鲜少去自己主动争取些什么,命运推给他什么,他就承接着,从来不知道,自己是可以尝试去改变甚至反抗的。   这样一想开,梁勉脸上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晚上想吃什么,我请你。”   “不了,最近天天和你去吃大餐,肚子上的肉多了一圈。今晚我要节食减肥。”余舟不动声色地将只喝了两口的饮料瓶塞进背包里,心里默默吐槽:这副身体吃得再好也都尝不到味道,晚上回去还要自己动手清洗胃囊,太憋屈了,还是少吃点吧。他看着一直守在一旁的人,问梁勉:“拾山不是你的同学吧?应该是你的贴身保镖?”   梁勉的笑容卡住了,一时不知道要怎么和新朋友解释。以前自己在学校时,拾山只是暗中待命。但自从自己公开身份了后,待命的就换了其他人,拾山升级成贴身保护了,几乎是他走到哪拾山跟到哪。他正想着要怎么说,就见余舟了然地打了个手势:“我听表哥说了,你是那个梁家的人。你弱成这样,你家确实是该派个人贴身护着。不过要我说,你还是应该自己多练练,要不然随时随地都跟着个人,不是连隐私都没有了么。”   拾山站的近,听到这话愣了下,转头望过来看到余舟对他笑得一脸无害,心里觉得是自己多想了,余舟这话也是为二少好。听到二少摇着头说他跟了自己多年,已经习惯了,拾山就更没把这件事放心上了。   梁勉虽这样说着,脑海里却忽然想起实验室里被损毁的那批原细胞。他一直都知道拾山是梁锋指派给他的,除了保护他外,也会定期向梁锋汇报他的近况,但由于他在平时的表现一向乖巧,一直都没做什么出格的举动,便也不太在意。不过细胞的事他已经避开拾山了,但最后梁锋却得知了,可见拾山对他的监控并不止明面上的那么简单。   想到这里,梁勉的脸色沉了沉。只听余舟继续道:“你看我表哥,身价可不比你低,但平日里不管去哪儿浪,都是一个人,可比你自在多了。”梁勉想起陆宽的样子,心里微微一动,特别是当他听到余舟说“总不能以后你约会时身边还跟着拾山吧?那还怎么和女神约会?”,梁勉暗暗决定重新捡起几年前被他放弃的防身课——那时他要学的东西太多,又急于求成,最后就把体能训练的时间给省下了,全移到文化课上。   而余舟这边刚为日后的计划埋下一个伏笔,脸上却开心不起来。真是说曹操曹操到——他又看到他“表哥”了。陆宽穿过大半片篮球训练区,大长腿在周围一片校队、院队的陪衬下也丝毫不逊色,他大步走过来,在二人面前站定,脸上是挑不出瑕疵的笑容,先是和梁勉打了声招呼,才对他道:“打完球了?我来接你回家。”   余舟抬头看着他,眼中有明显的疑惑。自从那天他生气离开梁辰家后,他们就再也没见过了。他现在这样……是气消了吗?   由于他用的是机器人X的身体,面部表情比真人更不懂掩饰,以致情绪也更容易被人读懂。陆宽看到他眼底的紧张和迟疑,忽然有些心软。他朝椅子上的青年伸出手,笑道:“怎么,那天才训了你两句就记挂到现在?还怕着表哥呢?”   见余舟迟迟没说话,梁勉有意想帮心上人,便笑道:“哈哈,原来余舟你还有怕的人啊,真看不出来。平时看你这样还以为谁都不怕呢。”   余舟握住了陆宽的手,顺势站到了他身边,气势汹汹地道:“谁说我怕他了。只是有点吃惊而已,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不会在我身上装了定位器吧?”   梁勉一早就知道这两人最近闹不开心了,弱弱地举手道:“是我说的,刚刚你哥说打你电话也没接,问我你在哪,我担心他找你有急事,就说了。”他说完后见余舟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却没真生气,心里放心了一些。接着陆宽对他道了谢,把余舟拉走了。他看着两人的背影,心里很是羡慕。他看的出来陆宽对余舟的重视,他望着余舟的时候,眼里满满的柔软与妥协,好像不管余舟说什么做什么,他都会支持一样。他也希望能有一个这样的哥哥……而他会告诉陆宽余舟在哪,也有自己的私心:他希望两人尽快和好,这样下一次,就能三个人一起吃饭了。   S大校道上,两人漫步在梧桐树下。时值深冬,两旁梧桐树的叶子已经落光了,剩下纤长疏阔的枝干矗立在夕阳里,倒也给人一种别样的暖意。“你的车呢?”余舟问。陆宽拉着他的手慢慢走着,声音平淡:“停在校外了,省的你一上车就关机。”余舟缩了缩手指,但到底没抽出他的手。他看了眼陆宽面无波澜的侧脸,似乎轻轻叹息了一下,缓缓道:“对不起。”陆宽加重了手中的力度,握紧他的手。“对不起什么。”   “我想,我们需要好好谈谈。你好像,对我有些误会。”   陆宽嘴角露出了一个嘲讽的微笑。“我也希望是误会。这几天,我一直等你来找我,做一个解释。可是你什么都没做,甚至连我的电话也没接。我在想,如果我不来找你,你是不是永远都不会再出现在我面前了?”   “不是的……”余舟听到他这样的语气,心里忍不住有些烦躁。他不知道怎么回事,两人之间就变成了这样。他发现对自己而言,陆宽不止是朋友了。常常会莫名其妙地想起他,而想到他时心会变得不一样的柔软,有时又会突然地很想见到他,那种渴望陌生而强烈,让他害怕了……他不确定这是不是偷窥梁勉脑电波的后遗症,还是自己真的出问题了。中间有段时间,他甚至为自己这种模糊的喜欢而生气:那时他以为陆宽是增强子,天然在感情上有缺失,是不可能喜欢上一个人的,所以相比之下,自己的这种情愫就显得格外愚蠢而多余。他好不容易在老刀家压下去了一点波动的感情,却被陆宽彻底吻懵了,更无法思考了……   他自己这边乱得一团糟,就也无暇顾及陆宽的怒火。他下意识地以为,陆宽的生气,是因为自己的回避——但他不想一味地回避过去,这是他第一次心动,他其实,很想好好珍惜这种感情,还有自己喜欢的对方。哪怕对方真是个性冷淡,他也认了。余舟深吸了一口气,道:“我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我还没想清楚。”   陆宽却以为他因自己基因上的“低人一等”而迟疑,不过,余舟愿意松口,已经让他很开心了。他掰正了对方的头,让他直视着自己的眼睛,认真地道:“余舟,给我一个机会,我会证明,我并不比任何人差的。”   陆宽的脸沐浴在夕阳金色的余晖中,让余舟第一次认同了梁勉对他的形容:如神衹般耀眼的俊朗……余舟受蛊惑般点着头,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你本来就不比任何人差啊?”   陆宽露出了一个苦笑,以为那是安慰,并没有再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求点评,求收藏~ 艾玛下午在健身房冲澡时大唱青春修炼手册,被隔壁澡友鄙视了。。。(捂脸) ☆、酒吧遇险   余舟的睡眠一向挺好,也许是白天总是太忙的缘故,到了晚上往往一沾枕头就入睡了。但今晚他却失眠了。他最近睡的是梁辰的屋子,独栋小院的二楼窗户上,投射下院子里花树的影子,在风中簌簌摇漾着,像是一幅动态的泼墨图。余舟侧头望了好一会玻璃窗,他想去楼下热一杯牛奶,却懒懒地趴在床上,半天没有爬起来。   临近年底的深冬夜晚,在室内恒温系统的运作下,他感觉不到半点寒意,轻盈的羽绒被裹着身体,暖暖得,让他觉得分外安全。十二岁那年出事时,也是在冬天,他被那样冷、那样冷的水包围……他那时,还以为自己要和妈妈、菲力叔叔他们会合了……   被余邵捡回去后,他一度变得极其缺乏安全感,加上担心出门会被发现是梁家的人,他平时很少出去,更是避免和各种镜头接触,哪怕得了国际性的荣誉大奖,也很少愿意接受上镜采访。除了上学和不得不出去的竞赛,他大多数时间都是待在屋子里。待在老刀的机械城堡里,让他有种莫名的安全感:机器的一切都是可预知的,冰冷庞大的机甲之下,是最简单的算式,不像人心,即使是最亲近的人,你也难以捉摸清他真正的想法。   ……而现在,不要说其他人的想法了,他连自己的心思都想不透。   他知道自己喜欢上陆宽了。这种时不时会想念,时不时会嫉妒的状态,除了喜欢他想不出其他的名头。但他不喜欢这种状态,这种注意力被人强势分去大半的感觉,让他有种脱轨的不安。更糟糕的是,他现在已经完全无法分辨这种情愫,是受梁勉的影响,还是自己真的心动了……   余舟翻了个身,脑海里一会是陆宽说“我喜欢你,想接近你”,一会是梁勉的那一句“他宛如天神”……如果他的感情被梁勉的脑电话绑架了的话,那他也太可悲了……辗转一夜的结果是,第二天他有点没精神,虽然三维打印的脸看不出疲惫,但一上午都呵欠连连。早上余舟约了梁勉一起泡图书馆,两人坐在中庭旁的小桌子上,一人对着一台笔记本狂啃艰深的文献资料。在他打第七个还是第八个呵欠时,梁勉忍不住小声问他:“昨晚没睡好吗?”   余舟下意识地擦了擦实际上并不存在的泪水,嗯了一句:“昨晚玩的有点晚。”   梁勉捏了捏手中的笔,迟疑地问:“平时你们都做什么呢?”   余舟瞥了他一眼,捡着能说的说了:“没什么特别的,有时候晚上一起看个家庭电影,有时候和其他哥哥们一起吃个烧烤,聊聊天。大部分时候,都各忙各的。”   “你哥他,他都喜欢看哪些类型的电影啊?”   “不挑吧,好像都看。哎不说这个了,我的作业还没做好,导论要求的参考文献才读到一半呢。”他不想和梁勉谈论陆宽相关的话题,这像是把独属于自己的东西分出去一样——像之前,当他得知自己的姓名、自己的身份分给了身边的这个人一样,心底会冒出一撮火在外人看不到的深处暗暗灼烧着。   梁勉见他认真投入到课业中,不好再打扰,视线落回到电脑上。没过一会,他手腕上的智能手表震动了起来,梁勉低头一看,“陆宽”两个字在手环上闪动着。他快速朝身边的余舟看了一眼,见对方专注地在本子上写写算算着,便轻声拉开椅子,走到外面的中庭里接电话。他心里有些小雀跃——虽说对方肯定是因为余舟的事才来找他,但这还是陆宽第一次给他打电话呢。   果然,在简单的问候后,陆宽就问他:“余舟是和你在一起的吗?我刚给他打电话没接通。”   “嗯,我们都在图书馆呢。他在写作业,可能把手环屏蔽了。您要和他说话吗?”   “不用了。你和他说下,我过一个小时左右会来接他回去吃饭,如果你们换地方的话,提前和我说下。”   “好的,不过他下午在学校还有课,回去吃饭的话,来回有些麻烦……要不中午,我请你们一起吃饭吧?就在学校旁边,不耽误时间。”梁勉控制着自己的语气,让它听上去尽可能自然一些,天知道他说这些话时有多紧张。但他很快就失望了,电话那头的陆宽先是向他道了谢,但很快就是拒绝:“余舟肠胃不太好,我们一般不让他在外面吃,而是吃家里专门的药膳。”   不知道是否是错觉,梁勉竟从陆宽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严厉。他立刻有些心虚:这些天里,他好几次都和余舟在外面吃饭,每次余舟都吃的不多,说是要控制体重……原来是肠胃不好的原因啊……梁勉走回余舟旁边的座位,看到他桌上摊开的书册中,静静放着一颗水果软糖。是余舟给的。梁勉剥开软糖纸,心里忽然被愧疚感淹没:自己似乎,并不知道怎么和人交朋友呢。   他轻轻推了推余舟的胳膊,小声道:“刚刚你哥说,他过一会来接你。”   余舟闻言,脸上的表情有些怪:“我哥?他找你了?”   梁勉的脸色有些红,轻轻“嗯”了一声。   余舟狐疑地盯着他,见他不知想到什么脸色越来越红的样子,余舟心里莫名的有些发涩,面上却含着笑,凑过去调侃道:“瞧你这害羞的小模样~我哥都和你说什么了?”   “没……他刚刚给你打过电话没接通,才来问我的。你手环是不是屏蔽信号了?”   余舟抬手一看,果然手环上有几个未接来电。他这副身体的bug之一就是无法对日常程度的接触和挤压形成反馈,只有调到对战模式时,才能开启压力反馈系统。原本认为日常生活中问题不大,没想到还有手环这个问题。他在心底默数着身体的bug,想着今晚一并回复给老刀,就听到梁勉愧疚的声音:“我刚听你哥说了才知道你肠胃不好……以后都不叫你去乱吃东西了。”   “这可不行!”余舟马上就否定了他的话,缓了一下解释道:“我哪有那样脆弱!你别听我哥瞎讲,偶尔换换口味也不错。”余舟想起昨天,他似乎和陆宽抱怨过每次从机舱里醒来的时候,肚子都是饿的。看来陆宽替他找了个借口——可是这样,虽然可以按时吃饭了,但也少了和梁勉接触的时间。本来他们一个本科生,一个博士研究生,平时凑在一块的机会就少。他想了想,揽了梁勉的肩膀提议道:“要不今天晚上,我们出去喝酒吧。就去学校北面的那条酒吧街,我来这么久还没去过呢。”   这倒是真话,他回S城的大半年里,因为怕被撞脸,活动范围就只在千霁和员工宿舍附近,人多的地方都一律避开了。一想到现在换了个身体,更美妙的是这个身体还千杯不醉,余舟已经忍不住开始兴奋了。   不过,他这个计划并没能瞒过陆宽,所以到了晚上,一起去酒吧的变成了一行人,加两个看上去就不好惹的陆宽和拾山,他们这行人走到哪都被人避着,余舟想象中被人挑衅然后靠这副开了挂的身体碾压众人的场景看来是泡汤了。   余舟否定了包厢的提议,选择坐到吧台边上,在服务生惊讶的目光里一口气要了好几种最烈的酒。梁勉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并不知道他点酒的方式有多吓人,陆宽知道他是“金刚不坏之身”,勾了勾嘴角没说什么,倒是把拾山吓得够呛,“咳咳!余少,看不出你酒量原来这么好!”   梁勉好奇问道:“这些酒很厉害吗?”   拾山连连点头:“二少,他点的这些酒你一杯都不能喝,我给你点杯金菲士吧。”   “切,你别听他的,你喝这个。”余舟推过来一小排酒杯,最奇妙的是杯子上摇曳着幽蓝的焰火,在昏暗的酒吧背景下显得尤为夺目。梁勉震惊了:“这是什么?”   “B52,轰炸机,超好喝的。”余舟递给他一根吸管,同时自己也咬了一根吸管一口闷光了一杯轰炸机,道:“瞧,就是这样。你试试。”被他脸上陶醉的表情蛊惑了梁勉,也学着他的样子喝了一杯,入口是先是甜甜的咖啡和香滑的奶味,最后却有一些辛辣,让人回味无穷。在他想喝第二杯时,被拾山阻止了:“二少,你别看这酒甜甜的,后劲还有点大,你还是喝这个吧。”   梁勉接过拾山递过来的杯子,有些意犹未尽地看着余舟闷光了剩下的利口杯,又见他将一杯杯颜色不同的酒连续往口中倒,心里很是羡慕。拾山见他这样,怕他家少爷有样学样,不赞同地阻止余舟:“余少,这样喝伤身,你还是少喝点。”余舟挣开他的手,道:“没事,我哥在旁边看着呢,他都没说不可以。”拾山疑惑地看了一眼陆宽,却见他笑着摇摇头:“随他去吧。”   余舟喝了一会觉得无聊,低声嘟囔了句:“好可惜,如果是真的在喝就好了。”   “嗯?”梁勉不明白他的意思,以为自己听错了,刚想问他就见他提着一瓶酒凑到了旁边的一桌上,和对方几个人打起赌来,要以一挑三,那桌子上的人也是年轻气盛,余舟两句话就挑起对方的斗志了,这边周围渐渐吸引了不少人过来,甚至有人开始起哄了,下注哪一方会赢。梁勉见场面有些乱,担心地看向陆宽,见他仍是一幅淡然的模样,稍稍放了心,甚至还有兴致问陆宽:“您觉得谁会赢?”   “当然是小舟。”陆宽勾着嘴角,语气像是说着一件毋庸置疑的事一样。   会吗?梁勉望着被人群包围的余舟,他眼中的自信和陆宽很像,让他一时间有些恍惚——他之前一直觉得余舟和陆宽这两兄弟并不像,现在看来,似乎还是有些神似的地方呢。   这时陆宽的手环震动了起来。他低头看了下来电,又看了看酒吧里的情况,和旁边的拾山交待了一句就走出去接电话了。拾山则有些头大,他觉得陆宽这哥哥当的太心宽了,他是真的没发现还是太信任余舟了?——要知道余舟对上的那三个人绝对不是平常顾客,周围还带着几个保镖,拾山一直警惕地盯着场内的状况,生怕余舟一不小心玩的过火。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陆宽才出去没几分钟,不知余舟那句话成了导火线,几个保镖突然一拥而上,眼看着就要对余舟动手。拾山见他动作利落,明显是个练家子,就犹豫了两秒要不要出手帮忙,但之后他很快就为这犹豫后悔了——二少竟然挺身冲了过去!余舟本来应对地游刃有余,但要保护完全不懂打架的二少,难免有些捉襟见肘。   场面立刻就乱了。梁勉冲过去的时候只是一头脑热,他看到那人的拳头马上就要落到余舟脸上了,竟觉得自己先痛了,下意识地冲了过去。但马上,他就懊恼地发现自己拖了余舟后腿。余舟边护着他边对战,身上落了不少拳头。当余舟带着他利落地转身躲开一个人的攻击,自己背部却受了重重的一棍时,梁勉眼睛红了。好没用,自己好没用……他再也忍不住,反身保住余舟,想为他挡住那些伤害,好在这时拾山制住了对方一行人,酒吧经理也带着保安姗姗来迟,终止了这场从人数上而言极不公平的打斗。   “你没事吧?”梁勉紧张抓着他的胳膊问。余舟却甩开他的手,表情有些复杂,他沉声问:“刚刚你为什么要过来?”   他的语气里有种难以形容的严肃,梁勉有些害怕这样的余舟,他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是我拖你后腿了……你身上的伤不要紧吧?”   余舟盯着他看了好一会,看的梁勉发怵移开视线时,才摇头说“没事”,然而下一秒,他就像忽然被抽走灵魂一样,身体重重地倒在地上。梁勉整个人都吓懵了,要去扶他起来时,被一双手格开。   “我来吧。”不知什么时候回到酒吧的陆宽弯腰抱起余舟,不理会周围的狼藉,径直向外走去。梁勉小跑着跟上他:“怎么会突然晕倒?!是了!刚刚有个人打了他的头,我们快点去医院……”陆宽却抱着余舟停了下来,对他道:“我看到你冲过去了。”   “啊?”   陆宽却对他扬起了一个笑容:“谢谢你在他遇到危险时挺身而出。虽然小舟他可能不需要帮忙,但这种为他出头的冲动,他还是感激的。他刚刚,其实是不好意思了。”   同一时间,因断电而强制回到自己身体的余舟大口大口呼吸着,眼中的眸色有些暗沉。他双手交叉,捏了捏自己的上手臂——刚刚被梁勉抱过的地方,莫名的有些发烫。   呵,那个傻白甜,即使过了十年,也还是一样的傻白甜呢。 作者有话要说:  蠢作者前几天去追剧了,今晚开始会乖乖更文。。。 ☆、第 45 章      梁勉并不是个单纯的傻白甜。余舟用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方式跟踪了他十年,当然知道他实际上,并非外人看到的那副纯然天真的模样。他微笑的时候,并不一定是开心;他说是的时候,心底也许翻涌着不甘;他会在没有人的时候露出阴沉的表情,将面前的一切摔地粉碎。他有着自己的小谋算,会愤颟,会自卑,会自欺欺人地贪恋着一点点不属于自己的小温暖。   余舟站在浴室的花洒下,任热烫的水冲刷走身上的耦合剂,希望也能冲走心底的那一丝躁动。   ——可是就是这样表里不一的替身,竟然想着过来帮他。他为什么会过来帮他?那副白斩鸡一样的身体,恐怕挨不了两拳就折了吧?跑过来的时候,就没想过自己会被吊打吗?   余舟在水中闭着眼,回想起小时候的一些事。那时候梁勉已经知道两人的关系,时不时就给他发骚扰短信,像是今天在哪吃了什么很好吃你一定也会喜欢,或是被路上猫挠了最近猫患严重你出门也要当心之类的。他从来都没回过。有天他在学校体育馆里训练后,用指纹解锁开自己专属的更衣室,看到里面的人时惊呆了,快速锁上门后质问他:“你怎么在这里?”   体育馆的私人更衣室并不大,加上柜子也不到两平米,在狭长空间里挤了两个人,呼吸都有些局促。梁勉贴着他靠在柜子上,似乎有些不敢看他,视线飘到另一旁,不知看到了什么,眼神忽然热了起来。那种夹杂着欣喜和羞涩的奇怪视线让他不由地侧头,顺着那视线看过去,却黑了脸。原来梁勉看的是门后的更衣镜,此时镜子里映出了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只是一张皱着眉神色不豫,另一张红着脸眼泛□□。他心里莫名有些火,抬手遮住那泛着水光的眼睛,怒喝道:“不许看!”梁勉似乎被他吓得腿软,扶着墙才勉强站住。   “你怎么在这?”他又问了一遍。   梁勉不敢看他,扭头看着另一侧小声地问:“我给你发的短信,你看到了吗?”   他没想到对方会提起这个,有些不耐烦地道:“看到又怎样?你是怎么进来的?”问到这里他也想起了,这是刷指纹开门的,而对方正和自己有一样的指纹。想到这里他忍不住骂了一句,梁勉似乎没想到他会说粗话,一时间没有反应。他却早就没了耐心,一直按着对方眼睛的手也有些累,可他实在不想看到和自己一样的脸,特别是对方还顶着这张脸羞涩不已的样子。“你到底想做什么?”梁勉在口袋里掏了掏,递上来一个小玻璃瓶:“听说你最近在收集甲虫,我找了几只给你。”他看都没看就拍开,狠狠道:“不许再打听我的事!你过一个小时再走,如果让人发现不对劲,我不会放过你的!以后不许再来我们学校。”他撂下一堆狠话后,就把梁勉挤到一边,快速换了衣服离开,连换下的运动服都忘了拿走。   后来那套运动服就不见了,不过余舟并没有发现这件事。他那阵子被梁勉扰地心烦,隔三岔五地就突然撞见一张和自己一样的脸,任谁都没有好脸色。后来还是梁锋听说了这件事后,警告了梁勉一番,两人才没再见面。   那时候他只觉得烦,梁勉好几次说“想看你”“想和你说说话”都被他视为心怀叵测的借口,现在回想小时候的这些事,余舟忍不住冒出一个念头:可能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吧,在喜欢的人面前会变得分外黏人,比如这些天里大部分都是梁勉主动约他,甚至会因为他而跑过来旁听低年级的课。   余舟回想着这些天里的事,眼中露出了一丝他没意识到的柔和。他披上睡袍后走下楼,看到客厅里的天行,好奇道:“哥,你怎么来了?”   天行愣了下,抬头望向着余舟走过来,在他身边坐下,有些不自在地理了理衬衫衣领,道:“我是天行,不是阿辰。”   “我当然认得出你是谁。怎么,不能叫你哥?我以前不也是这样叫你的么?”   “咳咳,当然……”天行咳了咳,其实在他的记忆里,这家伙从小就不怎么叫他……天行将茶几上的点心盒往余舟那边推了推,道:“今晚和几个朋友去陶然轩吃饭,记得小时候你挺喜欢他家的点心,就带了些过来。”   余舟露出怀念的表情,抬手拿了一块。“好多年没吃了,没想到你还记得。嗯,味道和记忆中的一样棒呢。”   “你怎么看一副没精神的样子。很累?”   “有点。”   “不是说现在成天都躺在机舱里吗。”   余舟白了他一眼:“成天躺着也很累啊,哥哥。”   天行的背部又僵硬了一刻,缓了一会才问:“那边的事情,进行得怎样了?听说你最近一直假扮大学生混学校里,小日子过得很开心吧?哈哈,余教授做的机器人真不错,我也去预定一架!”   “你想多了,这种机器人是军方限定的,别人再有钱也买不到。我模拟出的每一张脸和身份,都要事前申请备案的好嘛!”余舟不客气地打击他的妄想,抽出一张纸擦着手,顿了一会后问他:“你对梁勉的印象怎样?”   “梁勉?哦,你是说他。挺老实的一个人。怎么了。”   余舟摇摇头,“没事。”   天行观察着他的脸色,不像是没事的样子。这时梁辰也下了楼,加入两人的谈话:“一整天躺着,是会没精神,以后早晚各锻炼一小时吧,我给你定个任务表,保证每天有一定的运动量。”   天行见梁辰来了,莫名地松了一口气。他往后一靠,问:“说起来你还一直没和我们透露过,接下来你到底是什么打算?每天混在那人旁边做什么?”   “让梁天枢这个身份顺利拿到研究院。另一方面,我还在给陈墉那一票人织网,火候差不多的时候,争取一网打尽,让他们身败名裂。”   “你是准备完全私了了?”天行顿了顿,迟疑着问出口:“那父亲那边,你想要怎么做?”   天行说出这句话后,房间里静了许久。余舟抿着嘴角,好一会才道,“我不知道。刚开始的时候,我想问他一句为什么。但现在,我已经不想知道答案了。我不想直面他,所以,只要他没有阻碍到我们的计划,我不会会对他做什么。”   天行微微摇了摇头:不会阻碍?这样的可能性可并不大。   梁家主楼里,吴妈将新鲜的水果盘送到二少房间里,并带来了老爷的传话:让他去书房一趟。   “知道了,我一会就去。”梁勉应了声后,站起身收拾衣服。吴妈看到他的动作连忙道:“二少你放着,让我来就好。”梁勉却避开她的动作,淡淡道:“没事,我自己可以。你出去吧。”吴妈听出了他声音中的冷意,不再坚持,退了出去。只是在心中嘀咕:少爷没事去翻小时候的衣服干嘛?难道是想捐出去?如果她刚刚没看错的话,少爷手中的,分明是他小时候的球衣……   吴妈出去后,梁勉将小号的运动球衣仔细地叠起。这是他刚认识真正的天枢时,趁他不注意拿走的。他一向守礼而自重,但遇到天枢时,总像是变成了另一个人一样。每次靠近他时,自己都莫名地有种晕乎乎的幸福感,被他训斥了也没关系……那天他跟着他进了体育馆的更衣室,后来看到挂钩上被他落下的衣服,手鬼使神差地就碰上去了。他刚换下的衣服上还有一些味道,但他一点都不介意,塞进包里的时候还莫名觉得兴奋……   这是一种没法解释的冲动。他也羞于对任何人提起那种冲动:好像只要站在他面前,心底最深处的地方就会升起一种靠近他的渴望,完全无法控制地被吸引,想要靠近他,想要对他好,想让他开心……好像只有紧挨着他时,自己才完整一样。   他起初无法控制自己对这种满足感的索取,只要一想起第一次靠近他时的那种暖融融的感觉,就会忍不住想再见到他。于是他一次次地靠近他。   天枢平时出入都很谨慎,但没关系,只要他亮出那张脸,稍微认识天枢的人都会给他放行。只是每一次、每一次,天枢都冷着脸拒绝他,次数多了,即使身体仍然不可控制地受到吸引,但心却冷了。加上梁锋的训斥,他后来就不再去找他……   但今晚,他不知怎的,又翻出了这件旧物。从酒吧回来后,他一直有些恍惚。在新认识的朋友身上,他又找到了那种被吸引的感觉。并不是很强烈,但的确是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怎么会呢?应该是错觉吧。   十二岁那年,他刚得知天枢发生了意外时,整个人都懵掉了,好像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一样。当梁锋说要让他假扮天枢的身份时,他一开始是抵触的。但后来被强迫久了,心里偶尔也会冒出一丝念头:他一直在用着他的名字呢,就好像,他和他融为一体了一样……   梁勉将球衣小心地放进衣柜的最里侧,然后合上门,转身向外走去。    ☆、收网      每个人,都有一两个不愿意涉足的地方。对于梁勉来说,梁家主楼侧翼中的书房,就属于这一行列。在这个宅子里,他过得从来都不轻松,而他经常踏入的书房,是他最想避开的地方。但自从住进了这座府邸后,这里偏偏是他隔三岔五就必须来报到的地方。   和往常一样,他站在门前,收拾好脸上的情绪后,才扣门而入。   这晚上是例行的汇报。他用不急不缓的语气向书桌后的男人报告了最近的实验进展。“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再过三个月就可以拿到最后一批数据,进行最后的分析了。”   “很好。”梁锋点点头,“比计划中快了两个月,你做的不错。”梁锋顿了顿,忽然对他道:“接下来一段时间,你尽量避开陈墉,别和他见面。”   梁勉眉峰微不可见地紧了紧,问:“有什么问题吗?”   梁锋“呵”了一声,语气半带嘲讽半带警告,对他道:“你不会真以为,你和他私下的小动作,可以瞒过我吧?人蠢却不自知,是比愚蠢本身更为可怕的灾难。”   梁勉低下了头。   “不过这次,倒不是因为这个。他虽然小动作不断,却掀不起大浪。让你远离他,是因为最近有人在查他,别到时候连你也沾一身腥了。”   “有人查他?”   “对。前一段时间就发现了,那时还不能确定对方是单单针对陈墉还是针对整个梁氏,后来感觉对方的手法更像是因为私怨,对梁氏并无敌意,我就在后面推了一把。陈墉在院长这个位置上占了太久了,有些行为越界了,也是时候换个人当院长。”   以往梁锋并不会和这个“小儿子”解释太多。但他现在有些想开了,无论如何,他和琪灵共同创建的这个研究院,终究是要交到眼前这个孩子手中的,他并不想把他纵容地太傻——贸进星级实验室私取细胞就算了,却还被人抓住把柄被威胁的蠢事,不是傻是什么。好在他在学业上的表现还算让人满意。梁锋想到这,表情和缓了些,问起另一件看似不相关的事:“你最近和陆家走得很近?”   梁勉愣了下,反应过来后坦然地承认:“是的,陆宽的表弟最近来我们学校做交换生,我们碰面的时候比较多。”   梁锋没说好或不好,只是屈指敲了敲桌面,似乎想着什么事。   梁勉留意着他的神色,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问出口:“他也是生物系的学生,对我们的实验基地很感兴趣,我想邀请他过来参观,可以吗?”   梁锋有些意外:“看来你和他们处的不错。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还是你第一次开口提请求。”也许对他今晚的表现比较满意,梁锋难得地用轻松的语气调侃他,“这也将是属于你的基地,当然可以邀请你的朋友来参观。”   梁勉心中微微一动,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不知为何,对方轻松的心情并没有传染给他。但他却用尽量轻松的语气回复道:“好的,谢谢父亲。”   “不过,还是要守住参观的原则。虽然陆氏是我们的合作机构,但一些并不属于参观范畴的机密级别的实验室,还是不能随便带人进去。”   “我有分寸的。”   梁勉退出书房后,第一时间将这个消息发给了余舟:“记得上次你说,想看看我家的基地,现在可以看了哦。”   没几秒,他的通讯仪就收到了回复:“哈哈真的吗,太好了[比心]”   梁勉低头看着句子末尾的爱心符号,笑了。想起之前在酒吧里的事,问他:“你刚刚受伤了吗?”   “怎么可能受伤,我打架可厉害了。”   紧接着又一条短信发过来:“倒是你,细胳膊细腿的,下次有这种事别冲动往里凑。”   “你明明看上去比我还瘦。”   两个人互相嫌弃了一阵子,笑着道了晚安。梁勉收了通讯仪后,对约好去参观的这周五隐隐期待起来。   然而,这个计划很快因另一件事而中止了——周四这天早上,所有人的新闻端都被梁氏研究院院长陈墉的丑闻刷屏,从侵占研究经费到学术不端、伪造实验数据、涉嫌违反伦理法等多项丑闻被曝光,一时间舆论哗然。   梁锋坐在会议室里,一言不发。他放在桌上的双手,交握拍成一个令会议室中的其他人不敢发声的姿势。   梁锋知道,自己并没有看上去的那么生气。他更多的是疑虑。这件事明显是有人暗中操作的,那个人究竟是谁?不得不说对方对他的心思把握得很好,前一天他刚刚放松了对这件事的戒心。如果这些新闻早一天发布,暗中的那个人都会遭到来自梁氏集团严峻的打击。不,是这些新闻根本就不会见光。   他看不惯陈墉是真,但他习惯关起门来自己打狗。直接让外人动手的话,终究是驳了自己的面子。可对方却偏偏选择了今天,这个他刚好想借势清理陈墉的时点。   这让他不免要想,也许之前他能轻而易举地发现对方的动作,是那个人有意为之的——他甚至从中察觉了一丝示好的意味。即使这个人真的是因为私怨,也不得不引起他的注意。处事的风格太漂亮,虽然对付的是他的手下,却还是让他产生了一丝欣赏。如果能挖来做自己的助理,估计会挺适合的。   梁锋这边想的有些远了,而研究院这里已经被各方记者围堵地水泄不通。原本一个学术界内的丑闻,本不会引起大范围的社会关注,但这却是梁氏研究院的院长,除了学术造假、公款私用之外,最令人气愤的是,这位看上去道貌岸然的院长,竟然私自动用人们因信任而存储在库的干细胞,暗自做着违反伦理规则的实验。   只要想着自己冷存给未来保命的细胞,被一个或一些完全不认识的人私自挪用,做着不知道会生出什么怪物的实验,就让人毛骨悚然。在这个信息以光速传播的时代,新闻发出的半天时间里,这件事就在网上就迅速发酵,引发了现象级的民众恐慌。   期间偶尔也有一些人冒出对梁氏的指控,质疑其管理上的疏漏,但梁氏毕竟是大集团,公关部门当然不是形同虚设的,在公关部门有意的引导下,舆论几乎全聚焦在陈墉个人身上,箭头直指陈墉一人,网民们指责他败坏了整个学术界的风气,那些在梁氏寄存细胞的人直接怒斥他为史上最恶毒的人,而新闻的猎犬们更是蜂窝而上,恨不得撕碎陈墉每一桩罪行的遮羞布,曝光于天光下。   看到新闻时,梁勉也许是前一天晚上得到了梁锋的警告,他并没有太过意外,心底反而悄悄舒了一口气。之前陈墉反复来找他的时候,他虽然有过犹豫和纠结,但终究还是反感这种合作。不够磊落是一回事,更让他讨厌的,是自己那种被不甘驱动着、变成不像自己的那种状态。   也许他天生不适合当一个猎手,不会主动去狩猎、不会主动去攫取,甚至连被动塞给他的这个价值亿万的身份和名字,都是他隐隐抵触的。   他平复了一下心情,想起昨晚的邀约,给余舟打了个电话。   “怎么这么早找我?有事吗?”电话那头传来余舟的声音,带了些惊讶,声音也有些奇怪。有点耳熟,却不像是余舟平时的声音。   梁勉皱了皱眉:“你的声音怎么了?听上去怪怪的。”   余舟在那头咳了声,道:“可能是刚刚喝粥的时候被烫到了。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梁勉心想他可能还没看新闻。他先道了个歉,解释道:“原本我们约好,明天带你去参观研究院,但这下计划要往后推了。”   “嗯?发生什么事了吗?”   “你还没看今早的新闻吧。”梁勉捡了主要的几点和他说了,又道:“我们的研究院估计会被记者包围上几天,等过了这阵,院内应该还有个大整顿,等这些过去了,我们再约个时间,好好带你参观一下。”   电话里的余舟听上去很是意外。他嘘唏了一番,又安慰起他来:“你别太放在心上,这些舆论都是一阵阵的,等过去了就好。参观的事不急,等你这边什么时候方便再议。”   梁勉放心地放下了电话。   如果他能看到此刻接他电话的人,一定会大吃一惊:那人长得,和他一模一样,甚至连声音都是一样的。不过意外的是,他只是觉得陌生,竟没有发现和自己一样的声音。也许每个人自己的声音,反而是自己识别不出来的吧。   余舟挂了电话后,有些心虚。他是没想到梁勉看到这些新闻后,会这么快想到帮他安排参观的事,他只道这两天梁氏会忙成一团,他则可以稍微歇一歇,就没有换上机器人身体,因此刚刚通话的声音,自然是他原本的声音。   余舟放下电话后,在餐桌旁坐着发了一会呆。一旁的梁辰提醒他:“再不喝,粥可就要凉了,本来就不怎么烫。就算今天不去学校,你也起的太迟了吧,以后可不准赖床到这么晚。”   “嗯。”余舟拿起勺子,在喝粥之前解释道:“昨天熬夜的太晚,今早才起迟了。接下来不会了。我应该会休息一阵子。”   梁辰也看了早上的新闻:“陈墉那边,是你收网了?”   “嗯……这才只是开始而已。不过我这边,暂时没什么事做了。”余舟侧头想了想,声音忽然带了丝兴奋:“辰哥,要不我们一起去旅游吧?待在这的话,我只能憋在屋子里,闷得慌。而且马上就是圣诞节了,可以找个好玩的地方过节。”   梁辰听他这样说,似乎想起了什么:“你真的能抽身离开?”   “能!有什么不能的。我会把X设置成挂机模式,万一真有什么事,它也可以简单替我处理一下。”   “这样就好。”梁辰认真想了下,笑道:“我们一起去玩的时候,真的很少。我唯一能记起来的,就是有一年冬天我们仨一起去滑雪的那次。”   余舟点点头,的确,小时候在梁家,梁辰只是一个影子一样的存在,自然是不可能像兄弟一样和他们出去玩的。倒是他和天行还有几次家庭旅游,不过那都是妈妈还在的时候……   余舟中止了自己要开始抽丝剥茧的回忆,仰头笑道:“那这次你有什么好的建议吗?说起来,现在也正是滑雪的季节呢。不过也可以飞去热带过夏天,我是没什么想法的,全听你的。”   “那还是滑雪吧。”   “哈?”   梁辰探过身来,轻轻在他鼻子上刮了下,笑道:“这次我们叫上天行,还是去滑雪,怎样?”   余舟嘟囔道:“叫上他很麻烦的啦,他一堆破事,我们估计得等上一阵子才能走。”   虽然嘴上各种嫌弃,但在心底,余舟已经有些期待起来。   梁辰看着他眼底的光,笑着转过身,去给天行打电话。 ☆、带我一个      原本以为天行的行程很难排出空档,再加上最近梁氏的风波,恐怕得等上好一阵子才抽的出时间。没想到天行一听说他们准备来个“忆旧亲子游”,直接就把时间定下来了:“下周就圣诞了,你们俩可以先过去玩上几天,到周五晚上我再飞过去和你们汇合。我看下时间能不能挤的出来,最好能直接在那边过年。”   “你现在抽的开身吗?”余舟很怀疑。   “有什么抽不开的?如果连个节假日都不能自己安排,这梁家大公子的身份我还要来干什么,不如像你这样改名换姓,偷个清闲。”   听上去好像有点道理……余舟被他逮着抱怨了一通身份的累赘后,便不敢多言,几个人快速敲定了时间,立刻着手订起机票来。   陆宽得知了这件事后,表示很不爽。好像余舟的安排里,永远都不会主动考虑上他……上次他可以追到H省给他送生日礼物,这次难道还要他追到国外送一份新年礼物吗?陆宽这次机警了,得到消息后直接赶到梁辰家里去逮人。   开门的是梁辰,陆宽见到他时虽没有好脸色,但还是对他道了一句“多谢”。这次的出行计划,还是梁辰透露给他的。虽然不明白他这样做的动机,但陆宽领下了这份人情。   他进去时,余小白眼狼正窝在客厅的长沙发上打游戏,看见他愣了下:“陆宽?”只是在他一抬头的功夫里,游戏中的他就被人秒了——“啊啊法克!靠!”一连串咆哮完后,他扔下游戏机,站起来活动筋骨,脸上还带着一丝丝不爽:“你怎么来了?”   陆宽看到他这副样子,破天荒的竟觉得有几分委屈。但他到底不好抱怨,只是用不容推拒的强硬语气道:“你们下周去瑞士滑雪,带我一个。”   余舟先是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莫名有些心虚,囫囵点了点头以示没意见。   现在他和陆宽的关系有些不上不下的尴尬。他对陆宽的态度有些特别,但也仅仅只是有些特别,尤其是他搬来梁辰这边后,感觉又与他疏远了些。他对他的好,他不会拒绝,可是也不会做更多的了。   “我们准备圣诞节前就那边,然后一直过完新年,你呢?可以过去几天?”   “看情况吧。”   陆宽没有挨着他坐,而是挑了他旁边的单人沙发。这样不用侧身,就能看到余舟所有的小动作。   余舟被他盯的有些发怵。他估计是直接从家里过来的,穿着一件深蓝色的套头衫和牛仔裤,看上去比平时年轻一些,但瞪人的时候威严不减。余舟讷讷问:“怎么了?”   陆宽盯着他看了好一会,才道:“你阳台上的鹤望兰,开花了。我没想过它们会在冬天开花。”   “啊是吗?哈哈,看来铁皮把它们养的不错。”   “不是。”   “嗯?”   “不是铁皮。天天过去给它们浇水的人是我。”   余舟没想到他会突然来这么一句,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愣愣坐着。   陆宽似乎轻轻叹了一口气:“你什么时候搬回去?阳台上的盆栽,我都帮你养着 ,铁皮君也一直尽心尽力地按时打扫。”   余舟认真地想了下:这处原本是提供给员工的单身公寓,在老刀和陆宽签成合作协议后,就转到了他的名下,变成他的房产。他在那边住的也还舒心,但是,“在梁辰这边更方便碰头,否则我哥他们老是出入你那,容易引起麻烦。”   陆宽靠着沙发靠垫,接过机器人递过来的茶水抿了一口,顿了顿问道:“这两天梁氏研究基地换院长的新闻,是你的手笔吧?”   “你也听说了?”余舟挑眉看他。   “这次闹出的动静不小,稍微和这个圈子搭边的,想不知道都难。”陆宽敲了敲沙发扶手,问他:“你这边,差不多什么时候能结束?能给我个大概的时间么?”   他说话时用着不疾不徐的语气,但如果余舟看过去的话,定会发现他眼底压抑的暗流。只是余舟捻了一块糕点放入口中后,就将视线黏在游戏机上,并没有留意到他的视线。他只是道:“一切都因形势而动,所以并没有具体的时间点,不过最迟,等’梁天枢’拿到博士学位后,一切都该尘埃落定了吧。”   陆宽算了算时间,皱眉:“还有两年?”   “应该用不了那么久。我了解他的实验进度,提前一年拿到学位应该不是问题。”   陆宽看着他又窝在沙发角落打起游戏的样子,隐隐有些头疼。倒是梁辰坐下来后和他聊了好一会,商量了一下出行的时间和一些细节。   谈完后,他看到余舟还在玩游戏,气笑了:“我怎么感觉你自从来这后,就松懈了你的复仇大计了?你的那些’金龟子’呢?不用盯哨了?”   余舟耸耸肩,“撤了大半,现在每天只稍稍看几分钟。”   “陈墉那边的撤了?你动作倒快。”   “不,还有梁家的。之前一只金龟子被保卫队长抓到了,后来就不好再设,而且现在计划在轨道上走了大半,梁家那边的索性都撤了。”   “现在还有一两年的时间,中间也许有其他意外?”   “兵来将挡,不可能一切都尽在掌握的。”余舟笑了笑,换了个姿势坐,“计划进行到现在,几乎事事顺利,说真的,其实我是有点乏了。陈墉已经下台,剩下的,我想换个节奏来。”   “你看上去,似乎比之前轻松了许多?”陆宽换了个位置,坐在他身边。   这时余舟手腕上的通讯仪收到一条信息,余舟看后,脸上的表情有些奇怪,不过那个微微眯眼的表情只维持了一瞬,就被大笑取代。他从沙发上跳起来,回答陆宽之前的问题:“当然轻松。掰倒陈墉最关键的证据已被找到,他最好没有剩下的下半辈子,即使有,我也会叫他在最严酷的铁牢里度过。哈哈,我去取酒,今晚一定要庆祝一下!”   说着他跳去了酒窖,只是离开之前,陆宽和梁辰都看到了他盈泪的眼眶。   余舟去了许久都没回来。好一晌,梁辰才对陆宽解释道:“陈墉,应该就是当年设计杀害余舟母亲的主谋。”   陆宽从沙发晌弹起来,向余舟离开的方向走了两步,又止住了。看了看稳坐在原处的梁辰,问:“不过去看看?”   梁辰一动不动,他盯着墙上的壁灯,目光像是要把上面的饰花盯活了。“过一会再去。先让他一个人待一会吧。”    ☆、怀疑      梁辰和余舟订的是同一个航班,但到了出行的那天,两人却是一前一后出的门——最近梁家风头正盛,加之“梁天枢”这张脸也在今年生日会时曝了光,担心两人同时出现在机场的话,会被人拍到,如果次日刊出“梁家兄弟同现机场”的新闻就好玩了:大的不是梁天行,小的也不是现在的“梁天枢”,如果真有这样的新闻,有点了解的人定会怀疑。   为此余舟在出门前,特地给自己画了一个烟熏妆,穿上一身重金属朋克风的行头,并全程戴着一副大黑超,只在过安检的时候稍稍摘下墨镜。这是梁勉从不会尝试的风格,但这副身体却意外的适合这种打扮,镶着金属隼钉的皮裤将双腿裹得更显笔直修长,机车夹克后露出的。。。形状好看极了,随着每一次迈步的姿势而微微紧绷出漂亮的弧度。走在他周围的人都忍不住多看两眼,暗暗猜测这是哪个不知名的明星。   为谨慎起见,两人在候机时都是隔开坐的,余舟登机后,隔了好几个旅客后梁辰才登机,这才坐到了一起。   然而即使这样小心,第二天网上还是传出了一则新闻,“梁天行携不明男子同游瑞士,二人亲密似恋人”。   爆出的三张照片都是在瑞士机场拍的。一张照片里,两人只是并肩同行,看上去并没什么,但都拍到了两人的正面,虽然长镜头放大的照片不算高清,但高个的“梁天行”五官都拍到了,让稍微认识梁天行那张脸的人都不会错认;而另一个男子由于戴着黑超,辨不出是谁,不过从精致的下巴和秀挺的鼻梁看来,原主的外形应该不差。第二张照片里,高个男子似乎怕机场人流撞到同伴,伸出单手搂着稍矮的青年带向自己这边。第三张是在机场外,青年上出租车时的照片,照片只拍出青年模糊的侧影,但“天行”一手拉开后座的车门,一手护住青年头顶的动作却拍的分明,让不少不明真相的网友直呼贴心,“大清早被喂了一盆好狗粮”。   如果是在平时,媒体出于对梁家的估计,这种照片未必会被爆,但这段时间梁家恰好在风口上,出了院长学术腐败这桩事后,跳出了几位自称是梁家旧人的“知情人”,爆出了不少梁氏的花边新闻——当然,其中大部分事件都是梁氏有意引导的公关策略,不过也有一些则是控制之外的“秘闻”,比如说梁家大少虽然有一位娇滴滴的未婚妻,但圈子里的人都知道那只是为巩固利益的联姻,梁天行身边另有一位男性的秘密情人,两人关系甚笃,常常同进同出。   由于梁氏并没对这件事进行否认或采取公关手段,这个消息很快就被各种爆料及猜测丰富了起来。也许是梁天行对外的形象一直不错,也许是他名义上的未婚妻与这位“国民公子”的搭配并不能服众,总之消息爆出后,公众对此的态度倒是挺津津乐道,并没有太多的负面意见。有人说那是梁天行从小一起玩到大的竹马,也有人说其实梁天行私下优点花心,他的伴侣并不固定。但之前猜测归猜测,并没有佐证的照片。   而这几张爆出后,网上相应的帖子立刻搭起了长楼:   “小黑超身材超棒!单看这。。就完胜梁公子未婚妻[爱心]!”   “年龄应该不大吧,看着像搞乐队的,不知道是哪家公司的练习生。”   “[截图]你们有没有觉得梁公子背的包和他穿着一点都不搭,更像是小黑超的啊?而且小黑超身上一身轻,啥行李都没有…… ”   “对对!一定是小黑超的!想到我家公子下机时,主动去背对方的包就好有爱!”   ……   天行看到新闻时差点不顾形象地喷了一屏幕水:“‘小黑超’?!什么鬼!”助理刚和他提起的时候,他还以为和梁辰传绯闻的是一个穿黑色超短裙的美女,没想到竟是余舟,还是打扮的跟个妖精一样的余舟。   自家兄弟什么样,天行当然知道。梁辰对余舟的好,一向是好到没边的,只是这样拍出来,看上去还挺容易让人误会。   “唔!头疼!”天行忍不住压了压太阳穴,让助理推了这两天外出的行程:媒体都以为他陪小情人去瑞士了,再被他们拍到他在国内,就百口莫辩了。   他刚吩咐完助理,就接到了老爷子的电话。拿起电话的那一瞬间,他难得的有了几分心虚:不知道老爷子认出余舟没?   只听老爷子用一向严厉的语气问他:“那个人是谁?”   天行惊的差点把电话都扔了。好在他还没有傻到不打自招的地步:“您说的是谁?”   “今早闹的新闻里,那个人不是你吧?阿辰去瑞士了?”   天行不动声色地舒了一口气:“对。圣诞节不是快要到了么,他和朋友过去度假。”   “朋友,呵。”老爷子的声音听上去有几分讽刺,不过却也没加评论,吩咐道:“让他小心点,毕竟看在其他人眼里,他代表的是你的身份。”   “明白。”天行应下了,挂了电话后摸了摸下巴,有些心累地给远在瑞士的另一个自己发条信息:兄弟,最近别刮胡子了,蓄起来吧。   他和梁辰的体质一样,胡子长得飞快,只要两三天不刮,唇周、下巴和腮边就多了一层青色,几乎能遮了半张脸。这也是他们俩最简单的一种区别伪装。由于“梁天行”这个形象从来没蓄过胡子,所以梁辰不需要以替身身份出现时,往往爱蓄一层胡须。只是这家伙不知道怎么回事,自从认回余舟后,几乎就没再蓄过胡子,否则哪有今天这种烦恼。   过了好半晌,天行才收到对方的回复。虽然就回了一个“好”字,连个标点都没有,但天行硬是从中看到了他不甘不愿的样子,笑了好一会。   另一个对着屏幕笑出声的人,是梁勉的护卫拾山。   “怎么了?”梁勉看他笑的开心,随口问道。前两天余舟说要回家一趟,这两天没人和他一起泡图书馆赶讲座,他有点小无聊。加上最近的院长风波,出去偶尔还会被人围堵,这天早上他索性宅在了家里。   拾山把屏幕递过去,笑道:“他们把辰哥误认成大少,以为大少找了个小男生做恋人,还把那个小男生叫成小黑超,哈哈哈!”外人可能不清楚,但拾山今天早上还见过大少,也知道辰哥最近休假了,因此自然不会错认。   梁勉凑过去扫了一眼,心里觉得哪里有些奇怪,他接过屏幕仔细看了一会,搭在屏幕边上的指尖有些泛白。“拾山,你觉得照片上的人有哪里不对吗?”   拾山重新看了两眼,道:“嘿,辰哥背的这个包余舟也有。”   梁勉有些心烦意乱,他闻言瞄了一眼背包,果然和余舟背的那个一样。不过他在意的不是这个。他皱皱眉,道:“我回房待一会,今天没什么事,你可以去找朋友玩。”说着他退出了房间。   拾山瞅了瞅他背影,心下有几分好奇,不过在梁家任职这么多年,他一向知道不该他问的不问。   梁勉回到自己房间里,反手锁上了门。他走到衣帽间的镜子前,点出网上的照片,对照着镜子中的自己看了一会后,转身拉出旁边的小抽屉,从里面一排的太阳镜中挑了一副,架到了鼻梁上。这时再去看镜中的自己,梁勉的身子像过电般颤抖了起来。   真像。   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如果说,机场里出现的梁辰是哥哥的替身,那么,梁辰陪同的那个人,有没有可能是他的替身?……哦,不,应该说,是和他一样,都是“梁天枢”的替身?   镜子里的梁勉露出了一丝苦笑。算上失败的“试验品”,哥哥有不下五个的替身,那么作为父亲最疼爱的“梁天枢”,肯定也有不止一个替身吧?也许他只是其中表现最让父亲满意的,才被提了出来放在明面上……   从照片上看,梁辰与他的关系相当亲密,也许梁辰、甚至哥哥都早就知道他了。   梁勉盯着镜子中的“梁天枢”,心底慢慢溢出一些晦涩的情绪。他有些不甘心,还有些委屈。他那么努力,日以继夜地学习,竭尽全力去达到父亲的标准,却还是不能让大家满意,哥哥和梁辰,也与自己并不亲近。那么这个人,他是怎么做到的?   在一辆加长林肯车里,一向运筹帷幄的梁氏当家人沉默地坐在阴影里。他侧着头,望向车窗外的眼睛里不时闪过明明灭灭的光亮。不知从一幕幕掠过去的街景里看到了什么,他的眼睛忽的有些湿润,不过很快就压下去了。   他对同行的助理吩咐道:“你去查一查,阿辰身边那个孩子是谁,他们在国外做了什么。阿辰很警觉,反侦查能力也很高,你派个好手去,不要被发现了。”   身边的助理应下了,马上着手开始安排。由于都是跟在身边的老人,助理也不避讳他,直接在车里开始打电话,只是忽然的,也许他提到的一个名字让老板不满意了,他的电话忽然被梁锋出声打断:“不要找老四。”   助理疑惑地看向跟了几十年的老板,摸不太清这位上司的心思。只听老板语气平平地交待:“不要伤到那个孩子。哪怕没打探到他的消息,我也要他平平安安的。”   助理心下诧异,但立刻按他要求的去做了。   在他安排时,眼角的余光看到老板垂放在膝盖上的双手微微颤动着,泄露了他平稳语气里看不到的意思情绪。多年的工作经验让他很快就收回了视线,但心里却更加诧异了,那人到底是谁?竟能让向来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老板失控至此?    ☆、跟过来了      这天的天气很好,空气透明地像蓝色水晶,往上望去,雪顶之上的蓝天像是随时要罩下来似的。   雪地里,余舟大笑着弯下腰,掬起一大捧雪团成雪球向前砸去。梁辰虽在他面前扮惯了好兄长的角色,但这会兴头上来,也和他打起雪仗来。耍到一半的时候,余舟忽然停了下来,摘下护目镜连续眨着眼睛,似乎有什么掉进眼睛里了。   “怎么了?”梁辰顾不得拍开身上的碎雪,快步走了过去。   余舟的右眼眨的有些红,微仰着小脸的样子看上去有几分委屈。“好像有根睫毛掉进去了。”   “我看看。”梁辰也摘了护目镜,低下头捧起他的脸仔细瞧着。“是有睫毛,好像还是两根。”   余舟的睫毛很长,落在眼睛里想必是极不舒服的。梁辰见他一直眨着眼却没弄出来,便捧了他的脸道:“你别动,我来吧。”他从口袋里掏出无菌纸巾,一手固定着余舟的下巴,一手捏着纸巾小心翼翼地靠近那两根合在一起的睫毛,轻轻一拨,很快就弄出来了。   余舟眨了眨眼睛,觉得没啥事了,才重新戴上护目镜。一抬头却见梁辰面色带疑地盯着某一处瞧,好奇道:“怎么了?”   “刚刚好像有人在看我们。”   余舟往那边看去,那边的滑雪道上虽不至于游人如织,但也有数十个游客。由于是顶级的滑雪胜地,这边的消费极高,他倒不担心是不长眼的狗仔。他扫了一眼,没发现特殊的,回想了下笑道:“哈哈,可能是刚刚的动作被人误会了,以为我们是哪来的小情侣,不好好滑雪光顾着打波了。”   梁辰被他的说法逗笑了,大手压在他脑袋上揉了揉:“你啊。”   两人都没把这段小插曲放心上,很快梁辰就带着他往人少的雪道上滑去了。又玩了半小时后,余舟连呼体力不支了,两人才回酒店。   坐在缆车上,余舟摘下手套捏了捏自个儿的手,发现几乎没有温度了。刚刚玩的时候没觉得,停下来后才发现四肢冻的有些发麻了。   “冷?”时时关注他的梁辰立刻发现他的动作了,他也摘了手套,将余舟的两只手都包裹在手里。   “好暖!”余舟忍不住感慨了一下。梁辰的体质不似常人,即使在天寒地冻的冰雪王国里,仍暖的像个火炉。   “忍一忍,很快就到酒店了。”   “嗯。其实也还好啦,没那么冷。”像是安慰他一样,余舟扬起小脸对他笑得灿烂:“你还记得吗,有一年冬天特别冷,我脚上长了冻疮,我吓的都哭了,以为自己长了什么不好的东西,还傻兮兮的藏起来不给人看。”   梁辰也笑了。他怎么会不记得,那个傻孩子躲在被窝里哭的可怜兮兮的,都哭岔气了。梁辰心里有些软,有些酸,还有些甜。自从找回余舟后,他就时不时这样,心柔软的一塌糊涂,像是之前十年里缺位的所有柔软心绪,都是为了攒给眼前这个人的。缆车慢悠悠地穿过长年积雪的山麓,玻璃窗投进午后的阳光和洁白的雪光。在一片白茫茫的柔光里,他低下头凑过去,像对小时候那个狡黠又灵动的孩子常做的那样,用鼻尖抵住他的鼻尖,左右磨了磨。   太好了。他又找回了他的宝贝。   回酒店后,两人不急着回房间,先去一楼的咖啡厅喝点热饮,没想到一进玻璃门,余舟就看到一个意外的身影向他招手。   “索伦?你怎么在这里?”余舟下意识地往他身边扫了两眼,没看到他的上司。   索伦笑眯眯地走过来:“陪老大过来的,他也刚到不久,现在在房间里洗漱。”   “陆宽提前来了?之前不是说24号才过来吗?”   索伦看了一眼和余舟大大方方牵着手的男人,但笑不语:看到青年和另一个男人的亲密照后,老板坐得住才怪,当然直接改签了机票过来。   “不过这样也好,让你也提前休个假来玩,哈哈,你们公司福利真好!欸等等,我现在好像也还是你们员工欸……”   看着余舟絮絮叨的样子,索伦看出来青年心情不错,但他却在心底滴血:他哪里是来玩的,不过是换个地方工作而已。恰逢年底最忙的时候,没想到一向公事为重的老板遇到青年后就成了昏君,不顾他们诸位重臣的心声,明明是工作日却堂而皇之地跑来度假……不过这些话他不好对青年提,于是余舟看到的一直都是一张柔和的笑脸,还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这里的雪场不错,你好好玩,不过我就不陪你啦,今天玩了大半天,我骨头都快散架了。对了,陆宽在几号房?我待会过去找他。”   索伦说了房号后,就愉快地同他道别了。他不会告诉这位小祖宗,他的任务就是留在大厅里逮他的——余舟滑雪可能没带通讯仪,老大给他打了几回电话都没接通,发了脾气后让他留在这逮人,现在总算完成任务,可以回房间赶工作了。   余舟上楼时,给陆宽带了杯热可可。他心里有几分明白陆宽提前过来的原因。他知道陆宽的心意,而他也在压着自己的心意,因为他知道,在一切结束前,他没法和陆宽有什么——能有什么呢?留在S市的话,他连出街都要借一个机器人的身体才敢出门,能和陆宽做什么?   上次陆宽过来找他,问他要个时间点,当时就让他有些愧疚了。也许陆宽也清楚,无论自己对他是何种心意,他都是排在计划之后的。他当时想对他说,一年吧,请给我一年……可是一年后真的就可以重新开始了吗?即使是这样,也是一年,他余舟有什么理由要让人平白无故地等一年?   所以那天到最后,他也没有说出这句话,只是装作玩游戏玩的太投入的样子。   陆宽的房间和他们在同一层,梁辰先回屋了,余舟带着一点小内疚敲了敲陆宽的房门。门很快就开了,快到余舟还来不及收起眼底的小挣扎。陆宽瞥了他一眼,没说什么,直接转身进了屋子。   余舟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跟着走进去,将带上来的热饮放在厅中的小圆桌上。“给你带了杯热可可。”   陆宽裹着白浴袍,头发还湿着,应该是刚洗完澡出来。他一手擦着湿发,一手拿起热可可喝了一口,脸色稍好看了些。“你的通讯仪呢?没戴在手上?”   “啊?”余舟闻言手摸进上衣口袋里掏了套,摸出腕表一样的通讯仪看了一眼,发现上面刷屏的未接来电后,有些心虚。“滑雪时戴了护腕,就把它摘了放口袋里……你找我什么事?”   陆宽直接无视了他的这句问话,道:“你来了正好,陪我吃点东西。”“你还没吃午饭?”“下飞机后简单吃了点。”陆宽在酒店房间放置的平板上点了点,递过去:“他家下午茶的种类挺丰富,你点两样。”   余舟接过来看了下,菜单里已经点了不少,他随手勾了几样名字顺眼的,就听陆宽带了些犹豫地问:“你和梁辰……”   陆宽顿了下,不知道该怎么问。尤其是青年坐在沙发上,微仰着小脸,两只像被阿尔卑斯山下的清水濯洗过的黑眸无知又无辜地望着他,他更问不出来了。   “怎么了?你想说什么?”余舟见他停住了,也不在意,扫了一眼陆宽这间房的内设,一边道:“辰哥回房了,你有事找他?”   “不。没有。”陆宽觉得挫败极了。他其实知道余舟和梁辰之间并没什么,但只要看到这两人凑在一块,就让他莫名窝火。最后他还是提了一句:“国内正在传你俩的新闻,不过都把他误认作天行了。”   “嗯,我知道。所以我在S市的时候很少出去,否则不知道还会传出什么来。”余舟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见他这样的态度,陆宽更不知道要说什么了。让他离梁辰远一点?——呵,他有什么资格做这样的叮嘱……   也许是出于某种微妙的补偿心理,这个下午的后半天,余舟一直留在房里陪陆宽,虽然是一个在书桌后忙工作,一个窝在沙发上没正形地打游戏,但知道那个人在身边的感觉,让最枯燥的数据也变的令人愉悦。自从余舟搬出去后,陆宽很少在工作时有这种满足感了。在高效处理了航程中积压的工作后,陆宽坐在转椅里,托着下巴看着那个沉迷于游戏中的人,漫无边际的想着一些事。   他知道现在的余舟无法回应什么,他也愿意等;但他发现,其实自己要的并不多,只要像这样和他坐在一处,心里就满了。   余舟艰险地打完一局,抬头见他不错眼地望着自己,难得的有了些不自在。他扔了游戏机,走过去问:“你忙完了?”   “嗯。”   “出去滑雪吗?”   陆宽直直地看着他:“不是和索伦说没力气了?”   “呃,他连这个都和你说啊。”余舟抬手捏了捏耳朵。他看了下时间,差不多是晚饭的时间了,但陆宽吃的晚,自己又吃了不少点心,这会还不太想用餐。他想起刚刚看的酒店介绍,道:“那去泡个温泉?或者去游泳……”   陆宽的眸色沉了下去,他走过去,坐在他沙发的扶手上,声音比往常低了一些,凑近他耳边喑哑地道:“你不要勾引我。”   “啊?”余舟一脸懵逼地侧头看他,完全没觉得刚刚自己哪句话或哪个动作和这个词搭的上边。   陆宽眼底印着青年身影的眸色逐渐暗沉,他迅速倾身贴近青年,在青年有些泛红的耳垂上重重一吮。   余舟被他忽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魂魄都快被他吸出来了。这两个月中间隔了太多事,他几乎要忘了上次这个人这样靠近他时,带给他的阴影了。这一刹那,伴随着从耳尖弥漫开溢至全身的电流,让他再次记起那个晚上,在星辉下不容拒绝的压制感。余舟勉力去推拒,但很快就和那晚一样,受到了绝对的压制……    ☆、发现      最后到两人出门时,都快过了晚餐时段了。路过梁辰房间时,余舟有些懊恼地敲了敲门,没一会门开了。   “一起去吃饭吗?”   “我已经用过餐了。”梁辰盯着余舟的唇看了两秒,瞥了一眼他身边的陆宽,道:“你们去吧,我还有点事要做,晚上就不一起了。”说完后想起了什么,却是对陆宽嘱咐道:“别带他玩得太晚,白天他就玩的有些脱力了,晚上放他早点休息。”   明明是很正常的叮嘱,但因为是向陆宽交待的,再想到刚刚,余舟不受控地有些脸热。   饭后两人没直接回房,在玻璃搭建的观雪栈道里徐徐漫步。栈道两旁的冰灯透出柔和的光线,为雪地和不远处的雪松林覆上了一层梦一般的光纱。栈道外还摆放了数件形态各异的冰雕,偶尔某个角度望过去,冰雕内核里像是聚集了千万颗璀璨的钻石,在夜色中幽幽地绽放夺人心魄的美。   余舟望着外面的冰雕,有些迈不开步。“我们去外面走走吧。”他提议。   虽然只隔了一层玻璃,但陆宽知道内外温差有二十来度。他拒绝不了他,但还是叮嘱道:“去看看冰雕就回来,外面太冷了。”   “没事,门口有备专用的防寒服。”玻璃栈道里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处玻璃门,房客可以刷卡出入,门口有供房客自取的防寒衣物和简单的防滑靴。余舟套了件长款的防风羽绒就准备奔出去了,被陆宽一把拉住,给他戴了顶厚帽子后,牢牢牵住了他的手才往外走。   余舟下意识地挣了挣,没挣开,手上反而被握的更紧了:“别摔了。”   鲜少有人涉足的雪地,踩上去意外的松软,余舟一起步就被雪埋了半截小腿。余舟庆幸自己拉了陆宽同行。在玻璃房里时还没察觉,真到外面才发现,夜里的雪山并不平静,寒风打在脸上,简直和刀子一样割得人疼痛,好在陆宽比他高出一截,挡住了大半的风。余舟没走两步,就有些想回头了,但这样似乎太丢脸了。他像个刚学会走路的孩子一样,在雪地里靠着身边“大人”的牵引,艰难地走到了最近的一处冰雕前停下。   这也是刚刚让他看的移不开眼的冰雕。一只麋鹿悠然地斜着头看向侧方,那里是一个抱着孩子的母亲,她怀里的孩子双手超前伸着,脸上满是兴奋,一副想爬到麋鹿背上的样子。而长发披肩的母亲眉眼温柔,低头对孩子笑的一脸无奈又宠溺,就像是孩子此刻要摘下天上的明月当皮球,她都会柔柔地叹息一句“你啊,真是太调皮了”,过后却会真的为他去摘天上的明月。   余舟缩了缩手指。他有点克制不住地想抱抱她。因为她微笑的弧度,太像记忆中母亲的样子了。   一旁的麋鹿头上,长而威风的鹿角在饰灯的光线下像是一把通往过去的魔法钥匙,轻易就启动了那些记忆深处里的呢喃笑语。   陆宽揽住他的肩头,想要带着他转身往回走。“回去吧,这里风大。”   其实是因为,余舟此刻脸上想哭的表情太明显、也太难看了。   余舟这次没反对,像一只被风冻蔫了的小鸡仔,顺从地被主人拐回家了。   他们回玻璃栈道后,和一对小情侣擦身而过。那两人笑着跑过去,似乎在抢夺什么。陆宽瞄了一眼,并没在意。   梁家的书房里,梁锋捏着手里的照片,全身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照片上,那孩子摘下了护目镜,头微仰着,信赖地望着梁辰。后面的几张照片里,是梁辰捧着他的脸检查他的眼睛。   这是他的孩子,他不会错认。即使只是照片,已足够让他确定,他还在……他还在,苍天庇佑!他以为他消失在那场恶梦一般的火光里了,但他还在,还能滑雪,能对梁辰笑。   梁锋重重地捶了下桌子。这一刻,他开始嫉妒梁辰。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这些年他都把小枢藏在哪里?这件事天行知道吗?不,他肯定知道。梁锋想起前两天他问起这件事时天行的反应,心口一阵阵的苦涩。   他再去看其它的照片,愕然发现一个并不算熟悉的身影。   陆宽?   他怎么也和他们去度假了?   梁锋放下照片,去看下方的调查资料。意外的是,资料并不多,只有薄薄的两页纸。他很快就看完了,却反复再去推敲其中的描述,想要从调查到的只言片语里还原出那孩子成长的样子。   书本网,兄长是机器人领域顶尖的专家,十年前随赴任的兄长回国。   十年前。   梁锋的瞳孔微微缩起。   大学就读专业与兄长的领域一致,为电子机械学,曾获国际机器人大赛一等奖。现任千霁研究院研究员,月前因不明原因请假,至今未归任。   机器人……   梁锋想起半月前在书房捡到的金属小甲虫,专家分析说是一种十分先进的定位机器人。   ——“只是定位吗?”当时他对此存有疑虑。   “就分析的结果来看是这样。但我们也在内部检测出微量的其他金属,有一种可能是它之前有其他功能的元件,后来遇到某种条件触发了降解——听说军方现在已经在秘密研发这种侦查机器人,但我们不认为在外面可以看到这种机器人。”   调查止步于军方,没法做到很彻底,底下的人说是因为受到了军方的保护——看来这位“兄长”,身份似乎有些特殊。   梁锋盯着手中的薄纸,目光灼热地几乎要把它烧出一个洞来。凭着多年运筹帷幄的习惯,他本能地将这半年来发生的一些事重新做了考量,原本似无关联的事件,此刻却似乎让他看到隐藏其中的草蛇银绳,一件件串了起来。   他和陆氏的合作,恐怕原因并不简单。还有陈墉的事,那个在暗中操纵的人,会是他吗?   而天行和梁辰之前,也许并不知道他。   他不得不推翻之前的怀疑。小枢他恐怕是因其他原因,才变成“余舟”的。为什么会这样?十年前……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现在又在做什么?为什么不来见他?   梁锋现在思绪有些乱,脑子里无数个念头像长了口一样,各自嗡嗡嗡地闹着。同时他又处于极端兴奋的状态,他隐隐猜到淘气的小儿子是来搞破坏的,但也许是年龄大了,他现在觉得儿子还活着这一点,比全世界都重要。过去十年中的无数个深夜里,将他啃噬地体无完肤的愧疚与自责,几乎快要把他变成一个抽离了感情的行尸走肉。现在,他总算在深渊里见到了一束光。那光束随着他每一时每一秒的呼吸都愈发明亮,简直要把已经被绝望浸透的他劈开,生生要扯出一个全新的灵魂来——他恨不得现在就赶去瑞士,他愿意把全世界都捧到他手里,只要能抱抱他,就听他再喊一句爸爸……   不、不行。不能急。   梁锋克制住自己愈发强烈的冲动,将头深深埋在微颤的双手中。   小枢不见他,一定有他的理由。他不能吓到他了,这次把他吓走了,他是不是又要再等一个十年?   想到这里,梁锋只觉得照片里的梁辰更碍眼了……凭什么,明明他才是他的父亲,是他最亲近的人……    ☆、父子      这天傍晚,天行回家时带了几分疑惑。下午助理提醒他,说老爷子特地交待他回家吃饭时,他还以为家中有来客。可回家后却发现并不是这么一回事。虽说今晚是圣诞夜,但他家一向没有过圣诞的传统,往年老爷子都是很贴心地放大家各过各的,不可能忽然来一出圣诞餐,而且就算是过圣诞,“二少”并没有被叫回家。所以,只有他和老爷子两个人吃饭么?   天行换衣服时想了想,挑了套颜色看上去年轻一点的休闲服换上,徐步去了餐厅。   菜还没上全,老爷子竟然就到了。看样子似乎已经坐了有一会。   天行拉开自己的座位坐下。右侧的梁勉没回来,佣人应该是早就得了交待,并没有布置他的餐具。天行忽然发现一个问题。平时用餐的座位向来是固定的,六人位的长形餐桌上,老爷子一向坐首位,他则坐在老爷子右手边。而老爷子左手边的位置,是余舟小时候坐的,他还记得那时候的余舟每每挑食,被阿姨训斥后不情不愿地吃蔬菜的样子。是啊,那时候的余舟就坐在他对面,可是后来的“二少”回来后,却一直坐在他右侧,对面则一直空了十年,他之前竟都没对此怀疑过……   “你在看什么?”   一道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天行从对面的位置上收回视线,发现老爷子紧盯着他,眼光如鹰似隼,像是要看透到他心里去。   即使他已经在商场上独当一面,乍看到父亲这样的目光还是心虚了一下。“没什么。爸,您找我有事吗?”   “还知道叫我一声爸呢,没事就不能一起吃饭?”   “这,咳,当然能。”天行心里却愈发犯怵了,老爷子这样有些不对啊。   梁锋眯了眯眼,道:“今晚没叫天枢,确实是有些事想问你。”   果然。天行稍稍放了心。却听老爷子道:“我记得你们哥俩,从小关系就不太好。”   哈?有这回事吗?虽然那孩子小时候是挺皮的,但禁不住皮相好会卖萌,天行自认还是对他挺好的,虽比不上老爷子、梁辰和阿姨……这样一比较,自己好像的确是和他关系最不好的那个……   “之前一两年,你似乎对他还有点误解,针锋相对几乎要放到明面上来。估计和你外公那边也有关系吧,他们对你说了什么吗?”   天行想到之前那段时间,讪讪道:“不是什么大事,是我之前偏听偏信了。”   梁锋看着他,似是不在意地问:“偏听偏信?那他们是怎样说的?”   天行有些意外老爷子今晚的耐心,平时他一般不会过问这些小事。天行想了想,实话道:“他们担心您太宠天枢了,会对我不公……我承认,有段时间我是有点被影响了,不过现在我想明白了,天枢是我的弟弟,他理应得到最多的厚爱,包括您的和我的。和他计较这些倒显得我这个哥哥像个玩笑了。”   而且余舟是真不在意这些,他一心就只想从您手中拿回研究院呢。天行在心里吐槽道。   梁锋盯着他,像是想分辨他这些话的真伪,但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忽然微变:“在他们看来,我很宠天枢?”   梁锋看着天行一脸“难道不是吗”的疑惑,心中苦笑——他想他知道,那个孩子为什么不回来了:当年小枢知道自己给他拷贝了替身时,都愤怒地闹了次离家出走。而且他知道,天枢极厌恶这个替身,可如今他让替身登堂入室,小枢怎么可能会回来……他之前竟没想到这一点。   梁锋闭了闭眼,像是想起了遥远往事一般忽然感慨了一句:“记得他小时候,还挺喜欢和阿辰玩的,长大后倒是不亲了。”   天行心里突了一下:怎么忽然提到阿辰?而且提起这事,不是那时候他黏阿辰的样子被老爷子看到,被老爷子呵斥了一顿么。后来余舟在老爷子面前,都不敢和阿辰亲近,不过他那家伙惯会阳奉阴违,老爷子一转身他就黏阿辰身上去了。直到后来被梁勉的出现硌应到,才是真不搭理阿辰了。天行在心底猜测着老爷子旧事重提的原因,嘴上回应道:“天枢去国外那几年,两人没联系自然就生疏了。”   “是该生疏的。”梁锋说这话时语气忽然有些生硬,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天行甚至在其中听出了一丝和十几年前他训斥阿辰身份卑下时一脉相承的怒意。   他疑惑地瞄了一眼父亲,却没从他脸上看出什么,暗道是自己想多了。   用餐到尾声的时候,梁锋忽然想起了什么,道:“周四是彭老的长孙的满月宴,你替我去一下。”   “啊,”天行脸上有几分为难,“我订了周三晚上的航班,准备去国外过新年。”   “国外?瑞士吗?”   天行点点头,心里有些疑惑,不知道是否是他多想了,总觉得今晚老爷子的语气有些奇怪。   “你们一起过新年啊。”梁锋微不可见地叹了一口气。真好,他也想过去……   天行莫名地从老爷子的感慨里听出了一丝幽怨。他不敢再多待,随口找了个借口先溜回副楼了。   回房后,他给梁辰通了个电话:“亲爱的,圣诞快乐!”   梁辰冷冷道:“你打错电话了。”   “没打错,找的就是你。”   梁辰稍稍顿了一下才认真回复:“圣诞快乐。”   声音里的些许不自然被天行捕捉到了,暗搓搓地翘起嘴角。“你们在做什么呢?吃了圣诞餐吗?”   “没,现在才中午。我刚准备下去吃午饭。”   “你一个人?小舟呢?没和他一起?”   “他有陆宽陪着,没事。早上一起出去的,我滑了会雪就回酒店工作了,我也省的当电灯泡。”   “电灯泡?不是,我说,他才是电灯泡吧?明明就是我们和小舟重温童年的亲子时间,他来凑什么热闹。”天行语气里带了些忿忿:“欸,你不会真认了这个弟媳吧?我可不同意。”   “余舟喜欢的话,哪里轮到你同不同意。他现在是余舟,要反对也是余教授的事吧。”   天行被噎了一下,心底更意难平了。他想到今晚老爷子的异常,觉得老爷子心里还是在乎小儿子的,为余舟正名也不是没有可能。但他知道真正心存芥蒂的人是余舟,在他没解开心结之前,他倒也不好随意动作。不过,有件事他让他不得不在意:“你们这几天还好吧?有什么不对劲的事吗?”   “怎么了?”   “我总感觉……老爷子好像知道点什么。”   梁辰想起那天雪地里被偷窥的感觉,之后也有过两次,都是和余舟在一起的时候。不过他没告诉余舟。他直觉对方并没有恶意,而且更关键的是,“我并不担心小舟真正的身份被曝光,事实上,我挺乐见其成的。纵观他的计划,他几乎给自己选了一条最为艰难的路。但我也知道,直接让他回来的话,他心理上的一些心结一定还放不下,所以就由他去了。不过,如果是老爷子或其他人能主动发现,说真的,我反而还会松一口气。”梁辰最后无奈地叹了叹气:“小舟现在过的,太委屈自己了。”   天行想了想,的确是这么一回事。听了梁辰的话后,他反而有些懊悔刚刚没在老爷子面前表现明显一点。也许接下来,他可以稍稍透露一些暗示?   梁辰感受到手腕上传来的震动,对他道:“小舟到楼下等我了,我先下去。老爷子那边,我建议是你别乱来,静观其变,不多做什么。”   “哈?为什么?”天行并不意外他知道自己的想法,事实上,他们两个比大部分的双胞胎更心有灵犀。   “老爷子那么聪明,你多做些什么,反而容易引起他的疑虑,这样一来,他的反应会变地更无法预测。我担心到时候给小舟的计划带来麻烦。”   “……好吧。”天行不太甘心地挂了电话。不过一转身,想到接下来他和可爱的弟弟以及父亲之间要玩“你不知道我知道他已经知道你了”的游戏,心里就暗戳戳地兴奋起来——好像接下来的日子,还挺让人期待的……    ☆、圣诞快乐   梁辰简单提议后就下了楼,陆宽和余舟挑了个窗边的位置等他。他不动声色地环顾了一圈,没发现特别的人。陆宽和余舟相对而坐,他走近后拉开余舟左手边的椅子坐下。   这座位本是没多少讲究的事,但很快,陆宽就后悔自己之前没选梁辰的座位了:这个位置显然离余舟更近,自梁辰落座后,两人就一直谈笑不停。明明才分开半个早上,怎么会有那么多好说的,偏偏还是他无法置喙的一些话题,像是天行刚刚电话里的反应像是玩具被抢的孩子之类的,或是打赌天行明年是否真的会和那个擅长逢场作戏的未婚妻结婚……   无话可聊的他悄悄把餐盘上点缀的两颗红樱桃送到对面的餐盘里,他知道他喜欢这个,果然,换来了欣喜含笑的一眼。   陆宽心口的跳动有些没出息的加速了。   他低下头,为不能控制自己的心跳而有些羞燥。好像梁辰在,也不是不好——自己的要求变的更低了,只要他能看自己一眼,就已经像是拥有了全世界一样。   下午三人去泡温泉。余舟因为有点事在外头耽搁了一会,露天的池子里一时间只有陆宽和梁辰两人。   温泉水软软地包裹住身体,陆宽靠在贴合背部的山石上,思绪难得的放松。   “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池子里忽然响起梁辰的声音。   陆宽望过去,只见梁辰闭眼靠着池子边缘,在温泉水氤氲的水汽里,他的眉眼褪去了平日里的冷峻,显得亲和了一些。   没听到他的回答,梁辰微微睁眼瞥了他一眼,道:“你可能还没搞清楚状况,在余舟身边,也许只有我是真正乐见你们在一起的。不管是天行,余教授,对此都不会是完全的支持;如果想的远一点,如果哪天老爷子知情了,恐怕他更不会同意。”   陆宽的眉梢蹙了两个小峰,“为什么?我对他不算差吧?两家也没有世仇,怎么就不同意了?”   梁辰闭着眼睛,莫名显得高深莫测。陆宽暗自琢磨了一下,没追问这点,换了个方向问:“那你呢?你为什么会赞成?”   梁辰嘴角微勾,陆宽觉得那像是在嘲讽他的无知:“首先你要明白一点,赞成或反对的态度,都不是我的立场能拥有的。我是他的兄长,这个身份其实是余舟给我的,他认同我,才叫我一声’哥哥’。但我与生具来的身份,是梁家的附庸,是家臣——所以你的担心,其实是有点滑稽的。别,你别露出一副这种不可忍受的表情,也许在你看来,这套基于基因决定出身的言论无法接受,但如果你想和梁家人打交道,你至少要对此有所了解,并对可能发生的情况有所准备。”   陆宽盯着水面上的縠纹,略思索了一番,问:“梁锋那边开始怀疑了吗?”   梁辰有些讶异地看了他一眼。收到他的视线,陆宽耸耸肩,“这两天有人在观察我们。你别告诉我你没察觉出来。”   梁辰对他的敏锐有些欣赏了。“可是,你一直都没动作。你是怎么想的?”   “无所谓。余舟又不是做错事的一方,为什么要委屈他东躲西藏?如果有什么要冲着他来,我会在前面挡着。”   梁辰低笑:“你看,你已经回答了刚刚你的问题,为什么我会乐见你们在一起。我相信我不会看错人。”   陆宽嘴角翘了翘:“算你眼光好。”   梁辰看着他傲娇的样子,心想算了,最关键的一点就不告诉他了:小舟对他的态度并不寻常,而这才是真正重要的。   池子篱笆围墙的木门被推开,余舟走了进来:“你们在聊什么?”   梁辰没回答,他看了看他的脸色,问:“你怎么去了这么久?那边发生了什么事吗?”   “没什么大事。”虽这样说,但余舟的表情有些僵硬,池子里的两人都看出来了。余舟走进池子里,掬了一捧水浇了浇脸后,一头扎进水里。   梁辰稍稍移过去:“怎么了?”   几个气泡咕噜咕噜地冒上来。过了几息后,湿漉漉的青年涌出水面,成串的水珠从他的长睫和发梢滴落下来,落在水面上荡开无数的涟漪。青年笑道:“帮我叫一瓶香槟吧。”   梁辰隐隐猜到些什么,不再追问,转身找到池子边的智能终端点单。点完酒后,在送达的间隙里,梁辰在平板电脑上搜索了下国内的新闻,果然,刚刚陈墉的判决书下来了。他大致浏览了下新闻,不动声色地关掉页面。   酒很快就送到了。梁辰刚想接过服务员递过来的香槟,却被余舟接走了。   “我来吧。”他说。   金色的酒泡从他手中涌出,与余舟的眸子相比,却逊了色。谁都说不清此刻余舟的表情。开心吗?当然,他笑得多灿烂;可是为什么他的眼睛,却像是要哭了……梁辰端着三支酒杯过来,余舟一一斟上,三人碰杯,却听他说:“圣诞快乐!”   圣诞快乐。他说。   好像弄得他像哭又像笑的事,单单只是这天的节日一样。   不过另两人什么都没说,也只是高声道一句:“圣诞快乐!”   水池边上,被岁月和泉水磨平了棱角的山石静默地卧在角落,水面的縠纹轻轻撞上石壁,诞生新的涟漪,覆盖住了原来的波纹。温泉水面上影影绰绰的人影,伴随着香槟酒杯碰撞发出的清脆音,竟给人一种岁月静好的错觉。   在地球的另一面,梁勉敲开梁家辅楼的门。天行并不意外这个“弟弟”会过来,今天是圣诞节,而每次逢年过节,梁勉都会给大家备上礼物。果然,他递过来一个长形盒子,他打开,发现是一只领带夹。   “谢谢,我很喜欢。”他爽快地收了,把之前助理备好的礼物递过去。他记得那是一支金笔。   然而等梁勉拆开的时候,他却惊讶地放大了瞳孔。   梁勉拿出盒子里最新款的游戏机,也有些意外,愣了下才道:“好特别的礼物,谢谢哥哥。”   “啊抱歉!我好像拿错礼物了。你等等。”天行立刻给助理去了个电话,转身回房间重新拿了个稍小的盒子出来:“哈哈,我一时记岔了,这个才是你的。”   梁勉看着天行拿回游戏机后,松了一口气的样子,莫名想起照片里的机车夹克青年。在他反应过来之前,话已经问出口了,带着不甘、嫉妒以及他没发觉的一丝悲凉:“这个游戏机,你是送给另一个梁天枢的,对吗?”   “什么?”天行兀的抬头看向他,目光里似裹挟有雷电。   像是多年来的小心翼翼积起的水库忽然有了个缺口,梁勉索性将折磨了他一晚上的怀疑说出口:“哥哥,那天机场里,和辰哥一起被拍到的那个人,他长得和我一样,对吧?”   比起最开始那一瞬的审视,天行的目光变得平和了许多:“你都想些什么呢?是不是你们做实验的人,脑子都想的有点多?”   梁勉不死心,像是这回一定要个答案一样,他直接问:“他和我长得一样,对吗?为什么我从来不知道他?辰哥可以跟在你身边,为什么他不和我一起?”   天行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是真的放下心了:原来他以为拍到的那个人,也是拷贝体么。天行本想拍拍他的肩膀哄两句,但他看着青年黑白分明的眼睛,忽然想到了梁辰。   他有什么错呢?不过是被老爷子拎上来顶替的一个人。   眼前的这个孩子,是无辜的啊。   这样想着,原本到了嘴边的敷衍的话,带上了几分真心:“别想太多,没有一摸一样的两个人,你就是你,是唯一的一个存在。”   梁勉垂下头,似在思索着什么。    ☆、不想戴面具   陆宽没能在瑞士待太久,圣诞过后第二天他就回去了,错开了天行来的时间,恰好为三兄弟留足了亲子时间。三人在雪山里疯玩了几天,重新当了一回孩子,过了新年才打包回来。   千霁员工的公寓外,静静泊着一辆黑色的商务车。这辆私人定制的防弹车看上去并不显眼,没有引起往来行人的留意。车子里,坐着一位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年轻许多的男子。他透过车窗,目光热切地观察着周边的一切。   对于小儿子过去的十年,梁锋能查到的资料很少。倒是他来S市后的行踪留下了不少蛛丝马迹。他知道他在这里有一处房子,是几个月前陆宽转到他名下的。陆宽……他忍不住咬了咬腮帮子。他想到调查到的资料中,两个人在雪地里的照片。陆宽见过梁勉的样子,想必他也知道事实,那他在其中,又扮演了怎样的角色呢?   梁锋脸上露出了几分凄色。他悲哀地发现一个事实:他恐怕不再是小儿子信任的人了。   这几天,他是数着日子过来的。他知道今天是他回国的日子,怕跟踪会被发现,特地守在这边,想要亲眼见他一面。   夜幕渐渐低垂,想见的人一直没出现。也许是先去哪吃饭了?梁锋抬手看了一眼时间,决定再等一会时,另一边盯梢的人却发来汇报,说梁辰的住处,回了三个人。大少,梁辰,和之前调查的那个青年。   呵,梁辰住处么。这三人的感情,倒比小时候更好了。   梁锋揉了揉额角,对前面开车的人道:“回去吧。”   三人在各自房间洗了澡后,用着附近酒店送来的晚餐。   “还是国内好,中餐多好吃啊!以前最早的时候,老刀怕我被人认出,还想把我送到他爸妈那里,幸好我拒绝了。天天吃西餐的话,人生的乐趣都少了一大半。”   天行手中的动作顿了一下,他放下筷子,有些心虚地擦了擦嘴角,对座上的二人道:“有件事我得和你们说一下。”   “怎么了?”   “你们那天在机场不是被人拍到么。”天行略苦恼地皱眉,“我们同行的时候也就这么一次,竟然就被拍到,也真是背运。”   “这件事不是都过去小半个月了么?”余舟眼角跳了跳,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有谁发现不对劲了吗?”   “对,是梁勉。前几天他跑来我屋子,问我照片上的那个人是不是长的和他一模一样。”   “前几天?那你怎么不早说?”余舟扔下筷子,他吃不下去了。   “哎你别急,他想错了,他以为你是另一个拷贝体呢,没往本尊身上去想。而且前两天提这个,多败兴啊。”   余舟稍稍松了一口气。“那你是怎么和他说的?”   “没说什么,就含糊地应付了过去。”   余舟捂着头想了想,苦恼地拍了拍额头:“啊,头疼!”   天行问他:“我好奇问一下,你接下来到底准备怎么做?求求你透个底,让哥哥我心里有个数吧,否则遇到这种情况都不知道怎么帮你圆过去。”   “等他毕业,拿到学位后再换回身份,拿回我妈应有的东西。”   “一半的研究院份额吗?接下来呢?和老爷子对着干?”   余舟向后一靠,伸出右手食指故作高深地摇了摇:“天机不可泄露。”   “那你最近穿着副机器人身体,成天去撩他又是打什么主意?闲的慌逗他玩吗?”   余舟耸耸肩:“和他做朋友啊。”   “哈?”天行没想到回得到这样的回复。   余舟却道:“对啊。你看,辰哥从小陪你一起长大呢,他算是我的一个□□吧,基因和我近乎重合的一个人,相处起来,是不是会比别人更默契?我就是想体验一下你和辰哥的日常啦。”   “骗鬼呢。”天行嗤笑出声。“别当我不知道,你是想了解他的举动吧?可是你不都有金龟子军团么,何必天天委屈自己躺在机械控制仓里?算了算了,你不想说的话当我没问。不过我想知道,事成之后,你准备处理梁勉?”   余舟长长的羽睫低垂,覆住了眸中的神色。   如果只是为了监控,他除了金龟子军团,还有更好的手段,完全不必用这种笨重迂回的方式去接近梁勉。虽然天行不相信,可是他这样做,确实存了几分想相处的心思。当年的他太骄傲了,完全接受不了有人占用了自己的基因序列。这么些年过去,虽然仍对这种做法心存厌恶,但对因此而被动诞生的人,他也能稍稍体会到他们身不由己的无奈了。不过当然,这并非他接近梁勉的全部原因……   “别问。我即使说了,也不会是真话。你只要知道,我不会伤害无辜就好。”   “他怀疑了,那……老爷子呢?”   余舟抬眸看向他,天行忽被那眸子中的无悲无喜吓了一跳。太平静了,像是一波幽深的死水一样。   天行忍不住和梁辰对视一眼,见对方轻轻摇了摇头。梁辰夹了一只龙井虾仁到余舟碗里:“你在北边那几年,一定吃不到这种做法的虾吧?多吃点。”   余舟垂下眼眸,“嗯”了一声。见他把碗里的那只虾吃了,天行才松了一口气,只是气刚松完,却听他说:“我想回H市了,等时候到了再回来。”   梁辰愣了下,问他:“你这边的事情都安排好了?”   余舟摇摇头:“忽然想回去看看。而且这边其实也没什么好安排的,现在计划都进行的差不多了……不会有什么大岔子。”   “你原先的计划不是这样的吧?”   “不是。”余舟似乎有些厌烦了隐瞒,直接说了实话:“原本接下来,我是准备通过梁勉,去接触研究院里的人的,厘清一下研究院的风气,等自己接手的时候没那么多糟心事。不过这些事,我在H市也能操作,虽然是麻烦了点,但比现在这样成天闷在屋子里爽快多了。”   他不喜欢戴人工面具,如果要出门的话,就尽量用机器人代替。这样的日子,是挺委屈的。   沉吟了一会,天行问道:“陈墉被撤了,那下一届的院长人选你有安排吗?”   “没有安排,但我希望是夏立教授或李敏之教授。如果没什么意外,新一届的院长会是两位其一。如果中间有什么暗箱操作,我会去做一些修正。”   “他们不是你的人?”   “哈哈,不是。我希望新的领导者够干净,不是任何一边的人。”   天行略做沉思,构思出一个余舟想要的研究院。“你真的要回余教授那边?去那边能做什么?”   “也不做什么,就是这几天玩得疯了,一时半会要我完全宅在屋子里,还真没这耐心。”   天行调整了语气,调侃道:“是啊,你从小就是只皮猴,能坚持大半年还真是难为你了。那,什么时候离开?”   “就这两天吧。”余舟挑了挑眉:“不过你问这个也白问,我可不会让你来送我,千万别再上一次新闻了。”   余舟回房后对留在S市的部署重新做了些安排,然后就趴在床上浏览起最近的航班信息。他看着看着,忽然想起了一件事,转身盘腿坐起来,给某人打了个电话。   略带沙哑的磁性声音从电话那头传过来。余舟听到他的声音,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嗯,你在忙吗?”   陆宽将座椅转了半个圈,看向办公室落地窗外的夜景。“没有。”   原本伏案在办公桌前的陆宽将座椅转了半个圈,看向办公室落地窗外的夜景。他看了一眼时间,问:“怎么了?”   余舟低头看着这两天的航班,有些犹豫。“我想回去一趟。”   “回去?”陆宽略想了想,问:“回余教授那里吗?”   “嗯。”   “去多久?”   “三四个月吧?等这边的情况有进展了再说。”余舟回了他后,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甚至觉得自己这通电话来的有些莫名。也许他不该打的,没必要告诉陆宽……他这样瞎想着,却听那头的陆宽低声笑道:   “所以呢,你现在打电话给我,是向我申请长期假条吗?不错不错,终于有点身为员工的自觉了。”   余舟愣了下。是哦,算起来,他现在还是千霁的在职人员呢——他现在才反应过来,不过很快就顺着陆宽的话接下去:“那老板您批准吗?”   电话那头传来愉悦的笑声。   “如果不批呢?难道你就会乖乖回来上班?应该是直接闹罢工吧。”   余舟“嘿嘿”地笑了。“老板英明。”   “余舟,你其实不想做研究吧?至少对和布莱克共事的这个研究方向没有兴趣,你只是把这当作任务,对吗?”   余舟侧头认真想了下,道:“好像是吧。我以后应该不会选这个当作终身的工作。”   陆宽挑了挑眉:已经想到以后的工作了么,看来计划进行的还算顺利。   “那你以后,会想做什么呢?”   “说真的哦,如果是做研究,我感觉跟着老刀做机器人更有意思。我不喜欢搞生物的,也许是脏东西见多了,我其实是挺反感碰这个的。”   “可是你做的很出色。”   “那是,我真要做什么,什么都可以做的起来呀。我的妈妈可是本世纪最聪明的科学家之一,我当然一样聪明。”   余舟的语气里满溢着骄傲,陆宽却免不了为他补充上一句,他的父亲,还是本世纪最聪明的商人吧。   “跟着老刀的团队做事挺开心的。而且老刀应该还可以再当三十年教授,我可以继续抱他大腿三十年,哈哈!”   陆宽盘算着:“那我是不是要把工作重心移到H市?”   “嗯?为什么?”   陆宽故作叹息地道:“听说异地恋容易出问题。我可不能让好不容易能拱的白菜被其他猪近水楼台了。”   余舟顿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虽然对方看不见,还是飞了他一个白眼:“你想的太远了吧?”   脸却有些发烫。余舟捂了捂脸。“不跟你说了,反正我跟您请示过了,陆老板!后天,不,明天我就回去。”   余舟挂了电话,红着脸坐在床上发了会呆。一条短信追了过来:“你主动和我说这些事,让我很开心。”   余舟嘴角扬了起来。   “可以后天走吗?明天一起在这边天台烧烤?你都好久没回这边了,你不想铁皮管家吗?”   不想。余舟打下两个字,犹豫了下又删掉,重新输入一行字:“那你明天得空时来接我。”   那边很快发回来一个OK的表情。   余舟将头扎进枕头堆里翻了个身,翻完还是莫名其妙地兴奋。难道真的是太想铁皮君了吗,他脸红红地想着。    ☆、偷天换日   陆宽在接余舟回顶层公寓的事上,表现地很积极,第二天一早就赶过来把人接走了,航班自然而然顺延了,而且由于前一晚某人缠地过火,航班直接被改签到第二天下午。   呈到梁锋手上的,是一张航班变更表。原本他的人并没有发现那孩子要走,幸好中间多了一次改签,才被察觉。梁锋摘下眼镜,将头深深埋在手中——这样脆弱的姿势在他身上是难得一见的,但他真的快要被逼疯了。   他快被那个孩子逼疯了。   他才刚知道他在这里,他却要走了,难道他的计划只是掰倒陈墉吗?不,一定还有更多的,否则他为什么要接近梁勉——对,那个化名余舟接近梁勉的、所谓的陆宽的表弟,也是他吧。   梁锋微微眯了眯眼,拨通了内线电话:“老刘,让二少过来一趟。”   为了避免上一次的乌龙,这次来送机的人,不是两个哥哥中的任何一个,而是陆宽。并且余舟很谨慎,车子快停时,直接对他道:“就在这里吧,你别进去了。回头传出你和’梁天枢’的绯闻,我会心塞死。”   说着就要解开安全带下车,却被陆宽大手拉住:“你就这样走了?”   “嗯?”   陆宽深褐色的双眸凝视着他,幽幽道:“我要一个告别吻。”   余舟发现自己最近脸皮变薄了,时不时就脸红。他热着脸凑过去,在他脸颊边碰了下,很快就收回。   “我陪你进去。”   “不用。”   陆宽已经解了安全带,推车门前安慰他道:“认识我这张脸的人不多。”   余舟妥协了。陆宽先去后车厢替他拿行李,余舟习惯性地戴上了太阳镜,在后视镜里照照,确定它遮住了半张脸,却似乎仍不太满意,想了想还是抽出一个口罩戴上,才推开了车门。   陆宽看到他的装扮就笑了,却也没说什么,还从车里拿出一顶带帽檐的毛线帽给他戴上,又替他换了一种围巾绑法,围住了他的下巴后,摘掉了太阳镜——室内戴着太阳镜,反而更惹眼了。口罩倒没摘去,最近寒流,裹厚实一点还算正常。   两人进了机场,还没走两步,余舟的电话就响了。是梁勉。余舟犹豫了下,他回国后还没见过他,而且现在也不是说话的时候,他直接把电话摁断了,发了条信息过去:“我马上要登机了,不方便电话,回头再聊。”   陆宽见他停下脚步,侧头过来问他“怎么了?”   余舟刚要回答“没事”,一条短信就发了过来:“你一个人?陆宽他有来送你吗?”   余舟的眉心紧紧地皱了起来。   陆宽察觉了不对,下意识地环顾了一周,五感敏锐的他很快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机场咖啡厅里,一个身材清瘦的青年突兀地站在玻璃后,直直地盯向这里。   虽然隔了一小段距离,但那人的五官轮廓还是看的很清晰,想必对方也能清楚看到这边的情况。   是梁勉。   陆宽牵着他的手紧了紧,侧头低声征询余舟意见:“我后面还有两个人,需要控制住他吗?”   愈是这种紧急的时刻,余舟身上不见平时的跳脱,反而有一种超越他这个年龄的沉稳大气。除了最初看到时那一刻的惊诧,很难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什么。他对陆宽摇了摇头:“你过去和他打个招呼,中间不要让他联系其他人。我去趟洗手间。”   陆宽拉住他:“那我要和他说什么?”   “随便什么都行。”他的声音里有一丝冷意:“这颗棋子,已经废了。”说完后,他挣开他的手,快速消失在人群里。   陆宽眉心微微皱出一个小丘:这样的余舟,让他有些陌生。不过在他脑中这个念头迅速就消失了:此刻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他立刻大步向梁勉所在的咖啡馆走去。也许是看到余舟的“跑路”,梁勉这时候也正向这边冲过来,后面紧跟着他的随身保镖,陆宽看到这一幕略有些头疼,不过还是迎了上去:   “好巧,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你!”陆宽若无其事地同他打招呼。   梁勉的情绪却有些失控:“他是余舟?他怎么会是余舟?他去哪里了?我要见他!”   梁勉心中炸开了——天知道他有多震惊。今天父亲让他来机场接一位家族里的老人,他到的时间有点早,就先来这边的咖啡馆等了。没想到能看见那个“他”!他原本就想直接冲过来质问的,不过看到他身边的人是陆宽后,潜意识里就有一根弦被拉紧了,让他鬼使神差的拨了余舟的电话,却没想到陆宽身旁的那个“他”同时接到了电话!   他的思绪已经乱成一团了,好像此刻的真实被撕裂成各种荒诞的碎片洒下来,他几乎要被这些荒诞的碎片掩埋了——也许这一切只是一场梦。对的,也许他此刻在梦中,这并不是真实的……   他听着陆宽问他“你说余舟吗?他去上洗手间了,一会就到。你怎么也会在机场?”他刚想再问些什么,一股许久没光顾过他的熟悉疼痛贯穿了他的头盖骨。“啊!”他痛苦地躬下腰,双手抱头,几乎要蜷缩成一团。不知是否是因为缺席了太久导致疼痛的忍受能力下降了,总觉得这一次来袭的痛感更胜从前,让他几无招架之力。   一直伴在左右的拾山也吓了一跳:二少的头痛不是都好了吗?怎么又突然发作了!他刚刚没看到什么余舟,随着二少急冲冲地跟了过来,到现在有些一头雾水,不过眼下这情况也不容他想太多,直接从随身的袋子里掏出止痛药喂给他。这时这边的动静已经惊动了机场的执勤人员,一辆巡逻车停在他们身前,“请问需要送这位旅客去医务室吗?”   梁勉惨白的脸摇了摇,不过显然没什么说服力,不止是拾山,连不了解他情况的工作人员都一脸担心:“还是去看看吧?”   拾山知道自家主子的老毛病一旦发作,就什么都做不了,忍不住也劝道:“去那边躺着休息下吧。”   这时陆宽的手腕传来一阵震动。他低头看了下,心里一跳——是余舟发来的信息,上面清楚写着:“去医务室。”   他一直在附近监听吗?这是怎么做到的?   他心下纳闷,不过还是看向梁勉,却见后者也一脸祈求地看着他,也许是因为疼痛,他紧绷着嘴角说不出话,但陆宽一下子读懂了他的表情。他忍不住有些心软,劝道:“先去医务室吧。你放心,余舟一会就过来看你。”   见他终于松了一口气的样子,陆宽莫名有些愧疚。一直在一旁等待指示的拾山立刻将他扶到巡逻车上,陆宽也随之坐了上去。   看着和余舟一样的脸上布满痛苦神色,陆宽心里有些难受,问拾山:“他是怎么了?经常头痛吗?”拾山随身带着小药盒,而且刚刚的反应非常熟练,可见这样的情况并不少见。   拾山点点头又摇摇头:“这是他从小就有的毛病了,不过最近几个月一直没怎么再犯,我们都以为好了,没想到忽然在白天发作。”   “从小就有的毛病吗?”陆宽忍不住在心里想这个“从小”是从多小的时候开始的,余舟也会有吗?   “对,以前一直都是晚上发作的,而且时间很固定,一半都是十点前后。”   陆宽陷入了沉思。他莫名想起以前和余舟同住的时候,余舟一到晚上十点,雷打不动进行的那个仪式……   两人没说几句话,就到医务室了。针对这种情况,梁勉找来的最顶尖的医生都束手无策,机场医务室里的医生自然检查不出什么,拾山对他也没什么要求,只要了一张临时休息用的病床。机场医务室的条件有限,并没有医院住院部那样的病房,只是用医用屏风简单地隔开成一个个半独立的小空间。陆宽看着手环上刚收到的“靠窗”几个字,不动声色地引导着几人去了靠窗的那个小隔间。他拉开帘子,里面并没有什么异常。两人扶着梁勉躺上去。虽然难受,梁勉还是清醒的,他看了眼时间,对拾山道:“一刻钟后我们必须过去。我想和陆宽单独谈一会,你记得提醒我时间。”   拾山对二少这个状态有些不放心,看了眼陆宽,见后者点头道“我会让他多休息的”,于是便退了出去,不过也没离开,就守在屏风外站着,顺便正大光明地偷听着——这种情况多了,他的职责是保护主子的安全,所以肯定不会离远,主子和别人大部分的对话他不想听也得听。如果在一个无法确定完全安全的地方,真的离主子的距离到了听不清动静的地步,他明天就可以直接去财务领薪水走人了。   他听到里面,二少压低了声音道:“我刚刚……”才起了个头,声音就断了。   嗯?怎么没声音了?拾山蹙眉,刚想探身进去看看,就听熟悉的声音似乎艰难地喘了喘气,继续道:“我刚刚明明看到余舟了。他不是说在老家吗?”   哦,看来之前是疼岔气了。拾山收回了动作,继续站在原地守着。   他一定想不到此刻里面是这样的一幕:一模一样的两个青年,一个昏迷在病床上,另一个则快速扒下他的外衣套在自己身上,动作迅捷,语气如却病人般虚弱,慢悠悠地说着和他动作风马牛不相干的话,这一幕怎么看怎么诡异,病榻前的陆宽虽说见多识广,也被吓得不能反应。   余舟很快就换好了衣服,然后一一比对自己和床上那人的指甲,眉毛,头发——幸好前两天决定回H市后,就把头发剪成了原来的清爽模样,倒是和梁勉歪打正着地一致了。然后他把人往床底下一塞,再捋平床单上多到不正常的褶皱,最后摘下套在右手上的黑色手套,也就是刚刚电晕梁勉的凶器,小心叠放到口袋里,接着自己往被窝里一躺——原本他计划中艰难无比的偷天换日之计,就这样顺利完成了。   目睹了全程的陆宽抽了抽嘴角,不客气地指出:“不够白。”   “嗯?”   陆宽指了指他的脸,余舟一下子明白了。他灵动的眼珠子转了转,忽然坐起来,伸出手用力揉了揉自己的双颊,咬了咬下唇,作出一副生气的样子。陆宽早没了余舟刚刚从床底下冒出时的紧迫感,好整以暇地抱臂站着,看着青年做。没想到下一刻,火就烧到了自己身上。   “你怎么能这样!”青年坐在床上怒斥。   陆宽扬扬眉,见青年指着床底对他无声地说了一句“梁辰”后,就立刻跳下地,大步往外面走去。   余舟板着脸,脸色还带着一些红色的怒火,对拾山道:“走了。”   拾山观察了他的脸色,有些诧异他好的这么快,不过这次发作也很突然,是以他并没有多想,略带歉意地看了眼屏风里的陆宽,对他打了个道别的手势后便紧跟了出去。   拾山并没有厘清二少为何会忽然发火——事实上,他跟了二少十年,对方发火的次数他一直手都能数得清。不过他隐隐觉察了二少对陆宽的心思,心想这个人到底是特别的,轻易就让二少动了脾气,还担心这会影响接贵客时的情绪,不过还好,很快就恢复成他熟悉的那个二少,接人的时候谦恭有礼,完美地挑不出错处。   陆宽守在床边,被强塞了一个棘手任务的他有些哭笑不得。没过一会医务室里的小护士过来收拾床位,见他还在愣了一下。   “抱歉,如果方便的话,这里能借我休息一会吗?”   由于此刻医务室里并没有其他病人,小护士犹豫了两秒就退出去了。陆宽估算着时间,打算等余舟一行人离开了机场再出去。这时收到标记为“梁天枢”的短信:“我们先走了,下次有时间再聚。”   什么鬼?这家伙这就进入角色状态了么?都不需要时间过渡啊。   但他嘴角却浮起了微笑:这样也好,至少这样,他就不用走了。 ☆、计划外的回归      梁勉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房间很简单,就只是床,桌,和一些简单的生活用品。奇怪的是,桌子、床所有的棱角都是圆滑的,墙面和地面也是软的。不过梁勉一时间没注意到这些,他回想自己失去意识之前的记忆,是在机场医务室里,和陆宽说话的时候,忽然就晕过去了。是陆宽把自己带到这里来的吗?他坐起来,很快发现了不对——手腕上的通讯手环不见了,身上的衣服也换了一套。   他惊慌地跳下来,向门口跑去,却发现门是上了锁的。他捶了两下门板,没得到回应,转头跑到窗边向外看。窗口被封牢了,白色藤蔓形状的栅栏看似优雅,却份外牢固且细密,连一只手都伸不出去。不过透过藤蔓间隙,还是可以看出外面是一个小花园,这里似乎是二楼,他所在的这处窗口离外围墙有点远,而围墙也比一般院落高出许多,他根本看不到外面的样子。   他又跑回去捶门,捶的一次比一次用力,过了好一会,终于听到了一点声响。来人似乎从楼下走上来,在他门口停下。就在他以为对方会开门,向后退了两步时,却听到一阵奇怪的声响。   “吧嗒”一声,似乎是哪里的锁开了,然后门板下方开了一个十寸见方的小口子,一个餐盘推了进来,上面放着一杯水,一个三明治和一些点心。   梁勉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他有了个可怕的猜测:他这是被人囚禁起来了吗?!陆宽他有什么资格这样做?!   “陆宽在哪?我要见他!”   底下的小门很快就锁上了,一个声音传进来,听上去似乎是个中年男子,对他的语气还算友好:“你先休息一会,晚上他们会过来见你。”   他们?他们是谁?对了,还有那个人。那个人真的是余舟吗?不不,余舟又是谁?——他一定不止是一个单纯的交换生,他忽然地出现,究竟有什么目的?他们把他关在这里,是想要做什么?替代他吗?梁勉沿着这条思路想下去,惊吓地手都抖了起来——是的,他和他长得完全一样!他刚刚在机场看到了,真的完全一样!别人认不出来的,就像认不出他不是真正的梁天枢一样……不不,不会的,拾山肯定会觉得奇怪。他忽然就不见了,拾山一定会察觉的吧,还有那些没有人去接的贵宾,父亲肯定也会发现的。他们会来找他的……真的会找他吗?他自己也只是一个替身而已啊,如果那个人,那个忽然冒出来的“余舟”,对方各方面的表现完全不亚于自己,对自己正在进行中的实验也了如指掌……   梁勉被忽然袭来的绝望攫住,整个人瘫软在地上。怎么会这样,怎么能是余舟,换个其他人,他都还有自信不会被取代的……   而另一边,换上梁勉衣服的余舟很顺利地接到了人。虽说是同族的长辈,不过那些贵客并没有被接到梁家的宅邸,而是送到附近一处星级宾馆里下榻。送完贵客后,余舟钻回车子里,看了一眼一直都没发现异常的拾山,道:“时间差不多了,回家吧。”然后便不动声色地看着窗外流逝的风景,任拾山把车子稳妥地开进自己离开了十年的老宅。   厚重的铜门在车子后面缓缓合上,沿着开阔的车道径直开到主楼前的喷水池边上才停下。   拾山拉开车后座的车门,站了一会后有些疑惑地低头往里看去。二少侧头看着另一侧窗外,不知在想什么。现在是午后四点多,家主和大少他们应该还没回来,二少占着门口发一会呆也没事。又是他又站了半分钟,终于还是咳了咳低声提醒道:“二少,到了。”   余舟的眉心蹙了蹙,像是忍耐着什么——有那么一刻,他很想说让他一个人在这坐一会,但他还是压了下来,在心里想着梁勉平时最常见的表情,木着脸走了出去。   其实他扮演的并不十分像——这原本是他三个月甚至半年后才会去认真琢磨的事,计划一下子被提到现在,没有针对性训练过的演技自然捉襟见肘。不过拾山以为他是和陆宽吵架了,倒没觉得哪里不对,将他送到屋子里,见一切如常,得了令后就退下了。   余舟缓缓走进暌别了十年的屋子,视线生疏又怀恋地一一扫过架子上的飞机模型,瓶中船,做了一半的发电器。手指忍不住抚了上去。   竟然真的和他在梁勉脑海中看到的一样,维持着他小时候的样子呢。他跨上落地灯旁的木马,小时候觉得高不可攀的坐骑,如今堪堪只到他的肩头,倒是更适合现在的他。他脚尖一点,木马轻轻晃了起来,他抱着马脖子贴在它柔软的后背上,眸子一点点亮了起来。   没什么。不过是提前了一点回到这里而已。   多好啊,提前回到了这里。   紧绷了半天的弦在童年玩伴无声的抚慰下,渐渐松了下来。余舟一向是个乐观的性子,如果不是因为复仇已成执念,他一定是个没心没肺的享乐主义者。此刻他趴在木马身上,舒服地直想睡过去。加上前两天晚上都没休息好,他原本就指望着在飞机上补眠来着。不过他到底记着之前在病床底猫过一回,先去洗了个澡才去睡迟到的午觉。   他做这一切的时候,并没有察觉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映入另一人的眼里。余舟并没有梁辰或陆宽那样敏锐的五感,但在之前长达数年的时间里,他通过“金龟子”对这个家里里外外的监控,让他有了十足的自信——他以为梁锋是骄傲的,这样骄傲的人不屑于去监控一个看不上的替身,只需要一声传召,对方就会巨细靡遗把一切贡献出来。而在过去他看到的十年里,梁锋也的确这么做了。所以余舟完全没去担心自己在屋子里的举动会暴露什么,怎么自在怎么来了。然而,他抚过多宝格时的怀念,骑木马时的孩子气,还有冲完澡后裹着浴袍站在床前皱眉的表情,却都被监控屏前的梁锋看在了眼里。   他在想什么?梁锋忍不住伸手,在空中描摹小孩的轮廓。   很快他就知道了。只见房间里的孩子拿了一杯水倒在床上,然后拨打了内线电话:“吴妈,麻烦上来帮我换一套床褥,从里到外都要新的。”   呵,叫吴妈的口吻真娴熟,之前的那些“小金龟子”,果然是他的手笔吧。但他就是爱极了他淘气的样子,当他看到他的小孩把水倒在被子上时,忍不住笑出了声——他都有许多年没这样开怀地笑过了。他也爱他骄傲的样子。是他没想好,小枢怎么会愿意碰其他人用过的东西呢,他应该把那些东西都提前换掉的,一会就吩咐下去……不不,真这样做那个鬼精灵一样的孩子会察觉的吧。梁锋克制住了自己的想法。但盯着屏幕看了一会,他还是忍不住给家里的管家打了个电话,叮嘱他们今晚的菜里添一道龙井虾仁。他只敢说这一个,如果不是担心小孩会怀疑的话,他恨不得把晚餐都换成小孩喜欢的菜式。 ☆、晚餐      当余舟肆无忌惮地躺回梁家的大床上补眠时,天行对这一切还一无所知。他接到梁辰的电话后,吓得差点把电话摔了——自这半年认回余舟后,他感觉自己这颗一向健康的小心脏隔三岔五就要心率过速一次。不过这一次,余舟的节奏也太出人意料了!他不顾形象地抓了两把头发,不得不推掉原本的安排,提前回家看看情况。   天行回到家时,偌大的梁家一如往常一样井然有序地运行着。他将外套随手递给来接的家务机器人,问明二少在房间里后,径直向他房间走去,走了两步又回过头,状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父亲回来了吗?”   机器人虽然用的是某位知名演员的声音,语调却仍显得有些单调,一板一眼地给出了回答:“主人下午一直在家。”   天行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心里却在嘀咕:老爷子没出门?宅在家里干嘛呢……他的步伐看似沉稳,却比平时快了不少,没两分钟就走到了原属于天枢的卧室前,敲了两下房门后,没听见反应,也不客气,直接推了门走进去。待他看见窝在床上睡大觉的余舟时,被气笑了,直接上前扯开他的被子:“我们担心的要死,你竟然还睡得着?”   余舟模模糊糊地睁开眼,见是天行那张臭脸,把眼一闭,扎进枕头里继续睡。天行看了眼时间,俯身拍了拍他脑袋道:“时间差不多了啊,你也稍微注意点,到这里你就是天枢了,他可从来不会睡懒觉。”   余舟拍开他的手,凉凉的道:“我从来都爱懒觉。”   天行听出他的意思,自己是把之前十年里的梁勉当成“天枢”了,却忘了眼前这位才是正主呢。他讪讪收回了手,低声道了一句:“抱歉……唉不过你们现在这身份,也太乱了,不能怪我叫错。”   另一间屋子里,一直盯着监控屏的梁锋眯了眯眼。他看到屏幕里,小孩在天行的骚扰下,终于翻身坐了起来:“现在几点了?”   “五点一刻。”   余舟揽了揽睡衣领子,声音里还带着一丝起床气:“你来我房间干嘛?”   “还不是梁辰担心你不习惯,非要我回来盯着。”   余舟像是没听到他的话一样,又问了一句:“你来我房间干嘛?”   “嗯?”天行微微蹙眉,一时没弄明白他的问题,跟着他来到浴室门口。只见他打开水龙头,掬水扑了扑脸,拿起旁边的白毛巾擦干脸上的水后,对着镜子里的天行道:“你提前下班了,还进了这个十年来你几乎从没进过的房间,如果有人问起,你要怎么说?”   “和谁说?我难道还要和别人解释这个……”天行反应过来:“你防的是谁?老爷子?”   监控屏前,梁锋的眸色沉了下去,似有一场风暴在其中聚起。   天行皱眉,他莫名的有些生气,他走向前靠近他:“你回来了,这不就好了吗?老爷子察觉了也好,察觉不了也好,你既然回来了,就好好过日子,难道还真的要一直模仿那个替身,提防别人发现你是正主不成?这简直就滑天下之大稽!”   梁锋第一次在大儿子身上发现他还挺体贴的,同时也暗暗诧异:这两个孩子之间,什么时候关系变得这么好?他明明记得这两个孩子小时候还挺不对盘的……   “你不要靠那么近,吼得我神经疼。”余舟也皱了眉,绕过他走了出去,拉开衣帽间的门,眉头皱得更紧了,忽然转头对叫了天行一声:“哥。”   天行愣了下,脸上的表情柔和了些:“怎么了?”   “这两天得请你帮个忙,把这柜子的衣服都按原来的款式换成新的。我不习惯穿别人的衣服。”   “这个简单。不,你别岔开话题。按我说的,也不用按原来的款式置办了,你想穿什么就穿什么,不好吗?”   余舟在衣架里挑挑拣拣,挑了件没怎么见过的居家服换上。一边对天行道:“你来找我,是因为陆宽对你说了余舟的事,余舟回去了,走前给我留了礼物,你是来转交礼物的。“   “什么礼物?”天行听的一头雾水。   余舟扣上胸前最后一颗扣子笑了,对着镜子里的人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没有礼物。这是你过来找我的理由。”   天行看到镜子里的笑脸,微微睁大了眼睛:这一刻,眼前这家伙好像忽然变成梁勉了一样。   “你不会……真的要扮成他吧?”   镜子里的天枢微微侧头,露出一个略带着孺慕的含蓄微笑,对天行道:“哥哥,时间差不多了,我们下去吧。”   天行被那笑容电麻了一下,晕乎乎地跟他往前走了两步,心里才反应过来:靠,这小子变脸的速度还真快!不过要他说,这扮的并不十分像,天枢,不,梁勉哪有这样的眼神看过他,这看的是陆宽吧?也是,余舟待在梁勉身边最多的时候,梁勉看的是余舟和陆宽,并没怎么见过他……   不过他并不准备提醒余舟这一点,如果老爷子看出端倪,他才开心呢。   从二楼卧室到楼下餐厅短短一段路,余舟差点破功。一路上,天行完全不遮掩地揽着他的肩,和他嘀咕着老爷子最近恋家,几乎天天都在家吃饭之类的闲话,余舟捏着他腰上的肉狠狠拧了一把,才让他稍稍收敛点。   两人进了餐厅,天行看着他自然而然绕过十年前的位置,拉开梁勉的椅子后坐下,心里微微有些诧异,看来这小白眼狼在这些小细节上摸得很透嘛。不过落座时,他心底微微有些不是滋味。你说你是梁天枢,就坐回原来的位置又怎样?都回家了,何必这样委屈自己呢。   桌上的菜已经上好了,等佣人们将最后一道汤端上来的时候,天行知道老爷子要进来了。他看了一眼余舟,见一向坐没正形的人竟安坐不动,真有几分那替身的样子,看得他又放心又糟心。   梁锋缓缓走了进来。他走得很慢,脚步踏在地毯上并没有发出什么声音,但他却怕惊动了餐桌边上的人:自己的心跳声太大了。他要用尽全力,才能克制住自己不往那孩子身上看,他怕自己的目光太烫,会吓着对方。   梁锋走到主位上坐下。入座的时候,他终究还是看了他一样。他敛着眉眼,安静地坐着,像一只最温驯的羔羊。但是不一样,他知道就是不一样,这是他那只皮猴子,那只小白眼狼,把他对他的好都忘了,尽抓着他的一点错处不放……   似是察觉到什么,余舟抬眼看了过来,梁锋立刻撇开了视线。   这个小小的失态刚好落进了天行眼里。   咦?   老爷子的反应,有点奇怪啊。   三人有条理地用着餐,偶尔梁锋会问天行一两句最近项目运作的情况,天行捡要紧的说了。余舟坐在边上安静地用着餐,动作仪范挑不出错处,但稍一留意就发现他夹菜时仅限自己案前的菜色。   梁锋低头看了眼摆放在他面前的龙井虾仁,略有些心塞。也怪他电话里没说清,只交代了加这样一道菜,管家八成以为是他想吃了,才特地放在他面前,结果想讨好的人却连筷子尖都没碰过这道菜。   “我吃好了,你们慢用。”余舟擦了擦手,放下餐巾后向另两人打了声招呼。看他就要离席,梁锋忍不住交代了一句:“你,晚上到我书房来一趟。”   余舟的动作顿了一下。按照之前的惯例,今晚还没到“天枢”汇报的时候,而且今晚他原本是要去梁勉那边的……余舟在心底快速闪过几个念头,面上仍垂着眉眼应道:“好的。”   窗户外并不明亮,依稀能看到远处的城市灯火。梁勉猜测这里应该不是市中心,可能是偏郊地区的别墅群。他看向墙上的壁钟——这也是屋子里唯一的一个电子设备,八点一刻了。从他醒来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四个小时,期间只有一个不明身份的男子往门缝里塞了水和三明治,就再也没人来过。他的情绪也渐渐从最初的焦虑沉淀了下来。他暗自揣测着对方的用意。   他的被绑,应该和他在机场看见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有关。最初他因为阴差阳错打通了他的电话,便怀疑他是余舟,但一个人封闭在小屋子里后,他有了更多的怀疑。如果他是余舟,那之前他见到的“余舟”是谁?是同一个人吗?是假扮出的脸吗?那是否有可能,他看到的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才是假的?对方到底有何意图?   八点二十的时候,门外的走廊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梁勉站了起来,紧张地盯着门口。   咔嚓一声,门锁开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门口。   “你是……”   “我是梁辰。”   梁勉退后了一步。他以为来的人会是陆宽,或者是那个长得和他一模一样的人,或是之前一个月里见到的“余舟”。可他没想到竟是梁辰。他好像一下子被抽干了力气,挨着床坐下:“那,我哥也知道这件事吗?”   梁辰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走进来,环顾了一圈屋子,问道:“晚上吃了什么?”   梁勉愣了一下,看向桌上的餐盘。梁辰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上面的三明治和点心纹丝不动,只有瓶子中的水被喝了一半。梁勉道:“老麦他不太讲究,可能照顾的糙了点,你想吃什么可以和他提。虽然他不会做饭,不过定个饭还是没问题的。不用和他客气,你可能要在这住上一阵子。”   梁勉心中刚泻掉的那口气又堵了上来:“你们凭什么关我?是因为我看到他了吗?他究竟是谁?现在是他在假扮我吗?”   梁辰将打量房间的视线幽幽落在他身上,表情有些莫测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忽然笑了,说起了看似不相干的一件事:“你知道吗,我和天行之间,有一种天生的磁场。有他在的地方,我会莫名的觉得安全。”说话的时候,梁辰眼中亮亮的,像藏了两颗星星。   梁勉疑惑地看着他,想要更进一步看清他眼中的光,他却将视线移开了,朝窗户那边走去,伸手敲了敲固定在墙上的窗花,低声道:“我想,你应该和我一样。”   梁勉愣了下,反应了两秒后惊愕地睁大了眼睛,但很快又拼命摇头不知在否定着什么。   “不可能……不会的……”   梁勉走过去拍了拍他肩膀,声音里带了些安抚的意味:“原本他今晚是要来看你的,不过被一点事绊住了,晚上没法过来了。你在这边且放宽心住着,吃好睡好,因为,”梁辰低下头,在他耳畔轻声道:“你的信仰,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向所有按时更文的作者致敬,写文真tnd太不容易了。 ☆、汇报   梁家的走廊里铺着一层厚厚的羊毛地毯。小时候他爱闹,走路没个正形,常常在这上面摔倒,但这些厚地毯往往让他身上连个青印子都没留下。   余舟踩在绘满藤蔓的地毯上,一步一步,走向梁勉在内心深处形容为“牢笼”的地方。   他心里其实是有些虚的。计划中,他见那个人的时机,绝不是现在。他应该会在梁家的研究院里,以“天枢”朋友和一位生物学发烧友的身份,用充满敬佩的视线向研究院的最高董事致敬。这样他就不容易露陷,还可以近距离观察“天枢”对他的表情和反应。可是现在,他只能凭梁勉心中的想法,去模拟他可能会有的表现。   他应该是敬畏他的。他有碾压他的阅历、知识和权利,他指挥着他的学业方向,决定他人生中的重大选择,甚至直接掌控他的生死。   他还应该是恨他的,因他禁锢了自己的生活,将他囚在名为“梁天枢”这个身份的牢笼中不得解脱,不得自由。   他应该又是向往他的,他期望得到他的承认,渴慕他手中的权利,希望有一天能从他手中继承到它。   余舟揣度着“梁天枢”对那个人的想法,微微调整着脸上的表情,在书房门前站定,停顿了两秒后,抬手轻轻敲了下门,推开走了进去。   书房似乎比往常暗了一些——余舟不知道,在他进来之前的二十分钟里,梁锋差点玩坏了小小的遥控器,他将屋子里的十来盏灯开了又关,关了又开,最后还是决定将吊灯、壁灯、落地灯、橱灯都关了,只留顶上朦胧的虚光灯带,打出一圈柔和的橙色灯光。   余舟缓步走到客座前,将手轻轻放在椅背上,并没有直接坐下,他保持着嘴角的弧度,望向书桌后面的那个男人,轻声道:   “父亲,您找我?”   从青年进门后就一直盯着他的梁锋屏住了呼吸。在和他四目相交的那一瞬,他觉得屋子里的光还是太耀眼了,从小儿子眼中反射出来的光,差点要把他灼伤了。   只是很快,余舟就垂下了眼眸,长睫闪了闪,敛成温顺的弧度。   梁锋松了松交握的十指,道:“坐吧。”   余舟坐了下来,视线没再投向对面,而是安静地垂着,像足了一个聆听长辈教诲的乖巧后辈。   “最近学业上有遇到什么困难吗?”   余舟快速整理着下午从梁勉脑中接收到的信息,捡了几条有困惑的说了,汇报时出于长久以来的个人习惯,他下意识地看向对面正听他说话的人,但视线交汇的一瞬间,余舟心中像是被扎了一样,快速逃开了视线,于是便也没看到,在他避开的同一瞬间,梁锋的视线也躲了开去。只是很快,梁锋又看向他,像是在沙漠中久行的人终于找到了绿洲一样,目光直直地锁住他不放。   梁锋一边研读着他脸上的每一条曲线,一边听着他汇报最近的实验进展,渐渐的,梁锋心里直观的惊讶也越来越多:眼前的这个孩子,对梁勉目前进行中的实验可谓是了若指掌,短短的几句话就可看出他在生物医学上基础扎实——从之前调查的资料里,梁锋只知道他修的是人工智能,在机器人的研制上颇有一手,以为他在陆宽神经科学研究院里的工作只是托了陆宽的关系去挂个名,现在看来,他似乎低估这个小儿子了。   余舟汇报完后,按他之前在甲壳虫里看到的那样安静地坐着,可等了一会还是没等到梁锋例行的指示,悄悄抬眼看了一眼,便撞进了梁锋凝视的目光中。他呼吸顿了了一下,心里有些发毛,唇角动了动,低声问道:“父亲,有哪里不对吗?”   何止是哪里不对,你一开口就错了,明明从来都叫爸爸的,怎么会叫父亲……梁锋在心底吐槽了一句,不过他这时更多的是惊喜,还有点点的不甘心:那个素未蒙面的余教授,似乎把他的儿子教得很出色。   “你做的很好。”梁锋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对他点点头,道:“到年底了。实验室的事先不着急,可以缓一缓。下周是梁氏的年会,各地的高层会一起聚聚,到时你也出席一下。”   余舟惊讶地挑了挑眉,这是从没有过的事,今年怎么会叫上他?即使今年梁锋肯让“梁天枢”这个身份露脸了,也只是在医药圈里而已,而整个梁氏覆盖的面则宽的多——一直以来,除了研究院那块,其他都默认是天行将继承的产业,梁锋没有让他涉足的意思……   梁锋留意着他的反应,问道:“怎么?不想去?”   余舟压平了眉毛,装出雀跃的样子道:“不,我只是有点惊讶,也担心自己表现不好。”   “没什么,就露个面而已。”梁锋想了想,道:“到时你跟着天行就行,我会让他带着你。”   其实梁锋更想自己亲自带着小儿子过去,但显然现在小枢对他满怀戒心,在他身边很难放得开,还是让天行带他吧——今天他观察下来,意外发现这两个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已经这样亲近了,嫉妒的同时,也让他隐隐有些欣慰,还有一种孩子长大了的惆怅。他还记得这两小只小时候的样子,最是不对盘,转眼间就兄弟同心了,反而把他这个老子排在门外。   余舟在梁家宅邸的第一天过的意外地顺利。在他想象中,这一天的他应该是心绪万重的,但也许是这一天经历的太多,加上这两天一直睡眠不足,他太累了,从梁锋书房回到自己房间后,几乎倒头就睡着了,一直睡到第二天天亮,连半个梦也没有。   余舟醒来时略有些不适应,反应了两秒才想起来自己现在是在十年前的家里。他拥被翻了个身,为自己的没心没肺感慨了半分钟,门前就传来敲门声,轻轻敲了两下后,然后就被推开,一直照顾梁勉的吴妈走了进来。   二少早上一般不需要别人特地来叫他起床。今早却一直到八点了还没见动静,尤其是今早家主一反寻常的坐在餐桌边上等人,吴妈不得不上来看看情况,担心二少是不是生病了。可是她刚进屋,就听到一记低声的命令:   “出去。”   吴妈有些惊讶地抬头,却只得到一个更冷峻的声音:“出去!”   吴妈连忙退了出去。虽说二少平时脾气温和,但偶尔也会无来由地发发脾气,所以吴妈并没放在心上,恭顺地退了出去,向楼下的家主汇报情况。   “他还没起床吗?”梁锋眼角的余光见到吴妈,在她汇报之前就问了一句。   “二少已经起了,现在正准备洗漱。”吴妈想了下刚看到的情景,说了个大概的情况。梁锋却问道:“他发脾气了?”   吴妈愣了下,连忙道:“二少平时脾气很好的,极少的时候才会有起床气 ,可能昨夜他休息地不好。”   梁锋在心里哼了一句,恐怕那个好脾气的二少是见不到了,接下来他家的二少,估计天天都会有起床气。“行了,你下去吧。以后没得到吩咐,不要进他的房间。”梁锋摆摆手,挥退了吴妈,这时看到天枢走了进来,放下手中的新闻,主动问了一句:“昨晚睡的怎样?”   余舟脸上没什么表情,大清早的他也懒得做戏,声音里带了一丝不加掩饰的冷意和抵触:“还好,多谢父亲关心。”   梁锋放在桌面上的手指的骤然缩了缩。他被那声音里的厌恶刺痛了,眼中从一早就点起的星火黯了下去。   两人一时静默地用着早餐。直到家里的管家进来说,外面有客人找二少。   “谁?这么一大早的过来?”梁锋眉峰蹙起,好奇多过不豫。   “是千霁的陆总。”   余舟手中的木箸一滞,下意识地抬手看了看左手腕的手环。梁锋觑了一眼他的反应,对管家道:“让他进来坐吧。”   早餐的餐桌放在半敞开式的侧厅,从落地窗可以看到庭园里平坦的草地一直向外延去,直到与园子中的池子相接。陆宽还是第一次来这里,他进门后先是向梁锋打了声招呼,然后半点不客气地在余舟旁边坐下。   “有点事找你,早上我没什么工作,索性过来接你去学校。”在余舟问话之前,陆宽抢先做了回答。   余舟朝他看了一眼,默契地没问什么事,只是问:“早上吃了吗?”   梁家的位置离他住的地方稍远了点,过来要小半个小时。余舟知道他的作息,现在到这里的话,意味着他要比平时早一小时出门。   “吃了一点,不过看到你们的早餐,又饿了。不知道是否有这个荣幸,让伯父请我吃个早餐?”陆宽笑眯眯地望向梁锋,笑得一脸亲昵。   梁锋冷着脸点了点头,侯在一旁的管家立刻安排布餐,见陆宽视线全黏在小枢身上的样子,心中冷哼了一句:小崽子没回来的时候,这家伙对自己可从没喊过伯父。   一时无话,三人很快用了早餐。余舟走出去时,看到侯在门口的拾山,睫毛闪了闪,刚要说话,就听旁边的陆宽道:“今天我借用一下你家二少,你放心,我一定确保他的安全。”   余舟抿了抿唇角,忍住要上翘的弧度,对拾山道:“今天放你一天假。”   拾山愣了下,这时看到二人身后的梁锋对他点了点头,心中虽有疑惑,还是退到了一旁,看着陆宽拉开副驾驶的车门,低头耐心等着二少的一幕,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然后再一瞥眼,看到家主冷着脸站在台阶上望着二少上车,感觉更奇怪了。   车子缓缓驶出园子。   “幸好你来找我,否则我一整天都得耗在实验室了。”余舟松了一口气,一边解开领口最上方的扣子一边道:“先去维亚庄园。”   “来这边睡的还习惯吗?要不要把你原来的枕头拿过来?”   余舟觉得这话好像有点耳熟,一时间想不起缘由,先点了点头道:“昨天估计有点累,倒是不怎么挑床,睡得还行。不过还是把我用过的枕头送一只过来吧,如果可以,我连床都想换掉。”   同一时间,梁锋对身边的管家道:“昨晚我睡的不太好,今天把屋里的寝具都换了,还有小枢屋子里的,也一并换掉吧。”   话出口后,梁锋自己都愣了下:小枢,自己好多年没这样叫过这个名字了。    ☆、见面   梁辰给的地址离市区有段距离,在东南角的郊区里,周围环境倒是不错。陆宽在树荫道里直驱了半小时后,到了给定的门牌号前。   梁辰不在,来开门的是帮忙看守的老麦,问及楼上那人的状态时,老麦不太在意地回道:“没啥动静,挺听话的。”   老麦直接隶属于梁辰,平日里见过不少大风大浪,估计梁勉是他处理过的最乖巧的一个工作对象了。余舟没多说什么,和他要了钥匙,道过谢后便向楼上走去。   陆宽跟着余舟上去,却被拒绝了。   “你跟进来干嘛?我一个人就好。”   陆宽不赞成地看着他:“如果我是他,绝对会在你一进门的时候就给你一拳。”   “呵,不会的。”余舟嘴角微微勾起,眼中没有半点警惕,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右手,那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戴上了那只缺席许久的黑色手套,他捏了捏右手,像是在感觉着什么,一边漫不经心地笑道:“他只是我的附属,永远都不会反抗我。”   陆宽的眸色沉了沉。这是第一次,余舟对他说出他对拷贝体的看法。这种“绝对附属”的论调让他想起了一些不愉快的回忆。他忍不住问:“你们一家子对基因改造体的偏见,是不是有点过了?”   余舟抬头仔细打量了他一眼,却没说什么,嘴角上挂着一丝意味不明的微笑转身上楼了。陆宽蹙了蹙眉,仍是跟了上去,只是这回,余舟估计懒得拒绝了,任他跟在后头。   走廊里传来一阵脚步声,梁勉以为是老麦来拿早餐盘,就走到门后,想抓紧时间问他几个问题。却见门推开后,惊愕地睁大了眼睛——他像是照镜子一样和来人打了个照面……随着对方走进来的步伐一步步朝他逼近,梁勉下意识地连连后退,似乎除了躲开他,他没法做其他反应了,就像他的视线除了他,再也没法看到其他事物了一样。他完全没发现跟在他后头的陆宽也进了门。   余舟像是这屋子的主人一样走进来,直接坐到屋子中央最舒服的沙发上,对惨白着一张脸的梁勉道:“坐吧。”   梁勉坐到了斜对面的沙发上,“你是……”他刚开了个头就说不下去了,放在膝盖上的双手微微蜷缩起。   余舟靠着沙发,半垂着眼帘道:“上次这样和你说话,我们才几岁来着?让我想想……是在体育馆的更衣室里,对吧?”   梁勉放在膝盖上的手不由地抖了起来,他嗫嚅着说:“你还记得……”   余舟笑了笑,不是他还记着,而是梁勉一直帮他记着,在他脑海中回忆了太多次,而他每一次波动的脑电波,都会投射回他的感受器里,叫他想忘都忘不了。余舟看向他,眸光里带了一丝兴味:“我以前是钻牛角尖了,其实你这张脸,看上去也没那么让人讨厌——也是,明明就和我一样。”   梁勉像是这时才反应过来一样,想起问他问题:“你没有死,那这些年都去哪了?为什么不回来?是哥哥把你藏起来了吗?”   余舟对他笑了笑,“我以为你会先问我余舟的事。”   梁勉愣了下。   “你不好奇吗?”   梁勉点点头,这时他才注意到了跟在余舟身后进来的陆宽,不过很快,视线又移回余舟身上:“‘余舟’到底是谁?”   “我就是余舟。”见梁勉只露出疑惑却并不意外的神情,余舟离开靠垫,身子稍稍前倾:“之前接近你,用的是伪装,这点很抱歉。不过,也因为重新认识,我有点理解为什么我哥和阿辰哥之间的感情能那么好了。其实我们俩之间,也有不少默契,对吗?”   这话他说的真情实意,让梁勉微微红了脸,他望着余舟的眼睛更亮了。   看到这里,陆宽终于有了一点头绪,他明白了从进门后就觉得奇怪的地方了:梁勉对余舟的态度有点怪,余舟风轻云淡的几句话,就能让他丢盔卸甲,这太不对劲了,就像是见到恋慕已久的心上人一样——他之前还觉得梁勉有点喜欢自己呢,难道是他误会了?   陆宽心里有些不舒服。这样的见面,与他预想中的场景太不一样了,要知道从楼下走上来的这一小段路里,他可是设想了对方多种歇斯底里的反应,其中不乏余舟被痛殴的场景。而现在,这个在他假想中需要他出手相救的小美人,毫发无损地坐在沙发上,道:“除了抱歉,我还欠你一句谢谢。”   “嗯?谢谢……什么?”   余舟垂下眼帘,盯着茶几上的花纹道:“我当时离开,是不得已的选择,也算是一种逃避。我知道你这些年,过得不太开心,也过得很辛苦。”他抬起头,黑曜石般的眼眸中像是有一种魔力般,吸引着梁勉的视线:“谢谢你,谢谢你帮我扛了这么久。”   梁勉的眼泪一下子落了下来。   余舟将边上的纸巾盒推了过去。梁勉失措地连抽了好几张纸,慌乱地擦了擦脸。   “不好意思……”   “没事。”余舟笑着道。他又靠回了沙发里,调了个轻松的坐姿,笑道:“这么多年过去,你在我面前还是毫无长进啊。”   这话有些过了吧?陆宽看到梁勉垂着头不反驳的样子,有些不赞成地瞪了余舟一眼。他咳了咳,打断了两人的对话,在进屋后说了第一句话,也是问出了自己的疑惑:“你不怀疑他的身份吗?天行提过你之前看到照片时的猜测,认为余舟是另一个拷贝体。”   梁勉摇摇头,嘴角的微笑带了一丝苦涩:“不会的,只要靠近他,身体的本能是无法骗人的。”   陆宽眉心出现了一个深深的褶皱,刚想问什么本能,梁勉却想起了什么:“不对,如果余舟是你,为什么当初和他一起的时候我的身体没有反应?”   余舟右手手指收了收,摩挲了下掌心的黑色手套,道:“我用了一点技术手段,不过这项技术暂时还在保密阶段,我就不细说了。我今天来,主要是想和你谈一下今后你的打算和安排。”   “今后?”梁勉像是想起了什么,身体顿时僵硬,面露仓皇。   余舟将放在沙发扶手上的右手放进口袋里。那里放着他随身携带的圆形挂坠——脑电波接收器。   余舟望进他的眼睛里:“我希望你能好好想一下,你今后想做什么,想过怎样的生活,你试着去想一下……没有头绪?这样吧,我换个问法:你喜欢做研究吗?”   梁勉点了点头。   “你还想留在梁氏的研究院吗?”   梁勉的睫毛闪了闪,垂了下去,他还没想好答案,就听余舟道:“我明白了。”梁勉愕然地抬头望向他——他还什么都没说呢,却听他又问道:“梁勉,你会帮我的,对吗?”   余舟的语气很平常,就像问要不要来一杯下午茶一样,可是正是这种似乎天经地义般的语气,让梁勉的心情轻快了起来:是的,这一点不需质疑,他会站在他一边,无条件地支持他。   见梁勉郑重点头,余舟唇角缓缓勾起:“很好,我有点喜欢你了。”   梁勉的眼睛更亮了,如果他有尾巴,陆宽毫不怀疑他会摇起来。他有点理解刚刚余舟说他不必跟上来的意思了:他显然是多余的一个。但即使作为旁观者,他也觉得两人的对话有些诡异,还让他有那么一丢丢的不舒服——他融不进两人的谈话,这两人仿佛是一体的,分享着共同的秘密和话题。   “你不必太紧张,你可以参考一下辰哥,他有自己的生活和事业——你完全也可以像他一样,事情并没有那么糟糕的。”余舟抬手看了下时间,道:“今天先到这,你这两天好好想想,先在这里住着,有什么要求都可以提。过两天我给你电话。”   梁勉发现他要走,弯起的嘴角落了下去,一直望着他的眼睛都舍不得眨:“你还会来看我吗?”   余舟诚实地摇头,手仍放在口袋里的他微微蹙眉:“不太方便,而且,说真的,我还是不太习惯对着一张和我一模一样的脸。”   说到这里,他原本放在口袋里的手忽然像是被电触了一下,猛的从口袋里拉了出来,不太自然地摩挲了下大拇指,讪讪道:“那我走了,再见。”说完也不等其他人的反应,直接快步走出了房间,像是身后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追赶一样。   陆宽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想问沙发上的梁勉发生了什么事,结果一转头,他的脸就黑了。他快步走过去,揪着他的衣领冷冷问他:“你想做什么?”   梁勉像是刚从一个不可能实现的梦境中惊醒,脸上还带着一丝没反应过来的茫然,他收回追到门口的视线,看向陆宽,看了两秒后忽然撇开头,道:“你走吧。”   陆宽有些摸不清他的反应,不过也不怎么好奇。他想知道的是另一件事:“你刚刚说,靠近余舟时,身体会本能地认出他,是有什么特殊的感觉吗?”   梁勉垂着眸,陆宽看不清他的神色,却见到他垂放一侧的手捏紧了沙发的扶手,像是竭力想抓住什么一样。顿了一会,他才听到对方压抑地笑了一声,,缓缓道:“是一种没有办法形容的安全感。会想要接近他,想触碰他,如果可以,想要把整个世界最璀璨的东西都捧到他跟前,好让他看看我……”梁勉这时抬起头看了过来,眸色中翻涌着鲜少在他眼中出现过的暗沉:“我原本以为我喜欢的是你了,但现在想来,是因为你身上带了他的味道吧。哪怕只是一点点气息,就足够了……”   陆宽抿紧了唇,握紧了的拳头终是没有落在这张和余舟长得一模一样的脸上。第一次,他厌恶起梁家的拷备体——这都是些什么奇怪的牵绊……   回到楼下时,陆宽看到余舟靠在沙发上揉着额角,有些担心地走过去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余舟却一下子避开他的手,陆宽看到他眼底明显的厌恶,有些愕然。   余舟像是才反应过来是他,抱歉道:“对不起……不是针对你,我只是想到了一些不好的事情。”   陆宽结合刚刚梁勉的反应,眸色沉了沉:“他以前对你做过什么?”   余舟没回答他的问题,站起来朝外走去:“走吧,今天还有挺多事得做。”陆宽在他身后眯了眯眼,他开始后悔刚刚那一拳没打出去。    ☆、宴会上的钢琴      餐厅的兰花形水晶吊灯洒下柔和的光线,桌上的瓷盘熠熠生辉。余舟沉默地看着摆在自己面前的汤盅,脸色有些难看。   他记得这个味道,小时候最爱喝的汤,和记忆中一模一样的味道。可是,他依稀记得,炖这汤的老人几年前就因为孙子的诞生告老回家了。   这几天梁家的变化有些多了。从他屋子里的寝具,到每天桌子上的菜式,他隐约有了个猜测。   可是,如果他真发现了,为什么不揪着自己对质一番?   余舟垂下眸子,掩住了眸中的神色。   梁锋看着乖顺喝汤的小儿子,心里倍感欣慰。这两天他已经不想再掩饰了。这是他亲生的儿子,对他好又不犯法,凭什么偏要扮生疏?   夹在中间的天行看了看左边,又看看右边,视线转了一圈又老老实实低下头吃饭。   他心里琢磨着:老爷子肯定是知道了,就是不知道他闷声下着哪一招大棋。   梁锋突然道:“明晚你们米勒叔叔过生日,办了个小型的家宴,你们俩和我一起过去。”   天行有些惊讶地抬起了头。米勒过生日他是知道的,虽然这两年出去开诊所了,但毕竟在梁家做了三四十年,是梁家的老人了,和老爷子的私交也不错,米勒年年过生日,都会给老爷子发帖子,但老爷子这些年在交际上普遍淡了心思,另一方面估计也是顾虑自己过去的话,反而给老友添麻烦,所以只在过大寿的时候才出席。今年只是过小寿,循例老爷子应该就送个礼物……他看了一眼右手边垂眸不语的余舟,心里转过多番考虑。   晚饭后,天行跟进余舟的房间,坐在他屋里的沙发里道:“我觉得老爷子八成是认出你了。”他肯定余舟也察觉了这点,所以才过来摊开讨论,见余舟绷着脸的样子,问他:“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余舟在房间里来回踱了两步,拨了一个电话:“老刀,是我。”他和老刀聊了几句日常后,切入正题:“我这边遇到了点麻烦,希望能借调宛宛过来一阵子……嗯,没问题,我知道。”   打完电话后,余舟在天行旁边坐下,一个后仰摊在沙发上,有些头疼地捂住脑袋闷声道:“你觉得我是怎么泄漏的?”   天行不以为然:“你不也能认出我和阿辰么。无论五官如何相像,终究是两个不同的个体,有不同的想法和性格,你敢说你对梁勉,能百分百知其所知、能其所能吗?”   余舟捂着头,看不清此刻他脸上的表情,像是好奇地问了一句:“如果我就是能做到呢?如果有个人他具备了这样的条件,理论上,他应该就能百分百扮演好那个人了吧?”   天行想了下那种情况,摇摇头:“就算知道他在想什么,但不一定会做出一样的反应啊。情绪表情的反应可能南辕北辙,说到底,这还是考验演技的一件事。”   余舟不说话了,若有所思地在沙发上靠了一会,忽然翻个身像被抽走了骨头似的靠到了天行身上抱怨道:“这几天好累啊,天天跑实验室不说,到了家里还要戴着面具。”   “依我说你直接和老爷子摊牌不就好了吗,何必弄得这样?这里总归是你的家啊。”   余舟抿了抿唇没有回答。他其实是不知道说开了之后,要怎么面对他……宁可现在戴着个面具与他虚与委蛇,也好过直接质问他当时为什么要那样对妈妈……不管是哪种回答,他都还没有准备去承受。   余舟像是妥协般叹了一口气 :“要么明天我把梁勉换回来吧,让他再替我一年——我现在可明白这些年他有多辛苦了,过年时给他包个大红包。”   “梁勉?他不是已经被送出去了吗?”   “没呢……他也没什么错,我先留着他了。”   “可是换过来的话,你怎么能确定他会按你说的去做?”   余舟摆摆手,丝毫不觉得这是个问题:“所以我叫了宛宛过来啊,她会帮我贴身看着梁勉。”   “贴身?怎么贴身?”   “反正他现在不是怀疑是我么,那我还装什么,明早就说要带个女朋友回来。”   天行想起那次宛宛说话的方式,忍不住抖了抖,对这个以假乱真的机器人,他还存着几分余悸,想了下老爷子对余舟的宽容,便也没阻拦,随他折腾去吧。   另一间屋子里,站在监控屏前的男人始终皱着眉,他听着房间里的孩子说着下一步的盘算,恨不得现在就把他抓过来打一顿。   第二天早上,餐厅里的气压有些低。   “二少没吃早餐就出去了?”梁锋冷声质问道,管家觉得他的声音里都带着冰渣子了。   “是的,二少今早比平时早了一小时出门,连早餐都没来得及吃,不过出门时让拾山捎上了些刚出笼的热点心。”   “拾山跟着?”梁锋心下定了定,当即道:“你给拾山打个电话,提醒他今晚六点别忘了提醒他家主子去米勒家。”   到了傍晚梁锋赴宴的时候,他少见地有些急躁。他已经从拾山那里收到了小儿子今天的行程,那个孩子现在果然不再藏头藏尾了,今天竟然明目张胆地让拾山送他去了梁辰处在郊区的别墅。拾山的回报里说二少没让他跟进去,不过也就在别墅里滞留了一刻钟,出来后一切正常——见鬼的一切正常,鬼知道那个小崽子是不是真把人换过来了……   梁锋到米勒家的时候稍晚了一点,进去的时候天行和“天枢”已经在了。梁锋不动声色地看了两眼,只见那孩子像只小鹌鹑一样跟在天行后面,心底有些放心:这一副装的过猛的样子,应该还是小崽子。但再看两眼后,又起了疑惑:如果是梁勉,被他们关了“招待”几天,也许也是这样……   “哈哈哈老梁,难得能逮到你,今晚一定要多喝两杯!”米勒拉住梁锋,两人虽关系亲近,但也许久未见,这会儿连忙拉着他去看他新收藏的酒了。   而另一旁,米勒家的小孙女则缠着刚认识的哥哥不放手,“我们准备玩结婚大作战的游戏,你当我们的新郎好不好?”   被几个小萝莉小正太围在中间的天枢眉头微扬,嘴角旋出一个梨涡:“那新郎都要做些什么呢?”   隔着人群,屋子另一头的梁锋听不到他们的对话,但他看到了小儿子装乖的唇角流露出的痞气,放心地笑了。   米勒看到他脸上难得松快的表情,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见他看的是儿孙小辈聚在一块玩笑,便笑道:“喜欢孩子的话,也赶紧让天行结婚生一个,你看咱们俩同年,我都三个孙子了你还连个影儿都没有。”   “不急。”梁锋收回视线,心想这才刚领回一个孩子忙着和他捉迷藏呢,哪有心力再去催孙子。   围在漂亮哥哥旁边的孩子七嘴八舌:“新郎要给新娘举高高!”“要给新娘讲故事!”“要帮新娘写作业!”   天枢捏了捏那个高喊“要帮忙写作业”的大胖小子的脸,脸上的笑快要绷不住了:“你也是新娘?”   小胖子对着手指羞涩道:“如果你当新郎的话,委屈我当一下新娘也可以的。”   “哈哈哈,”天枢忍不住大笑,抬头去寻天行的身影想和他分享这个趣事,结果一抬头就撞进了梁锋含笑的眸光里。他瑟缩了一下,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僵了,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避开了对方的视线。   米勒的女儿笑着过来解围: “好了,这位大哥哥可不能给你们当新郎,不过呢,我们可以请他给我们谈首歌。我们听大哥哥弹琴好不好?”她和天枢并不太熟,但之前在一次宴会上,见过梁家这个小公子弹过一回琴,印象深刻,眼下就提出这个解围的方法。   天枢的眉心微不可见地缩了一下,余光看到人群中远远望过来的梁锋时,嘴角扬起了温柔的笑,对孩子们点了下头,朝厅中的三角钢琴走去。   天行去了一趟洗手间再过来时,发现客厅里的人视线全瞥着一个方向,便顺着那些视线望过去,紧接着在心底懵了一下:只见三角钢琴前,一个穿着白色线衫的青年专注地坐在钢琴前,全神投入弹奏的侧影宛若天使……   他看了一会,眉间皱起了一个小山峰,在人群中快速扫视了一遍,并没发现什么异样,心底更加好奇:人是什么时候换过来的?刚进场时,他还和余舟说过几句话,那时候还应该是余舟无疑,但那孩子从小就不喜欢钢琴课,后来认回来后也确认了他没有继续学钢琴,那么,眼前这个像模像样地弹着钢琴的小天使,应该便是梁勉吧?   天行下意识地去找老爷子,见到他也是沉着脸的样子,紧抿着唇不知道在想什么。   梁家二少的一支钢琴曲赢得了满堂喝彩,米勒回头,想对老友夸夸他的二儿子,却见刚刚还一脸慈祥的人此刻脸上布满了阴翳,暗道怎么这位老友近来情绪愈发外显了。   接下来的一顿晚宴,天行吃得食不知味:他家的老爷子的视线几乎一刻不离“天枢”,仿佛生怕这个人忽然就从眼前消失了一样。饭后,老爷子也没再做滞留,少见地点名让小儿子陪他一起回去。天行见这情况不对劲,也赶紧跟了回去,却没能赶上老爷子的车,只能开着自己的车跟上去,一边跟着一边在心底犯嘀咕:前头那车子里的“天枢”,究竟是余舟还是梁勉?    ☆、难以承受的真相   黑色的车子贴着地面,无声地疾驰着,像是夜的幽灵。   梁锋没有等车子开到家,他觉得他一刻都等不下去了,他直接把话问明白了:“你,到底是谁?”   坐在他身旁的青年没有回答,他低垂的睫毛轻轻颤了颤,掩住了眸中的幽光。   车厢里跌落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梁锋像是再也承受不住压力一样,闭上了眼睛,再开口时,声音里多了一份沙哑:“我只给你做了一个拷备体。既然不是梁勉的话,那就只能是你了。”   青年垂放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想打断男人的话,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听那声音继续道:   “你不知道我发现你还在的时候,有多惊喜,又有多难过。我那么骄傲那么调皮的儿子,竟然为了假扮另一个人,去学了最不耐烦学的钢琴……你为什么要委屈自己去学习拷备体的技能,就为了骗爸爸吗?”   不管前一刻的情绪怎样,听到这里时,青年还是愣了一下:怎么突然和钢琴扯上关系了?余舟蹙了蹙眉——他今天没和梁勉调换身份,虽然白天时是很想这么做,但最后还是觉得这是自己的事,老让梁勉替他完成,的确有些不人道。可是他没想到,只是弹了一首曲子,事情就变成了这样。   “是我错了,爸爸不该让他假扮成你。但当时如果不那样做,研究所就不归梁家了,你妈妈那时和我闹矛盾,按她拟的文书,一旦你不在了,研究所就要捐出去——但那是我和你妈妈的心血,我必须保住它……”   余舟终于开口打断了他:“别和我提妈妈,你不配再提起她。”   梁锋瞬时睁开了眼睛,转头看向他:“你终于愿意和我说话了。”他忍不住伸出手,余舟却避开他的动作,这让他眸中惊喜的光又黯了下去:“小枢……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余舟侧头看向窗外。过了许久,才道:“爆炸那天,我就在外面,研究所的小树丛里……我都听到了。”余舟紧紧攒着拳头,指甲在掌心掐出血痕来,才逼着自己说下去:“实验室的爆炸,是你下令让人做的,妈妈,是你害死的……你怎么还敢提起她。”   在小儿子的指控中,梁锋的身体不自主地颤抖了起来:“我真的不知道,她当时竟然在里面……我明明让他们确认了,里面没人的……”   余舟狠狠砸了下车门,眼眶中满蓄的泪水随着他的动作落了下来:“没人?里面怎么可能没人?!妈妈那时候的项目正到了要紧的时候,有时候十几天都见不到面,那天好不容易抽出时间陪我,却还是被叫回去了……还有菲力叔叔和宫泽叔叔……”   梁锋猛地抓住了他的手,哀求道:“别说了……求求你,别说了……这是我这辈子做的最错的一件事……”   余舟却没有放过他:“你为什么要这样做?那是妈妈的心血啊,你为什么要毁掉它?如果不是这样,他们就不会出事了……”   梁锋的手松开了他,一手摘下自己的眼镜,另一手捂住了眼睛。这时车子停靠在了梁家宅子的大门前,由于车子中装了隔音板的缘故,坐在前排的司机和护卫并不了解车后的争执,到了大门后,梁锋的护卫小许一如既往地下车为老板开门。半晌不见有人下车,小许好奇地往车厢里看了一眼,又立刻低下了头:车里的气氛太诡异了。   “先下车吧,我书房里有些东西,你看了就明白了。”梁锋控制住情绪后,沙哑着嗓子撇下这一句话,率先下了车子。   余舟的心里像扯开了一道口子,风吹进来,把一颗心吹得空荡荡冰凉凉的。其实他现在一点儿都不想跟上去,他只想立刻离开这里,立刻这个让他窒息的地方,潜意识里,他并不是太想知道梁锋给出的回复。毕竟,不管那是什么样的回复,都于事无补了。   梁锋走了几步,发现他没有跟上,又转身走了回去:“过来。”   见他仍坐在车子里不动,梁锋叹了口气:“是你妈妈的一些实验,我原本不想让任何人知道的,但现在,它挡住了你回家的路……我想,你有必要知道它的存在。”   余舟心底升起了一丝疑惑,还是跟了上去。   梁锋推开书房的门,打开了所有的灯,在余舟进门后,仔细将门上了反锁。“你妈妈是个天才,”他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余舟,一边走进屋里一边缓缓说道:“她的想法总是超出时代几个世纪,甚至远超出伦理的想象。”   “呵,说的好像梁家的实验就没有越界一样。”余舟发出了一声嗤笑,却没想到梁锋立刻停了下来,一脸严肃地更正他:“是的,梁家的实验从来没有越过界,这是我们的底线。我不知道是哪里给了你这种错觉,认为我们是肆无忌惮的科学狂人。”   “可是,拷备体……”余舟不说话了,的确,不管是复制拷备体还是修饰增强体,都是基因法案上明言许可的操作。   “你只是反感我为你储备了一个拷备体,就一直用有色眼镜来看我们的实验罢了。可是小枢,我们的所有实验,都是伦理委员会许可过的,有一些是超前了一点,但也是和他们一起商榷、争取在新的法案中修改通过的。”   梁锋一边解释着,一边走到一个柜子前,输入了六位密码后,将手掌放在掌纹锁上,随着“滴”的一声,柜子的门缓缓向两边滑开。里面放着几个文件夹和材料盒,梁锋从中取了几个文件夹,走到书桌前摊开,道:“可是你妈妈,她却不一样……以前和她一起去爬山的时候,她就喜欢走在最前面,走没有人走过的路,去发现没有人看过的风景,可是这一次,她走得太超前了,她打开的,是一个潘多拉的盒子。”   余舟疑惑地走到书桌前面,只见最上面的文件夹里,似乎是一叠档案,每一份上面都夹着一张照片,有半身正面照,也有日常的生活照,他们来自不同年龄、不同性别,照片看上去并没有什么特别,有的像学生,有的像普通的上班族,有的像家庭主妇;而档案上则记录了他们的姓名、年龄之类的身份信息,以及身高、体重、就医史、血糖、血压等基础身体数据。   余舟并没有看出什么线索,便去看第二个文件夹。里面还是一叠的档案,余舟拿起最上面一份,只浏览了几行,就不敢相信地睁大了眼睛,放慢了阅读的速度,不可置信地一个字一个字地看了下去。   “这……不可能……”他几乎有些坐不住,腿一阵阵发软,靠到书桌上才勉强站直了身体。   虽然不是科班出身的医学生,但他的医学知识相当于一个医学高材生了,所以他能毫无障碍地读懂文件上的记录:那是一个人体试验,而且还是争议最大的脑部试验,那些死板的文字用一种异常残酷的方式冷静记录了所有的实验过程,研究员为了找到大脑皮层每一个部位所对应的连接节点,一次次地给予实验者刺激……   “我也不敢相信,”梁锋道:“她的实验对象,原本都是从梁家实验室转过去的失败的拷备体,但后来,她的需求越来越大,竟然直接在具有社会身份的拷备体上直接动了手术,这才捅到我这里来,但最初有人汇报给我时,我还以为那人是在污蔑琪灵……我怎么也想不到,一向反对基因法案、反对拷备体的她,竟然会用这种方式对待拷备体……”   余舟张开嘴,想辩解这不是真的,不是妈妈做的,却发不出声音……他看到上面有妈妈的字迹,更重要的是……他早就已经知道,身边的一个人曾接受过这种手术,不是么。   只是他从来都没去想过,一个手术在成功实施前,需要在多少的试验体身上练手……不,他一直都是知道的,只是从来没有去深想……   梁锋看到他惨白的脸色,将他按到旁边的椅子上,摸了摸他的头,有些担忧地道:“你……没事吧?”   余舟摇摇头,却再也不敢去看后面的文件内容了。   “当时我发现后,和她吵了许久,原本那阵子,我们在研究院未来发展方向的事情上,已经存在不少分歧,这件事揭发后,我和她的关系更是降到了冰点。她一向固执,我怎么劝都无法中止她的项目,却要处理一桩桩报告到我这里的维权申诉,后来有一天,我终于忍不了了,决定制造实验室意外爆炸的假象,我想,那至少能让她的项目中断一阵子,让她冷静一下……我真的,从始至终都没想过要伤害她,甚至因为担心毁了她的实验成果——哪怕那是我并不愿意承认的实验成果,我特地交代他们要先找到芯片再引爆实验室……可是不知道出了什么意外,后来一切都乱了,我派去行动的人一进实验室就断了联系,后来就直接爆炸了……”   余舟好一会都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他隐约能猜测,那个派去毁坏实验室的人应该是被那天去实验室的妈妈和宫泽叔叔他们发现了,他们也许发生了纠纷,继而发生了意外……至于芯片,余舟四肢冰冷地想,植入梁勉脑中的,应该就是类似的芯片吧。   这一刻,余舟被巨大的罪恶感压倒了,他觉得自己手上间接沾满了所有实验者的血……他竟然还为接收到梁勉的记忆而兴奋过,还利用这些记忆去报复他……余舟,你简直是这世界上最令人恶心的人……   他将手抵在胸口,隔着衣服揪住胸口的圆形项链,那个记忆芯片对应的信号接收器贴身坠在他胸口,这一刻几乎要把他的心脏烫伤,他想把它拽下来,手却使不上力气,他大张着口,可是总也吸不进空气,只能艰难地喘息着。   “小枢?你怎么了?”梁锋见他这样,紧张地上前拉他的手,却发现他手凉的像冰块一样,吓了一跳,拍着他的背,笨拙地安慰他:“没事了,都过去了……”   掌下的身体微微发颤着,梁锋被他的反应吓坏了,再不耽搁,直接打电话叫家庭医生过来检查。 作者有话要说:  争取在本周完结,结束这个断断续续更了一年的复仇文┏ ( ?ω? )┛讲真,我都快忘了这是个复仇文(捂脸遁走)。。。 ☆、深究   医生很快就过来了,带着全面的检查仪快速做了检测,又详细问了余舟几个问题。这时候的他已经在过度紧张的梁锋的命令下,躺到了床上。   梁锋担心地问医生:“小枢他这是怎么了?”   米勒早已退休,现在常驻梁家的陈恳医生四十出头,圆脸看上去十分可亲,安慰人时,也显得非常有说服力。他笑着道:“没事,他刚刚的表现应该只是一过性的,平时放平心态,多注意休息就好。”   他对梁锋说话时,完全没把他当家主,而是一个普通的病人家属,他一边说着,一边帮余舟摁好被子,只是起身时,在余舟看不到的角落,对梁锋使了个眼色。   梁锋心里沉了沉,不动声色地对管家道: “老张,你照顾一下少爷,我去送下陈医生。”   梁锋沉着脸带着陈医生去了自己的书房,合上房门后,他立刻追问:“小枢到底怎么了?”   陈医生摇摇头:“刚刚应该是受惊过度,出现的一过性的反应,这两天注意静养就好,别再给他压力或刺激。不过我要和你说的不是这个。”   他刚刚给二少做了个全身性的检查,这检查也包括大脑——随着科技的发展,现在做这种检查也就是几分钟的事,非常便捷。陈医生拿出刚刚的检测记录,道:“他大脑的检查结果,有些问题。”   梁锋的身体一下子绷了起来,那一刻经常和生老病死打交道的医生竟生出几分怯意:眼前的梁锋看上去像是要冲过来撕了他一样。   梁锋艰难地问:“出了什么问题?”   “你先别紧张,”陈医生示意他放轻松,问他:“我先问件事,这位二少,是真的那位吧?”   梁锋愣了下,一下子反应过来,陈恳之前给梁勉看过多次病,虽然两人外表看上去一般无二,但身体数据应该还是略有差异的,尤其是梁勉脑子里还有那个东西……想到这里,梁锋惊愕地放大了瞳孔:“难道说,小枢的大脑里也有那个……这怎么可能?!”   陈医生立刻摇头:“没有没有,哎都说了你先别紧张。算了,看你这样子就知道不是同一个人,你这前后态度也差的太多了,这心偏得有点过分了啊,另一个怎么说也是你看大的吧。”   梁锋不耐烦地皱起了眉头:“你先说小枢是怎么回事。”   陈医生有些哭笑不得,继续道:“你放心,二少他拥有一颗非常强悍的大脑,别疑惑我用‘强悍’这个词,因为事实上,他的大脑的确当得起这个评价。你看他的大脑沟回,比百分之九十、甚至更多的人都深,这一点可以为他的高智商做一个佐证。但是,你看这里,这里,还有这几个地方。”   他在大脑的扫描片子上划了几个地方,还没解释,脸上先露出了一点疑惑:“这是大脑过度放电留下的痕迹,这种痕迹通常出现在癫痫患者身上。但奇怪的是,我刚刚问过,他之前并没有癫痫的表现。所以说,这是一颗能承受住频繁放电的大脑,对此,我除了‘强悍’想不出其他的词来形容。”但他很快又笑了,摇头道:“不过我毕竟是全科医生,不是专业的神经内科出身的,判断错了也有可能。但机器不太可能出错,检查结果的确是有异常,我这两天会找专科医生做个诊断。”   梁锋盯着扫描片子,陷入了沉思——他并非医学的门外汉,身为一个生物科技集团的总指挥,早期还亲自参与不少实验,他对一些基础的知识还是了解的。很快,他似是想通了什么,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没过两秒,眉心锁得更深了。   陈医生留意到他的表情,知道他发现了蹊跷,问道:“怎么了?”   “不,没什么。”他回过神来,将心中想到的那个可能压了下去。如果事情真如他所想,那也只能是他和小枢才能知道的秘密。再次开口时,他的语气平缓了许多:“小枢的情况,还是麻烦你跟进一下,虽然他说以前没有什么相关的症状,但我担心会影响到他日后的健康。”   陈医生知道他刚刚想到的定是不方便透露的事情,并不太好奇,只点点头道:“这也是我的本职工作,我会留意这一块。不过,”他有些犹豫地看了看对方:“不管你刚刚想到了什么,这两天都别去刺激他。他现在还是病人,静养为宜。”   梁锋露出了这个晚上难得的笑:“你放心,我有分寸的。”   送走了陈医生后,梁锋又快步走回小儿子的房间。只是他过来的时候,刚好管家正悄声关上房间,转身看到他,低声回复道:“二少刚睡下。他刚刚除了脸色苍白些,没再有特别的表现,喝了一杯牛奶后就睡了。”   梁锋点了点头,手按在门上沉思了一会,最后还是没有按下去,而是转身重新回了书房。他的脸色并不好看,如果天行在这里,一定以为商场上的哪家宿敌最近动手撬了他们核心业务,惹得老爷子要骂人了。带着一脸的冰霜,梁锋重新打开了今晚小枢看到的那个资料柜,从里面的暗格里取出一个资料袋。   他拉开资料袋密封条时,素来庄重的姿势难得失了平时的节奏,显得有些急躁,只是拉开后,却又站着等了好一会,才去看里面的资料。   他早就知道这是什么,可是再次看到照片上,和小枢长得一模一样脑袋却开了一道口子的孩子,心里还是揪了一下。   他知道的。琪灵也给梁勉做了手术,在他的大脑中植入了尚在研发中的芯片。但他一直以为,梁勉只是她项目中数十个幸存试验者中的一个,并没有什么其他特别的地方,因为对其他的幸存者,他出于愧疚和补偿的心理,这十年来一直让米勒的团队随访着,其中绝大部分人和梁勉一样,平时表现都正常,只是不定期地会有头痛的后遗症。虽然梁勉的头痛症状似乎是频繁了点,定时发作的规律也透着几分古怪,但他并没有多加在意。   可是现在,他不得不多想一层:如果事情不只是这样呢?小枢脑中为什么会出现过度放电的痕迹?梁勉定时发作的头痛更像是人为操作……而且,即使是用微型机器人跟踪,小枢他对梁勉的情况未免也了解得太清楚了些……难道琪灵当年真的把那个半成品交给了小枢?   梁锋的眼中闪过了一丝热切,只是很快,这丝狂热又被愤怒压了下去。他是一个科学家,更是一个商人,虽然当年他不认同琪灵实验的手段,但他当然知道那项研究的价值,以他对当下科技的了解,知道哪怕留下的只是一点残余的雏形,都能掀起一阵革新浪潮。只是,只是!她怎么敢!那只是半成品啊,她怎么敢直接用到她和他唯一的儿子身上!她怎么能肯定没有副作用、不会危害到儿子呢?   是了,当时为了这个,曾经互相欣赏的两人数不清起了多少争执。   想到当年的争吵,十年来,梁锋第一次觉得,如果自己走了后再次见到妻子,第一件事不是抱着她跪求原谅,而是和她继续十年前的争吵。   熄了灯的卧室里,余舟并没有睡着。他摩挲着胸前的圆形挂坠——十年来,他曾无数次通过它和“手套”的连接,读取梁勉的记忆。那些时候,他心里有被鸠占鹊巢的愤恨,有被亲情背叛的绝望,在这几个月里,这些极端的黑□□绪逐渐褪去,现在完全被另一些心情取代。   愧疚。   自责。   还有一种无处着力的迷茫。   他怀疑自己做的一切都错了。错得甚至有些离谱。   ……可是,那是妈妈呀。不不,也许今晚看到的都不是真的,妈妈怎么可能会这样做呢……   但他的逻辑却冷冷告诉他,是真的。   ——其实你早就应该知道的吧,余小舟,你只是不想去往这方面思考而已。别再为你的自以为是、自私自利找借口了……   余舟在黑暗中坐了起来,光着脚走到窗前,不顾室内外的温差拉开了窗子,任冬夜里的冷风狠狠刮到自己脸上。   他给老刀打了个电话。   听着电话等待接通中的回响,他突然觉得有些委屈:这些他没去想,老刀难道就没想到吗?他怎么不劝住自己呢。可是在电话被接通的那一刻,他很快就给自己打了一耳光子。   ——老刀明明一直都劝他放下的。   熟悉的声音从遥远的北方传过来,温暖了他的耳畔:“怎么了?现在还没睡?”   “嗯……”眼睛一眨,眼泪落了下来:“老刀,我想你了……我想回去了,好不好?”    ☆、新的开始   在电话里,老刀柔声细语地哄了余舟一刻钟,等挂了电话后立刻沉下脸把陆宽骂了一顿。   “你不是说你们在交往吗?上次不是还正儿八经地说会好好照顾他?这就是好好照顾?他大半夜躲在房间里哭的时候你都跑哪去了?我警告你陆宽,在我这里你试用期还没过呢,如果不想转正的话早说,我趁早把小舟接过来,省的他一个人在那边受委屈!”   陆宽被训的两眼冒火——不是对老刀,而是余舟:什么时候,这人能有点两人在拍拖的自觉?!   而更让他气愤的事还在后面,等他给余舟打电话,发现那边竟然关机了!他窝着火气等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就直接冲向梁宅。   这些天里,梁家的管家已熟悉了这个经常来接二少的小陆总,并从两人互动的小细节里将陆宽定位为进门不需通报的来客。但今天,这位常客却似乎有些不寻常,这位商界的后起之秀以往来梁宅时,身上总带着一种温和的气质,但今天身上却似裹着寒气,更贴合他在外的身份。管家一眼就看出了这些区别,他将人迎进门,似是不经意地搭话:“二少还没起。昨晚他身体不太舒服,有一阵子喘不过气来,可把老爷吓到了,连夜叫了陈医生过来做检查。”   “他怎么了?”陆宽立刻转头看他,脚下顿了两秒后,向楼上走去的步伐迈得更快了。   管家看着他眼中的寒气被担心取代,心里小小得舒了一口气,快步跟上对方的步伐一边回复道:“陈医生说没什么大问题,不过这两天二少需要静养,不能再受刺激和惊吓了。”   陆宽的步子再次停了下来:“受了惊吓?昨晚发生了什么事?”   管家谦恭地摇了摇头:“医生来之前的情况,我并不清楚,很抱歉。”   陆宽知道自己问的不合适,不再从他那里套信息,快步向余舟的房间走去。   余舟睡得并不踏实,所以卧室门刚被敲响的时候,他就醒了。不过他懒得去理会,把被子拉高捂住头,想再睡一会——昨晚他并没怎么睡着,这会想再补个觉。   不过他拉被子的动作在听到陆宽的声音时戛然而止,他从床上蹦了起来,光着脚跳过去给陆宽开门:“你怎么来啦?”   他微仰着头,眼角带着一尾刚睡醒的红润,看着陆宽的眼睛里尽是喜悦和期待,对着这样的余舟,陆宽心底最后一丝火气也没了。他向前一步拉上门,直接把管家关在门外——这样的爱人,他一秒钟也不想让别人看到。   “听说你生病了,现在有哪边不舒服吗?”   余舟摇摇头,上前依赖地抱住他,将头埋在他胸口:“没什么事,就是没睡好,刚好你来了,就陪我再睡一会吧。”   陆宽抚着他的背,心已经软成了一滩水,但想起昨晚的事,觉得不能这样纵着他,硬着心开口:“昨晚打你电话没打通,怎么那么早就关机了?”其实他想问的是,有事时为什么没第一个想到自己……不不,就算是第二个也行啊,找完老刀后就关机,这压根就是完全没想起他的节奏,跟现在这幅温顺依赖的样子,完全不像是一个人。这样想着,他又不免有些患得患失,忍不住小声追加了一句:“你就不想和我说声晚安再睡觉吗?”   埋在胸口的脑袋小小地动了一下:“想啊。”   陆宽的心口又酸又涩,心里暗暗道:这个小骗子,又在敷衍我。   不过很快,余舟的下一句话就消融了这种酸涩,他抱紧了陆宽,继续道:“昨晚我打电话给老刀的时候,很不争气地哭了。然后想打电话给你的时候,智能手环刚好坏掉了。”   “真的?”陆宽怀疑地问他:“怎么刚好就坏了?”   余舟有点不好意思地嘟囔:“好吧……不是坏了,就是我突然坏脾气上来,把它给砸了,砸完才想起,还要用它来和你说话。”   “那为什么会突然生气呢,嗯?昨晚为什么不开心?”   余舟顿了一会,犹豫道:“可不可以不回答?”   陆宽一把抱起他向里走去,将他放到床上,抵着他的额头道:“如果你接下来可以完全忘了那些让你不开心的事,那就不回答;如果它还会继续烦着你,那就必须告诉我,我帮你忘记它。”   余舟笑了,扯着他的衣角将他拉到床上继续抱着:“好遗憾,看来必须要告诉你了……”   冬日清晨的阳光从落地窗透进来,洒在浅青色的被单上,温暖着喁喁私语的两个人……   一周后,S市国际机场中,梁勉站在安检队伍前的大厅里,期盼地看向大门入口处。   梁辰将他的护照和登机牌资料递给他,道:“他不会来了。这是你的新护照,以后,你可以直接用自己的名字了。”   梁勉愣了下,接过护照后翻开扉页,低头看着上面的名字,眼中似喜似悲。他用指尖轻轻擦了擦那两个字后,像是做了某种决定,舒了一口气,拉起随身的小行李箱,抬头对梁辰道谢:“谢谢你来送我。”   “不客气。以后如果有什么需要,随时和我提——虽然不一定算得上是家人,但我们都姓梁,不管走到哪里,叫什么名字,姓是永远都不会变的,梁家永远是你的后盾。”   梁勉眼睛一下子红了。第一次,他发现这个姓氏拥有一种让他安心的力量。   “我可以抱抱你吗?”   梁辰笑了,主动给了他一个拥抱。   梁勉用力回抱住他,想要记住这个难得的让他感觉到“家人”的拥抱。但两秒后,他忽然就放开他,转身向身后一个方向望去。   梁辰似有所感,问他:“怎么了?”   梁勉脸上绽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他来了。我感觉的到,他来了。”   两个人一起向那个方向望去,却并没有见到意想中的那个人。   梁勉等了两分钟,确认那种让他舒服而安心的感觉并非是错觉后,低声笑着道:“他说过不想见我,不过他还是来送我了。虽然不肯出现,但我真的很开心。辰哥,回头你帮我和他说一声,我真的很开心。”   他笑着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里像是落进了星星。他向那个让他安心的方向扬了扬手,然后利落转身,带着行李箱和全新的护照,向着未知的前方走去。   机场的玻璃门后,余舟捏着陆宽的手,小声问他:“我是不是很坏……直到最后,我都没告诉他这些年,他头疼的原因。”   陆宽的大手回握住他,像是惩罚一样更用力地握紧了一下:“你怎么能说是最后呢,不管是他,还是你,都还继续往前走啊。还会再见面的。”   会吗?余舟望向安检口的那个背影,心里默默想着:好吧,虽然每次见到你都觉得不太自在,但现在,似乎并不像小时候那样排斥你了……希望下次见面时,我能有勇气告诉你,这些年里我对你做下的那些混事……祝你一路平安,梁勉,梁小勉……   陆宽拍了拍恋人的肩膀——他已经一动不动地望着那个方向好久了,而他们要送的那个人早就过了安检口,陆宽不得不唤他回神:“梁辰都找过来了,我们回去吧。”   “啊,好。”余舟收回视线。刚刚那一刻,他忽然有些恐慌,觉得自己好像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一样。他自嘲地笑了下,转过身,望向正往这边走来的梁辰,他仿佛第一次看清他一样,在心底感慨着:原来他真的和跟哥哥一模一样呢……也许,这就是梁家人吧。   等梁辰走过来的时候,余舟扯了扯陆宽的手问:“老爷子如果想要芯片,我要给他吗?”   “我以为你会扔掉它。”   “我是想过要扔了它,还想过给梁勉……特别是昨晚,想了一晚上。”   “可是你没给他。”   “嗯。没给。怕给他惹祸。”   “你给老爷子,就不担心惹祸?”   “嗯……”   “那就扔了吧。”   “可是老刀说,那可以让科技往前推半个世纪呢……哦对,我可以给老刀!”   “你在老刀身边那么多年,完全知道这一切的老刀表示过想要吗?”   “没有……他只劝我不要碰它……”   “你看,所以还是扔了吧。你不是说喜欢老刀的实验方向吗,以后就抛开生物那些你讨厌的东西,专做你喜欢的事。”   余舟拉住恋人的手,绽出一个大大的笑,“好!听你的!那你要出钱给我打造个实验室哦,要比老刀那个更好玩更霸气!”   被提了这个要求,陆宽却像得到了整个世界一样开心。他毫不在意周围投注过来的视线,一个伸手就将余舟揽了过来,直视着他的眼睛不放过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只要我砸钱做出来了,你就留在这里?”   见他这样放低姿态问,余舟有些羞恼地翻了个白眼,气呼呼地去拽他的袖子:“你不砸钱我也会留下来的好嘛,昨天老刀都说了,我也是有家底有家室的人了,以后不能再动不动就去投靠他……”   陆宽笑了,他喜欢这个说法:“是啊,你也是有家室的人了——什么时候搬回来?你再不回来,铁皮君都要忘记你这个主人了。”   余舟朝他做了个鬼脸:“现在才不搬回去!老爷子最近正忙着补偿我呢,等我刷够补偿再说!”他边说着边挣开他的手,凑到梁辰身边,问他梁勉离开的细节。   陆宽嘴角的弧度始终上扬着:也许他的恋人不懂得如何走近他,没关系,反正他也不是很懂,他们可以一起学着去靠近彼此。   让他开心又心疼的是,刚刚的那句话里,余舟也用了“回去”这个词。   是啊,他的恋人那么骄傲,是不屑于用被别人碰过的东西的,梁天枢这个身份再好,也不再纯粹了。他显然更喜欢当余舟,也更喜欢属于余舟的房子吧。   没关系,现在,属于余舟和他的一切才刚刚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  下乡小半个月,回来又把前情忘光了[捂脸]。。。就这样吧,余舟不太成熟,余舟和陆宽的恋情也不太成熟,关键是蠢作者更不成熟。。。嗯,把接下来的一切都留白给最美好的想象吧~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你的用户名】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